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緩慢從大石頭后轉出來，甄祺然自知不能再違抗師尊的命令，只得垂著腦袋后退，路過招凝時，目頓了頓，而后拱手行禮。

招凝微微頷首，只等他影不在視線，這才緩緩走近。

逍意上人含笑地上下打量招凝，嘖嘖稱奇，“想當年，你這小丫頭不過剛剛筑基，如今居然已經金丹中期了，嘖，這金丹有些奇異，老夫居然辨不出來是不是上品金丹。不過這真元八是上品金丹了。嘖嘖嘖，還不到四十年的時間，當真是神奇。話說，秦恪淵那家伙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招凝沒有回答，只上前朝逍意上人行道揖。

當年同逍意上人也算是同盟，雖說了些下馬威，但在幾十年后看來，也算不上什麼了。

逍意上人大抵意識到什麼，便只捋著胡子點點頭。

“逍意上人，多年未見，本是想來道一聲好，卻不想……”

“這是說明，我們還是有緣的，能讓老夫臨死前見見故人。”逍意上人哈哈大笑，可笑了一會兒這神也就沉了下去，向前走了幾步搖搖頭，“藏來藏去，算來算去，還是沒有躲過紫焰宗的報復。”

“逍意上人和紫焰宗的恩怨，竟這般，不死不休。”

“何止不死不休。他們他娘的還毀了我轉世重修的機會。”

明明是讓人悲痛絕的結局，逍意上人說出卻只是發泄一樣，好像真的看了。

“昊，你應該知道。當年昆虛第一天驕。我初修真界時什麼都不懂，還在他后跟了幾年。可是卻誰知，到最后分道揚鑣，更是勢如水火。紫焰宗和昊關系極其微妙，即使有掩月仙子的孽緣也沒有改變，他們擁護著昊，后來卻不知因為什麼背棄了昊。”

“但，招凝啊。”逍意上人喚，“這天驕還是惹微妙，擔不起的。”

招凝沒有說話。

問，“這紫焰宗為何這般厲害，先不說元神尊者鎮守，元嬰上人護宗，只這一宗十幾上品金丹便抵上一修真界的數量了。”

“有的是正兒八經修煉出來，有的是從其他地方抓來卻心甘愿投奔他們，還有的……呵……”逍意上人聳了聳肩，“鬼知道是怎麼就上品金丹的。”

“你這丫頭上品金丹奇異的很，可小心些。”

招凝點頭，倒是也沒什麼多大的想法了。

逍意上人抬頭看向天空，此時天空萬里無云，蔚藍無盡，他忽而開口說道，像是釋懷了般，“也罷。老頭子吃糖葫蘆也是吃厭了，就這樣吧。”

招凝跟著抬頭，也不知道再看什麼，呢喃著，“逍意上人，化神到底是什麼？”

逍意上人輕笑了一聲，“有人說必須要完未盡的凡緣，有人說心有執念還在回便不會超回化神元神，有人說的更簡單，說，只要去一趟凡俗便可以了。”

“即使那些化神功突破元神的尊者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讓他們走出化神。老頭子搜尋了千年的線索都沒有找到答案，可嘆啊，化神迫在眉睫，不得不就選了個最折中的辦法前往了凡間。”

逍意上人說起化神經歷也是自嘲。

“哪有吃著糖葫蘆就能化神的上人，呵。

三千年前，我出生在凡俗，正值兵荒馬之際，加之荒，后來，我的家人不是死便是被樹皮堵死了后路，我運氣好，趁著流民鬧事沖城的時候，溜進了城里，那時我才知道，底下的百姓食不果腹，上面的王公貴戚卻還是大魚大，你知道我在城里吃到的第一口東西是什麼嗎？”

招凝猜到了。

“一顆被咬了半口、里面還藏著半截的蟲尸的糖葫蘆，哈哈，我到現在還記得那馬車上王公爺被蟲子惡心的想吐的模樣。但那半顆糖葫蘆卻是當真把我從快暈死的邊緣拉了回來，也讓我支撐到遇見我的恩人。”

