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幾近扭曲的臉,隨可見的燙疤從額頭延到臉上,最後佈脖頸上。頭髮稀稀拉拉,出一塊塊白的頭皮。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眸子,一如上靖羽記憶中的模樣。
在上靖羽的記憶里,娘算不得極,卻也是個清秀之人。聽府里的老人說,母親生了之後便撒手人寰,是娘寧可讓自己的兒著,也要先餵飽。
及至後來長大了一些,有了記憶,娘待依如親生。記憶里的娘,會在無人的時候「小羽小羽」的著。然後娘一手抱著一個,笑著給他們將外頭的世界。
比如,牛長得什麼模樣,狗長得什麼模樣,公會打鳴母會下蛋。
這些是尋常百姓的日常,卻都不是上靖羽平素能接到的。
是故沒人的時候,也會的喊劉玉娘一聲「娘」。每每這個時候,娘總是低低的「誒」一聲,而後抱在懷拚命的親幾口。
「娘?」上靖羽囁嚅著,眼底噙著淚。
「沒事。」劉玉娘輕嘆一聲,「這些年,我也都習慣了。進來坐吧!」
上靖羽抿,好似有咸味在咽里徘徊。哽咽著應了一句,隨著劉玉娘往裏頭走。時隔多年,沒想到,娘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這深山小屋,在夜的籠罩中,顯得格外靜謐,也……帶著幾分森森的錯覺。
看著案上只剩下半截的蠟燭,上靖羽左顧右盼一番,這才起朝著開一旁的簾子,朝著在廚房裏忙碌的劉玉娘道,「娘,丫兒呢?怎的沒見回來呢?」
娘切菜的手稍稍遲滯了一下,慢慢回頭看,臉上的表帶著幾分牽強,「去江邊魚了,這丫頭水好,就是太能往外跑,管都管不住。」
「就……你們母二人?」好似沒看見娘的丈夫。
記得當年就是娘的丈夫來接人的,是個老實本分的鄉下耕農。怎的進門這麼久,都沒瞧見?
娘低頭,慢慢的切著菜,「死了。」
心頭一窒,上靖羽抿,「對不起。」
「沒事。」劉玉娘揭開鍋,一香氣騰然而起,雖然都是家常素菜,但是出自娘的手,必然有家的味道。
見著上靖羽還在門口,劉玉娘道,「出去吧,這裏油煙大,別嗆著你。」
上靖羽點了頭,放下簾子走出去。
確實,這個房子不似有男主人的樣子。
案上的茶幾上,只有兩個竹制的杯盞,凳子也只有兩條。心頭想著,娘的兒,應該也跟自己差不多大,離開時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如今肯定越發清秀明。
因為百無聊賴,上靖羽起朝著臥房走去。
哪知剛剛掀開簾子,還未來得及推開門,後陡然傳來劉玉娘的聲音,「你幹什麼?」
驚得上靖羽的手一下子了回來,當下愣住。
幾乎從未見過娘如此怒的表,是真的怒。那聲音幾乎是用吼的,帶著顯而易見的抖。
「我……」愣了愣。
許是察覺自己太過,劉玉娘將手中的菜肴置於桌案上,「裏面沒什麼可看的,還雜得很,你就別進去了。」
上靖羽點頭,畢竟那是娘的房間,不方便進去。
重新回到桌案旁,著案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委實是了。自從離開農戶家中,一路上就吃過商販給的一個素饅頭,再無進食。
劉玉娘盛了飯,給上靖羽擺好碗筷,「了吧?吃吧!」
「不等丫兒回來嗎?」蹙眉著門外黑漆漆的天。
劉玉娘搖頭,「等回來,我重新做一遍就是。」
上靖羽頷首,端起了飯碗,想了想又放下,「娘,我從東都溜出來,其實是想問你一件事,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事,吃了飯再說吧!」劉玉娘夾了菜放在上靖羽的碗裏,而後舀了一碗湯推倒上靖羽面前。
「娘,你見過我娘嗎?」問。
劉玉娘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險些滾落。
察覺到劉玉娘的變化,上靖羽如獲至寶,整個人都興起來,「你見過?你見過是不是?」
「怎的相爺沒有給你看過,夫人的畫像?」劉玉娘稍稍皺眉,那張原本醜陋到極致的臉,此刻越發難看。
上靖羽搖頭,「沒有,我找遍了整個相府,一點痕跡都沒有。所有人都閉口不談,連我爹都是一推四六五,什麼都不肯說。如今,我連娘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劉玉娘眉目微垂,「興許是相爺怕你難過。」
