江滿和暢暢當晚在肖四嬸家住了一宿。第二天臘月二十六,騎四嬸家的自行車,帶著暢暢回了趟娘家,不出意外迎來了大嫂一波超前的熱。
姐妹倆約好的,來送年禮。江滿按照農村習俗備了年禮,江穀雨還沒到,陪江老爹坐了會兒,把從鎮上給他買的煙和點心吃食給他,有心給他塞點錢,又怕他轉就給了兒媳婦。
江穀雨和劉江東隨後來到,夫妻倆帶著孩子來的。大嫂笑臉迎上去,江穀雨不冷不熱答應了一聲,寒著臉進了江老爹屋裏,劉江東也沒多說話,默默跟了進來。
「怎麼了?」江滿接過浩浩抱著,瞥了外面一眼,大嫂有些沒臉,訕訕進廚房去了。
「討好我們兩個倒是積極,咋就沒弄明白,我們來是奔著爹來的。」江穀雨說。
江滿一聽這話,猜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便轉頭看向江老爹,結果江老爹目躲閃開了。
「到底咋回事兒?」江滿提高聲音,臉一變。瞟了眼廚房,自從來了,大嫂就拉著說這說那,熱得不得了,這會兒跟江振寶兩口子都在廚房裏煎炒烹炸,準備招待姐妹倆的午飯。
「你問爹,我生氣。」江穀雨看了江老爹一眼,見他躲躲閃閃的窩囊樣子,撇撇自己拿板凳坐下。
江老爹:「沒啥事啊,你說你這丫頭,大過年的你回個娘家,你撂臉幹啥呀。」
「合著還怪我了?」江穀雨提高了聲音道,「爹,你得明白,我跟姐一年到頭給你買這些東西,吃的用的穿的,我們姐妹倆基本都給你準備了吧,那是我們孝敬你的,你要是用不著,以後我們就乾脆不買了。」
「到底啥事啊,你這丫頭,你,你聽誰瞎咧咧啥了你?」江老爹問。
「爹你就當個爛好人吧。」江穀雨指了指帶來的一堆東西,「別的不說,這些東西,有幾樣能吃到你裏的?我們買來了就是給家裏吃的,家裏人吃了就算了,我就問你,我們倆中秋節給你買了兩裳,外套秋子都給你買了,冬至前又給你買了棉襖棉,都弄哪兒去了,你穿出來給我看看?」
「秋我穿著呢,穿著呢。」江老爹陪笑著指指床頭的小木箱,「外套我留著呢,走親戚出客啥的,我都穿。」
「別的呢?」江穀雨問,沖著江滿道,「姐你可不知道,我們這個爹可真是大好人,我們給他買布,他自己不做服,都給他兒子孫子穿了,他自己穿得不像樣,人家還以為我們當閨的沒給買呢,該給侄子侄買服,我們也買了的吧?」
江滿看看江老爹,上一件半舊棉襖,是前兩年姐妹倆給做的。搬走以後,年禮節禮和裳之類,就給江穀雨寄錢,都委託給江穀雨了。
在江滿心裏,便宜爹也是爹,養兒育一輩子,不管上親不親,應該盡到贍養的義務。
江滿臉變了變,把懷裏抱著的小胖子放下來,劉江東:「小劉,你領暢暢和浩浩。」轉頭暢暢,「暢暢,你領著小弟弟,出去看看外面,我看巷子裏有個小牛犢呢。」
暢暢一聽媽媽讓出去玩,還有小牛犢,領著小胖子就走了。劉江東趕跟了上去。
「我後來就不給他買布了,我給他都買。」江穀雨示意了一下江老爹,「爹,你自己說說,我們今年冬給你買那新棉呢,我記得還有一件藏青外套褂子,咋也沒見你穿過?」
「那裳……」江老爹嚅嚅,「我裳多,夠穿,夠穿。」
「你裳夠穿那是我們買的。」江穀雨沖著門外大聲說道,「你要是穿不著,以後我們就不買了,吃的用的,你又吃不到裏,我們也不買了吧,白花錢幹啥,誰的錢不是錢呀。」
「弄哪兒去了?」江滿心裏差不多已經明白了。
「弄哪兒去了。」江穀雨氣得都笑了,「我們姐妹倆條件是好點兒,我們孝敬自己的爹,可沒義務孝敬別人的爹。」
