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杜金花揣好銀錢，出門。

要去鎮上，扯幾塊布，給寶丫兒做兩裳。家裡的鹽罐子見底了，油也不多了。油能省著吃，鹽是非買不可了。挎上籃子，剛走出兩步，就被二兒媳住了。

「娘！」孫五娘打扮得神抖擻，興地跑出來，「我也一起！」

杜金花瞥瞥：「閑的沒事做？天晴了，屋裡的裳不洗？銀來的子都磨破了，你不補補？」

那都是小事兒，孫五娘丁點兒不放心上，抿了抿鬢角，開朗道：「我得給咱金來買書呀！寶丫兒不是說了，要買《千字文》？趕早不趕晚！」

杜金花一聽，也是。

瞧了瞧二兒媳出來的手心，哼了一聲，轉回屋。

「寶丫兒，《千字文》要多銀子？」扯過閨，小聲問道。

買書的錢，肯定是家裡出。老二兩口子，雖然明了些，但杜金花清楚得很，他們手裡最多有個買糖的錢。買書？差老遠了。

陳寶音不清楚《千字文》的價格，只吩咐小丫鬟悄悄買過話本子。況且，鎮上的書鋪和京城的大書鋪，價格必定也不同。

「《千字文》的篇幅不多，況且是啟蒙書，價格應當不貴。」想了想說，「娘帶上五百文，差不多夠了。」

「好嘞！」杜金花對閨很是信任，當即又進到裡屋，翻錢罐子。陳寶音當即走出去，站在門外，不去聽裡面的靜兒。

杜金花原就沒有瞞著閨的打算，等抱出錢罐子，卻見寶丫兒不在屋裡頭了。「嗐」了一聲，換二兒媳，攆都攆不出去，寶丫兒倒是避嫌。

挑了塊重量差不多的碎銀子，小心藏在裳里，將錢罐子放回去，拍拍土，站起往外走去。

「走了！」一揚頭，孫五娘。

孫五娘立刻跟上來，臉上喜滋滋的，把金來銀來往外拉：「去去！自己玩去！不帶你們！都乖乖的，回來給你們買糖吃！」

金來還好，銀來的年紀小一點，抱著的不放，扯開就又抱上去：「娘！娘！」

「陳二郎！」孫五娘不耐煩了，喊後的陳二郎。

陳二郎就喊蘭蘭：「蘭蘭！把你銀來弟弟抱走！等二叔回來，給你帶糖吃！」

「來了來了。」蘭蘭便跑過來，把銀來抱開，牽著往屋裡走，「我們玩躲貓貓好不好？」

不管銀來願意不願意，陳二郎和孫五娘已經一溜兒煙跑遠了：「娘，我們在村口等你！」

氣得杜金花黑了臉：「這是什麼爹娘！」

抿著，腳步匆匆地往外去了。

清晨的薄霧已經散開，村裡的人家都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家裡的柴禾快燒完了，陳大郎拿起麻繩和砍刀，往外去了。陳有福挖坑和泥，準備修葺被雨水沖壞的圈。

錢碧荷走進正屋，把爹娘的被褥拿出來晾曬，然後端起一盆臟服，去河邊洗服。

「孩子們。」陳寶音了個懶腰，「都坐好，上課了。」

金來最積極，不僅把自己的小木墩搬過來，還給陳寶音也搬了：「姑，你坐。」

瞥他一眼，陳寶音懶洋洋坐下，道：「稱我『先生』。」

上課的時候，就不是他姑，而是他的先生。

「先生，你坐。」金來立刻改口。

蘭蘭還在跟銀來躲貓貓，正不知道怎麼安置銀來，陳有福開口道：「銀來，過來！」

銀來顛顛兒跑去找爺爺了。

蘭蘭鬆了口氣，也搬了小木墩，在陳寶音面前坐好。

「昨日教了你們『陳』字怎麼寫。」陳寶音道，「現在我來考考你們，都還記得怎麼寫嗎？」

金來大聲道：「記得！」昨晚上，他娘著他在地上劃了半宿，才放他去睡覺。

他手裡持著小木，立刻在地上劃起來。一個結構鬆散的，稱不上毫的，但是完完整整、不缺胳膊的「陳」字，躍陳寶音的視野。

「不錯。」頷首，又看向蘭蘭。蘭蘭也在前寫了一個「陳」字，的字跡要一點，看上去比金來的秀氣一些，亦是完完整整的字，於是亦讚許道：「蘭蘭也寫對了。」

蘭蘭鬆了口氣。

「今日教你們寫自己的名字。」陳寶音道，看看金來，「先說你的，金來。」

金來立刻端正坐好。

「金，金子的金。」陳寶音一筆一劃，在地上寫出「金」字，「一兩黃金，等價於十兩白銀。一兩白銀，便是一貫錢，有一千文之多。」

「爹，豬多文一斤？」陳寶音轉頭，看向一旁和泥的陳有福。

陳有福哪知道？他上次買豬，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埋頭和泥，他甕聲說道：「往年最便宜之時，十八文一斤。貴的時候也有，二十五文一斤。」

