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兩名太監道：“二位公公就送到這兒吧！請回去轉告太後娘娘，過幾日我再去給老人家磕頭請安。”

狐假虎威，故意抬出太後娘娘的名號。

那群文一見那小太監是仁壽宮的人，俱有些投鼠忌，互相訥訥張，最後隻冷嗤幾聲四散而去。

雲散去，明琬渾舒坦，長舒一口氣。

聞致抿著，氣自作主張，隻徑直推椅前行，片刻，複又停下，似是等待。

他背對著明琬，依舊是低沉沒好氣的年音，卻了幾分鋒利凜冽，兇道：“愣著作甚？還不跟上！”

好心幫忙反被兇的明琬，無話可說。

“下次我若還多管你的閑事，就是禿尾的小狗！”

出宮回府的馬車上，明琬瞪著邊聞致閉目養神的瘦削俊，小聲嘀咕。

不料剛才還在小睡的聞致悠悠睜眼，墨的眼睛瞥向，映不出一彩。

顯然是聽到了。

明琬迅速低頭，假裝研究自己的指尖。

哐當一聲，馬車軲轆從水窪中碾過，車幾度晃悠傾斜，明琬一時不察失去平衡，子往旁邊一歪，下意識手想要攀附什麽，卻一掌撐在聞致的右手上。

聞致皺眉悶哼，飛速回手。

他右手背上有傷，才剛結痂，明琬猜測定是疼他了，顧不得生悶氣，忙坐穩子道：“抱歉，疼你了吧？”

聞致將被紅的右手擱在膝上，另一手撐著太，隻留給一個冷如霜的側。

好吧。明琬挫敗地想：我就是隻禿尾的小狗。

過了很久，久到明琬快在搖晃的馬車中睡著時，聞致低啞淡漠的聲音傳來：“習慣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明琬疑地轉頭看他。

側的年半垂眼瞼，眼下霾深重，暈開無邊無際的寂寥和深沉的灰敗……

他說“習慣了”，也不知是習慣了疼痛，還是習慣了別人的謾罵與譏諷。

第07章舊夢

當晚，明琬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中是一年多前的景。戰事告捷，皇帝大喜，遂一鼓作氣，率長安文臣武將、世家子弟於鹿鳴山春搜狩獵，以振民心士氣。

那年明琬剛太醫院藥園做學徒，因有妃嬪公主同行，便有幸和閨中友薑令儀一同選隨行，負責眷們的健康。

夢中春日斑駁，疏影橫斜，泛著陸離的暈，著肩坐在高地草坡上，背靠大樹，向薑令儀抱怨永安公主的刁蠻脾氣。

“……公主昨夜多吃了幾口炙鹿，今晨起來下和鼻尖長了幾顆紅彤彤的痘，急得哇哇大哭，說是沒臉出去見人了。我給配藥降火，外敷的嫌味道難聞，服的又嫌苦，好說歹說不聽，非是將我一頓罵。”

歎了聲，“還好帶了凝雪膏應急，總算哄好了那小祖宗。”

薑令儀捧著一本線裝抄錄的醫書仔細品讀，眼睫盛著，聞言隻是淡淡一笑：“永安公主是小孩子脾氣，哄哄就好啦。”

正說著，遠一陣排山倒海的馬蹄聲傳來，揚起塵土如霧，俱是十幾二十歲的世家子弟。

為首的年騎著一匹黝黑的烈駒，馬尾高束，玄黑護腕，一手韁一手挽弓，棗紅武袍在風中如烈火張揚。同行的幾十人，就數他馬背上的獵最多，沉甸甸幾乎要垂到地上來……

明琬手搭涼棚遮在眉前，隻覺得那在人群中的紅年比更刺眼奪目，下意識問道：“那是誰？”

“宣平侯世子，聞致。你不認識？”薑令儀抬眼瞥了遠一眼，又將視線落回書頁上，“這次說是春獵，實則是聖上為他所辦的慶功宴。”

距離太遠，塵土彌漫，明琬看不清年的臉。隻見他彎弓搭箭，箭尖指天，似乎也沒怎麽看，隨意一，一隻大鳥長唳著墜下雲霄。

獵犬狂吠，年們拍手歡騰起來。聞致的年昂首，眾人豔羨的誇讚，笑聲恣意輕狂。

明琬素來不喜歡張揚自傲的男子，“哦”了聲又躺回草地上，著頭頂葉疊的碎出神。

然而須臾之間，金的暖染上意，畫麵像是被燒焦似的蜷曲起來。隻見塵灰化作硝煙升騰，草地淪為山河，林木變兀立的殘劍……

陌生而慘烈的戰場，禿鷲盤旋，滿鮮的年趴在白骨殘骸之中，朝出一隻模糊的手來，眼神鷙固執，一字一句厲聲道：“我、沒、有、罪！”

明琬驚醒了。

並非多夢之人，不知為何，今夜卻做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夢，醒來隻覺得心髒沉甸甸的，仿佛墜著一塊鉛，輾轉許久。