大嫂拿去給爹穿了?江滿瞭然地哦了一聲,心裏忍不住問候了一句大嫂。
雖然現在買布寬鬆了,可布票都還沒取消呢,也就是江穀雨自己在供銷社工作,買布買裳方便。
「爹,我姐離得遠,我上班也忙,我們要是不問,你都不打算給我們知道是吧?」江穀雨撇著質問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江滿慨一句,看著江老爹那個窩囊樣子,「爹,你還真是心疼自己閨啊。」
江老爹低頭沒說話,江振寶從廚房出來了,倒站門口,期期艾艾道:「也,也沒啥呀,穀雨你聽誰瞎說呢,那裳,是我拿去穿了,穿著不合適,又給了防震他姥爺的……也不是你嫂子要,你倆也別惱了,你看這大過年的……」
江滿:「……」
江滿:「你還知道大過年啊,大過年我們給爹買的裳,都能穿到你丈人爹上去了?」頓了頓,呵了一聲,「你可真是孝順婿。」
「爹,要這麼說,往後我們姐妹倆也不傻了,往後年禮節禮,人家怎麼送我們就怎麼送,給你買裳你要不穿,我們就不買。」農村年禮節禮,這年代一般也就是二斤兩斤散酒,江滿目示意了一下江穀雨,「穀雨,我看就這樣吧?」
「行。」江穀雨站起來,「爹,我和姐都忙,就先回去了。」
「你,你們還真走啊。」江老爹忙站起來,嚅嚅道,「大過年的,一點小事,一家人別計較和和氣氣的。」
「爹,我們不走,怕不和氣。」江穀雨道。
「你們倆就別計較了。」江老爹期期艾艾勸道,「你看,娘家你們就這一個哥,就防震一個侄子,你們多將就著些,你們不將就誰將就呀,你們條件好多,就多幫著些,娘家和和氣氣的,將來侄子大了,你們老了也能多個依靠……」
「對,對,就一點小事,值當的嗎。」江振寶說,「吃了飯再走。」
「爹,你親生的兒子你都指不上,還讓我們指侄子?」江穀雨睜大眼睛,莫名好笑。出嫁晚,大嫂的拿更多,早就一肚子不滿了,「再說這跟棉襖的事有啥關係啊?我們條件好,還得替大哥養他丈人爹?」
江穀雨推了下江振寶:「大哥你去把大嫂來,我問問,娘家是不是就這規矩,明說了我們也好知道,平常我們送來吃的用的,是不是也都進了你丈人爹裏。」
推了推,江振寶沒彈,江穀雨鼻子裏哼了一聲,沖著廚房道:「你不,那我自己找大嫂說?我這人可不會說好聽話。」
「穀雨,你看你幹啥呢。」江老爹忙攔住了。
「爹,我們不是對你生氣,你都這把年紀了,我們就算有氣,也不好對你生。」江滿道,「你也別擔心了,我們作為閨,你老了病了,該我們的過問我們肯定過問,今天我們就先走了,飯就不吃了,吃到肚子裏怕不消化。」
姐妹倆一起出來,走到院子裏,大嫂躲在廚房死也不出來了。
江滿笑了下,對江穀雨道:「穀雨你說,我覺得有些人腦子真是拎不清,裝的黃泥呢,有爹在,爹好好的,我們是江家兒,爹要是百年後了,娘家也就不娘家了。」
「就說這話。」江穀雨嗤笑一聲,「爹要是過得不好,我可不認得誰老幾!」
姐妹倆從江家出來,江老爹和江振寶臉尷尬跟著,也勸不住。
拐出巷子,江穀雨才說,今天進村遇上個堂嬸,才聽到這事。平常大嫂對江老爹的態度,猜也猜出來了,平常大嫂那些小作,江老爹還幫瞞著,自己順著兒媳婦,就是個窩囊廢,都沒法說他了。
劉江東領著暢暢和小胖子,正在巷子口圍觀人家的小牛犢,看見姐妹倆推著自行車出來,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說實話,大嫂就是個看起來明的蠢貨。只要把公公孝順好了,哄得公公高興,江滿和穀雨姐妹倆怎麼也虧不了,村裏人誰不說,江老爹一家沾了兩個閨的。