陳寶音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收回視線，看向金來道：「咱們便按二十文一斤。一兩白銀，能買五十斤豬。一兩黃金，能買五百斤。一頭豬，才多斤？」

說到這裡，又問陳有福：「爹，一頭豬多斤？」

這個陳有福就知道了，揚聲道：「二兩多銀子，就能買一頭豬！」一頭豬，一百多斤，反正不會超過三兩銀子！

「咱們按二兩五錢銀子，那麼十兩銀子，可以買四頭豬。」陳寶音看著金來，微笑著道：「一兩金子，就是四頭大豬。金來，金子是好東西不？」

金來聽得呆了。他今年五歲，當然知道金子是金貴得不得了的東西，但這是第一次有清晰的認知。

張大，他說：「姑……」

後面的，他說不出來了。原來他的名字，這麼金貴！

「你金來，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家裡對你寄予期，盼你日後富足無憂，金子都到你口袋裡來。」陳寶音說著，在「金」字旁邊，又寫了一個「來」字。

金來癡癡地盯著這兩個字，了神。

「蘭蘭，到你了。」陳寶音轉視線，看向蘭蘭，同樣在前寫了一個「蘭」字，「你的名字，取自蘭花的蘭。」

「蘭花是花中雅士，品高潔，歷來用以稱讚君子，以及好的子。」陳寶音在蘭字旁邊，幾筆勾勒出一株蘭花，「有詩曰，『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蘭秋香風遠，松寒不改容。』①意思是說……」

蘭蘭睜大眼睛，極專註地盯著，黑眼珠熠熠發亮。

此時，鎮上。

杜金花和二兒子、二兒媳來到了雅信齋的門口。

讀書是大事，孫五娘一力主張先買書，杜金花也是這個意思。站在書鋪門口，著裡面，杜金花難得的膽怯了。

孫五娘比還膽怯，嗅著書墨香氣從裡面傳來，約看見姿文秀的讀書人晃，攙著杜金花的手臂慫恿：「娘！進去呀！」

杜金花回頭，瞪了一眼。咽了咽唾沫，壯壯膽，把心一橫，抬腳邁上了臺階。

「客人要買些什麼呀？」小夥計倒是有禮，並不因為他們一行人的窮酸就奚落人，「是給家中公子挑選啟蒙用品嗎？咱們書鋪有套的啟蒙文，您幾位過來瞧瞧。」

將三人引到一，介紹道：「一套筆墨紙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各一本，一整套下來只要五兩八百八十八文錢。劃算吧？」

小夥計笑瞇瞇的，聽在杜金花耳中，卻是一個，差點跌倒了。孫五娘已經瞪大了眼睛，不自地尖出聲：「啥？！」

老天爺喲！這不是搶錢嗎？！

「喊什麼喊？」杜金花給嚇得，一下子站直了，扭頭狠狠瞪了一眼。一驚一乍的，人笑話！

書鋪里極安靜，前來看書、買書的人，都很規矩地保持安靜。孫五娘這一嗓門下去，幾位客人都皺眉看過來，當看到一行三人的穿著打扮，其中一人撇撇：「什麼人都能讀書了，聖賢書也是你們得的，快別玷污了此地清凈，走開走開！」

說著，十分嫌棄地擺擺手，像是驅趕蒼蠅一樣。

陳二郎當即拉下臉，沖他道：「你說什麼？！」

然而對方本不看他，以袖掩口，不停搖頭：「有辱斯文。」

陳二郎臉難看得厲害。著拳頭，咔吧作響。

如果是在田間地頭上，他早就一拳頭揮過去了。但眼下他們是來買書的，惹了事，恐怕被轟出去，就買不書了。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清潤的聲音響起：「黎民百姓嚮往讀書，乃是民智開啟，當今天子教化之功。不知此舉，有辱何等斯文？」

回頭看去，只見一文弱書生自門口走進來，影自他上掠走，逐漸出一張白皙俊秀的臉龐。

他文質彬彬，弱柳扶風，一看就是讀書人。偏偏，手臂上挎著一隻菜籃子，人瞪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