“后來我就一直在想，那顆糖葫蘆便是我整個人生的轉折點，如果沒有它，我或許會就那般毫無波瀾的死在那一天。”逍意上人像是站不住了，他彎腰撐著地面，抻開，就坐在崖邊，像是孩子一般，“所以化神時機來臨之時，我想了無數種可能，最后的心念還是掛在這個糖葫蘆上。”

招凝跟著蹲在他邊。

“小丫頭，我是不是很傻？”

招凝搖了搖頭，“換做是我，大概也是這般選擇。”

逍意上人呵呵笑著，“看不出來，小丫頭說話很是討喜的。”

好半響，“既然我都要死了，小丫頭幫我一個忙？”

“您說。”

“照拂照拂我那不爭氣的徒兒。這是唯一覺醒我恩人脈的后代，我想要讓他好好活著，直到有一天他能夠救出恩人。”

招凝微微訝異，“您恩人……”

“他還活著，活的好好的，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逍意上人嘆息著，如果之前逍意上人的緒不過是浮于表面的波瀾，只有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是真正悲傷的。

“甄道人知道嗎？”

“等到了時候，他的脈會告訴他的。”

逍意上人站起，迎著日落輝，很隨意的展懶腰，“就這樣吧。是時候該告別了。”

他沒有等招凝說話，徑直披著一夕，向下走去，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俗老人。

走到半路，甄祺然忽而闖了出來，攔在逍意上人前，已是淚如雨下，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逍意上人也沒有回答，他沒有毫留的單手推開了甄祺然，繼續走著自己通向黃昏的路。

甄祺然卻也不放棄，就膝行跟在逍意上人的后面。

逍意上人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要到哪里停下，從黃昏走到黎明，從天黑走到天亮，而他后的甄祺然雙膝已經模糊，白骨暴，他卻沒有發出一聲呼喊。

招凝不知這一幕該如何去形容，看到了逍意上人的決絕和心死，看到了甄祺然的絕和哀求。

不懂，或許也沒有人懂，世間唯有他們自己懂得自己的悲。

卻在這時，逍意上人一步邁在晨昏線上，一半明一半黑暗，他忽而抬頭看那朝，上的氣勢開始節節攀升，天空中原本萬里澄凈卻突然起了雷云。

一道道雷罰在厚重抑的云層中醞釀。

連甄祺然都詫異的掙扎起，他眼眸中滿是愕然，轉而又變大喜，“師尊，師尊，是化神雷罰，您功了，您要晉升元神了，您……”

但他的喜意在逍意上人淡淡轉眸看他之時而頓下了。

更深的絕涌上甄祺然心頭。

“沒用的。”逍意上人對他說道，“我的已經無法支撐我渡過化神雷罰了。”

“師尊！！！”甄祺然撲上前，但接著被瞬而來的招凝拉住了后領。

招凝看逍意上人，“逍意上人，仙死城的渡劫臺，您忘記了嗎？還有機會的。”

逍意上人卻只是含笑地搖了搖頭。

他展開手掌，低頭看著，掌心聚集的神黯淡而無力，已經連破碎虛空、穿越空間都做不到了。

“大概就是天意吧。”

他呢喃一聲。

而后卻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抬頭看著雷云大笑著，“無所謂，無所謂了。”

“朝聞道，夕死足矣。”

“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迎合著他的大笑，頭頂轟隆雷聲，第一道雷罰已經型。

不能再停留在此了，否則他們都會被攪雷罰之中。

招凝提溜著甄祺然飛速遠離雷罰區域，而甄祺然卻還在手中不斷掙扎、不斷呼喊著，但這般也沒有撼分毫。

直至招凝將他帶離，站在三里之外高聳的山巔上，這才將甄祺然扔了下來。

甄祺然悲慟萬分的癱在地上，淚水混著草屑讓他毫無形象，可即使這般，他幾近絕的愧疚要把他淹沒了。

轟隆——

第一道雷罰轟然劈下，連帶著整座山都消失了，煙塵四起間，新的雷罰在醞釀。

“招……林師妹。”石越澤的聲音出現在后方，轉眸見石越澤匆匆而來，除此之外，整個斗劍大會上的金丹真人幾乎都來了，其余筑基境、練氣境的修真者或許也來了，只是無法這般靠近雷罰區域。