「我想知道,娘你能告訴我嗎?」的眸中充滿希冀。
別說今生,便是前一世,也不知道自己母親長得什麼模樣。好似原本就是個謎,神得讓幾乎覺得,若是沒有爹的存在,懷疑自己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你娘……」劉玉娘輕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沉重,又有幾分飄渺不真實,「是個很好看的人,對我而言,就跟畫里走出來的一樣。小姐你,跟長得很像。夫人心地善良,若非當年救了我,也許此刻我已經死了。可惜,好人不長命,生你的時候崩。後來吃了多葯都不見好,這虛之癥愈發厲害,就在你三個月的一天夜裏,夫人好似察覺自己命不久矣,就把你託付給我。」
「那我娘……是因為虛之癥?」上靖羽含淚哽咽。
劉玉娘想了想,重重點頭。
「可是娘,你有沒有發覺,我娘有些不對勁?」上靖羽追問,「比如說,我娘不能沾酒,否則會有些異於常人?」
音落,劉玉娘驟然抬頭,死死盯著眼前的上靖羽。
那種眼神,如刀似刃,似乎要將人生生剜,帶著刺骨的冷冽。
上靖羽仲怔,娘為何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怎的現在……低眉打量著自己,除了上這套男兒裝,其餘的好似並無異常。
「娘,你怎麼了?」低了聲音,口吻中帶著許不確定。
劉玉娘回過神,卻是冷了聲音,「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這種事,是你們相府之事,我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知道?」
上靖羽蹙眉,可是看娘方才的容,分明是知道了什麼,怎麼瞬時就翻了臉?這是為何?難道在娘的上,抑或在自己的上,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低眉,著自己雪白平的掌心,如今看著並無異樣,一旦喝了酒就會……
「吃飯吧!」劉玉娘很明顯不願再提當年的事。
可是當著的面,有什麼不好說的?
當年就如同娘的兒,如此親昵無間,為何這一次見著,卻好似相隔萬里,如同陌生人一般淡漠疏離。
想了想,也許是娘如今臉上的傷疤造了的心理負擔,所以對人有些排斥。思及此,上靖羽端起飯菜,「娘做的飯菜肯定跟以前一樣好吃。」
一句娘,讓劉玉娘瞬時變了臉。
「小羽!」忽然喊了一聲。
上靖羽一怔,飯到邊又放了下去,「怎麼了?娘?」
「你……」
笑了笑,一如孩提時的模樣,對眼前的娘報以萬千信任。除了娘,唯有娘是真心待的,不是嗎?
「我是吃娘的長大的,小時候,我不是也娘嗎?除了爹,這世上,就娘是我最親最親的人了。」上靖羽握住劉玉娘的手,笑嘻嘻道,「這不是東都,也不是相府,你就是我娘。」
劉玉娘的瞳仁狠狠了一下,緩緩回自己的手,「吃、吃飯吧!」
上靖羽點頭,哪知門外陡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似有人疾奔而來。一轉頭,便覺一道倩影快速移進房間。
一回神,眼前站著一個如風一般的子。
背著背簍,著麻布,腰間系著一麻布帶。冬日裏,亦穿得單薄,但是依舊神奕奕,一眼看去是個甚是清爽靈氣的子。
「娘好生小氣,家裏來了客人也不我回來。我這廂了一筐魚,賣了還剩一條,剛好可以給你加菜。」瞧了上靖羽一眼,扯了笑得乾淨徹。
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慌忙卸了背上的背簍,二話不說就手去抓碟子裏的菜,繼而快速往裏送。
說時遲那時快,劉玉娘面劇變,咻然起,一筷子狠狠敲在的手上,厲聲怒喝,「你不能吃!」
子吃痛的悶一聲,手中的菜「吧嗒」落地,瞬時目目相對,四下的氛圍陡然變得極為古怪。
上靖羽的心,陡然下沉,握筷的手,下意識的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