卯正，天還未亮，又冷又黑。隔壁小院傳來了仆役搬箱篋的聲響，是聞雅辦完弟弟的婚事，今日要趕回夫家了，在收拾行李。

左右睡不著了，明琬索穿下榻，著冰冷的指尖給聞家阿姐準備了一份餞行禮。

值夜的青杏睡得很沉，明琬並未驚，自己包好禮盒，便提了一盞紗燈出門，循著記憶的方向朝東廂房行去。

燈籠搖晃，映腳下三尺暖，明琬獨自走在晦暗的長廊上，轉個彎，卻發現神堂大門敞開，裏頭亮著燭火。

明琬不經意間瞥了眼，瞬時被吸引住了目。

聞致孤一人坐在椅上，背對大門，麵朝靈位，上落著夜的孤寒，就這樣沉默地坐著，像是在接千萬戰歿亡靈的審問。

他該是一夜未眠，跑出來的，明琬猜測。因為他的發冠齊整，上穿的依舊是昨天進宮時的袍子，連狐裘都沒有裹上……

夜這樣長、這樣冷，他以病殘軀生生捱過來，對自己苛刻得近乎殘忍。

他在想什麽？

是回憶往昔崢嶸，還是在……懺悔？

仿佛夢境與現實重合，沒由來令人悵惘。明琬站了會兒，沒有出聲打擾他。

見到聞雅時，明琬忍不住提了句，問道：“世子邊，沒有下人跟隨麽？”

“原是有一個的。”聞雅蹙眉，大概是出嫁太久，想不起名字了，便問丁管事道，“丁叔，服侍阿致的那人是誰？”

“是小花。”在指揮仆役搬行李的丁管事聞聲進門，解釋道，“世子爺喜靜，不讓旁人靠近，一直是小花安排世子爺出行起居的。不過小花有事出遠門了，要年底方回。”

“……小花？”聽起來像個姑娘的名字，莫非是通房之類？

“阿琬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聞雅打斷了的遐想。

“他在神堂裏。”明琬措辭道，“大概，坐了一整宿。”

聞雅果真氣得不行，騰地站起道：“這小子！到底是在折騰自己，還是折騰我們！”

“大小姐，外麵風寒天冷，您坐著吧，我這就去看看世子爺！”管家急急忙忙命人去取狐裘，握著手踱出門去，念念叨叨道，“唉，都怪我！昨夜亥末送他就寢，沒親眼看著他睡著就出來了……都怪我都怪我！”

見有人送狐裘去了，明琬這才放心些許。

雖說依舊接納不了聞致的壞脾氣，但畢竟是嫁過來衝喜的，聞致平安活著太後才開心，太後開心，與阿爹在長安才有一席之地。

用過早膳，聞雅就要啟程走了。

聞家阿姐那樣溫，吃穿用度照顧得細無比，又善解人意，明琬是真的舍不得走。

“外頭風冷，不用遠送。你給的那些玫瑰養霜和平丸，我都帶著了，到時候用完了再寫信向你討要。”

聞雅拉著明琬的手，眼眶亦有些紅，撐著笑意道，“我夫家的地址已經寫給你，有空常通書信，若是阿致欺負你、氣你了，定要告訴我，我替你罵他出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明琬看了眼側坐在椅上清冷寡言的年，心想沒了聞雅從中牽線，自己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與他有過多的集了，老死不相往來，更談不上“欺負”。

沒將心事表，隻輕輕頷首道：“知道啦，阿姐。”

聞雅不放心，又朝著聞致道：“阿致，阿姐就要走了，你外甥年紀還小，走不了遠路，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阿姐別有所求，隻希你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件，希你珍重，勿要自輕自棄，在阿姐心中，你永遠是聞家的英雄……”

聞致眼睫微，扭過頭，沒有說話。

“第二件，”聞雅牽著明琬的手，將拉到聞致邊站定，殷切道，“第二件，你要好生待阿琬，是你的妻子，是你為男子一生的責任，要敬，萬不可冷落辜負，明白麽？”

聞致依舊沒說話。

好在嫁過來這幾日，明琬已習慣了這種倔強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般尷尬無措。

笑得自在無憂，甚至還能安聞雅幾句：“阿姐，你盡管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也是子，知道嫁一個疼自己的丈夫有多重要。”聞雅難得態度堅決，向聞致道，“阿致，這次你一定要答應我。”

聞致垂著眼，下頜瘦削，抿得像鋒利的劍。

他冷漠疏離，驕傲固執，他討厭這樁莫名其妙的婚姻。

明琬猜測，他是不想答應的。

然而良久的沉默，他結幾番吞咽，終是短促地應了聲：“嗯。”

如釋重負，聞雅長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朝略微驚訝的明琬解釋道：“阿致一向守諾，他答應了的事，是絕不會食言的，這下我可放心了！阿琬，你和阿致定要好生過日子，榮華富貴也好，別人的評論也罷，阿姐都不稀罕，隻要你們夫妻倆開開心心的白頭到老就好，莫要像我……”

但明琬知道沒說完的話是什麽。對於聞雅而言，‘白頭到老’四個字已是遙不可及的奢。

莫名地鼻酸。

依依不舍了好一陣，馬車終於啟。

聞致忽的開口，喚了聲：“阿姐……”

明琬猜想，他定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說，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悲傷凝重。

然而等了許久，他隻是輕輕別過眼，將湧到邊的三個字磨碎了咽下，低啞道：“……保重。”

聞雅終是走了，偌大的侯府好像一下就空了起來。

巳時，明琬要歸寧，回去探父親。

按禮，新婦歸寧時要同新郎一起回門，拜見嶽父母。然而直到明琬收拾好東西出門了，暖閣那邊也沒有傳來靜。

“聞家阿姐臨走前還代他要善待您呢，怎的才不到半個時辰，他就給忘啦？”青杏很為明琬抱不平，又不敢大聲說，隻嘀咕道，“新娘子回門，怎麽能沒有姑爺？”

明琬本就對聞致不抱希，倒沒覺得多委屈，輕鬆道：“不來正好，我正巧疲於應付，每次一見他，說不了三句話就要上火……”

話音未落，看到了停在側門的馬車，不由一愣。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