“這是誰要晉升元神？”

招凝沒說話，只是目落在甄祺然上。

眾真人頓了數息時間才辨認出這是驚天仙宗的甄祺然，登時明白這渡化神雷罰的是誰了。

“逍意上人！”

“驚天大長老！”

一瞬間有人大喜也有人暗地里咬碎了牙，但甄祺然的表現似乎又在暗示著什麼，忽而之間氣氛陡然沉了下來，連適才嫉妒的都默然了。

下一刻，第二道雷罰劈下，卻聽一聲凄厲怒吼，一道影子直沖雷罰而去，直至半空匯，只留一點刺目的亮。

接著亮轟然開，連眾真人也不由得遮目避，但等他們再去注視之時，天空中的雷罰停了。

半空中開的點像雨一樣灑在地面上，地方三里之，植被驟然瘋長，繁花反季綻放。

這并不是什麼天地異象，不過是元嬰上人的靈氣在死后反哺大地罷了。

“師！！！尊！！！”

甄祺然仰天長吼，淚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淚。

眾真人嘆惋，無論是曾經崇敬的，還是不屑的，此刻不約而同齊齊拱手向前方。

“恭送——逍意上人——天地長存——”

逍意上人的死驚起了波瀾，但終究無法影響了什麼，所有人的修行還是繼續，斗劍大會也不會為此停下。

沒過多久，前來觀劫的金丹真人盡數歸浮空臺，石越澤也回去主持。

招凝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走到甄祺然邊，一手負后，一手虛按在他的頭頂，清淺的華在甄祺然上暈開，他表的傷口，的損傷都漸漸修復。

招凝撤回手，甄祺然還無力地跪著。

也沒有再看他，只是淡淡說著，“你師尊臨終托我照拂你。”

“不勞真人。”甄祺然嘶啞而堅定的說著，“我甄祺然此生無能，拖累了師尊，不想再拖累真人了。我修行的路，我自行完；我要報的仇，也只能我一人完。”

招凝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知。”

“我可能也無力幫你。不過既然答應了逍意上人，便該護持你。”

招凝翻手，掌心出現一片枯葉，枯葉上卻寫著古怪的字符，枯葉輕飄飄落在甄祺然手中。

甄祺然捧著，迷茫不解，卻見枯葉突然碎了，那古怪的字符印在了他的掌心。

“此為七殺極意中一字，此字之下，十丈生靈皆寂滅，予你保命。”

甄祺然指尖抖，膝蓋了，轉向招凝方向，深深叩首。

等甄祺然再抬起頭來時，招凝已經消失在原地。

天悅城斗劍大會還在繼續。

招凝回到觀戰臺上時，正巧看到郭穎兒同一修對戰。

二者修為相仿，劍法同宗，起初郭穎兒持劍施法時還略有遲疑，但被對方挑起戰意，你來我往，甚至比筑基境斗劍更觀賞，直至最后，郭穎兒以半招勝過對方修，雙方都沒什麼敵意，對戰結束，一拱手倒是頗為惺惺相惜。

其后的斗劍大會彩紛呈，各方劍道登場，各路劍法呈現，倒是看的人眼花繚。

劍碑之上，劍才榜后兩榜的排名一日百變，直至筑基境和練氣境排名最后一日。

練氣境劍才榜上，郭穎兒登上了前三。筑基境劍才榜上，云錦凡堪堪爬到第十，而開幕戰僥幸勝了的甄祺然此刻卻遙遙領先，高占魁首。

云錦凡勝了，卻也沒勝。

練氣境和筑基境的劍才榜并非一場定勝負，有的能一路長虹場場大勝，有的卻可在一蹶不振中起直追，此番變化，大概也是斗劍大會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