結果呢,一邊結倆小姑子,一邊還拿虧待公公,還當別人不知道,也是遇上江老爹這樣的人才了。
「姐,你在村裏怎麼吃住呀。」江穀雨問,「你還是跟我回縣城吧。」
「有地方,你放心吧。」江滿笑道,「我估著,等兩天再回縣城。」
江滿自己還借住在肖四嬸家呢,也就沒再讓穀雨和小劉去,姐妹倆在鎮上分開,江穀雨一家三口回縣城,江滿就先回村裏。
娘兒倆又在村裏玩了兩天,差不多就是串門溜達,吃吃喝喝。中午被老隊長去吃午飯,隊長嬸一高興弄了一大桌子菜,晚上姚二嫂打了招呼,去他們家包餃子。
臘月二十七,幾個堂嬸家連番吃下來,晚上哪兒也不想去了,跑去肖大嬸家蹭飯,讓肖大嬸啥也別做,就煮點清粥小鹹菜換換口。
臘月二十八,娘兒倆睡足了起來,先給暢暢泡了杯,江滿正蹲在井臺刷牙,姚志華推門進來了。
「爸爸。」暢暢放下牛杯子,角還帶著一點細細白白的牛痕跡,小鳥兒一樣跑過去。
姚志華手接住兒,抱起來先給了下角,笑道:「哎呀,我們暢暢啥時候長白鬍子了?」
小姑娘嘻嘻哈哈笑得開心。
「咋樣了?」江滿刷完牙站起來。
「還那樣,有知覺了,喊他能有反應。」姚志華道。
「你回來幹啥?」
「廢話,我還不許回來看看你們?」姚志華說,臉雖然疲憊,看起來神還不錯,「我回來休整一下,守在醫院幾天也不了。」
「我看要是時間長,你們幾個排個班,一人一天還是一人兩天,不然人多在那兒也沒用,都不了。」江滿問,「令妹還沒回來呢?」
「沒。」姚志華臉一變,不想多說。
「爸爸,爸爸,我看見小牛犢了。」暢暢拍著爸爸的臉要求注意,「我還跟二家的小羊玩了。」
「真噠,好玩嗎?」姚志華笑,「我告訴你啊,爸爸小時候還騎過老牛呢。」
暢暢驚奇地睜大眼,有點不信:「二說老牛不能騎,它背上溜溜的,會掉下來。」
二堂嬸家養了頭黃牛,看來他們家小姑娘還真打算騎上去試試過。
搬走時才三歲,還不知道玩,現在四歲半,會玩了,對什麼都好奇。
「黃牛不好騎,得膽子大的,需要技。水牛好騎,水牛最溫順了。」姚志華給閨科普了一下。騎黃牛,黃牛其實容易躁,不樂意背上有東西,得夾,一不小心就會被它甩下來的。
「爸爸還騎過馬和驢呢,哪天我帶你試試。」姚志華跟閨得意了一下下,抱著閨掂了掂,「早飯沒吃呢吧?」
暢暢搖頭:「還沒,四讓我們去吃豆腐腦,還有燒紅薯。」
江滿:「昨晚就說了的,肖四嬸家今天做豆腐。」
「那你們去吃吧。」姚志華道,「我一早晨從醫院出來,吃了兩個包子一碗粥。我去老宅看看。」
江滿看著他背影,心累,怎麼兩邊爹娘都是心費力的。還好他們也不在老家常住。
娘兒倆去肖四嬸老屋那邊吃了頓早飯,剛回來,便看到姚志華等在大門口。
「這麼快?」江滿拿鑰匙開門。
姚志華面平淡沒回答,等著江滿開門進去。
他去了老宅一趟,人家姚老太早飯都吃過了,自己做了粥和餅子,一見姚志華,就哭哭啼啼說擔心醫院裏的姚老頭,可也沒見耽誤吃一口飯。
進了屋,姚志華就大字形往床上一躺:「哎,好好歇會兒。」
只見暢暢一聲不響掉鞋子,爬上床,攥著白白.的小拳頭給姚志華捶捶肩膀。
「嗯,小棉襖可真好。」姚志華眼皮都沒睜,滋滋一臉幸福地翻了個,趴著,暢暢爬上去,往他背上一坐,掄起兩隻小拳頭給他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