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期限已過。”

明琬筆一歪,在藥方紙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墨痕,一如與聞致之間無法逾越的裂。

半晌，輕而堅決地將手腕從他掌心離,重新取了紙鋪展，垂目道：“這五年我想了許多，走過南北山川，見證浩瀚天地，也認識了許多人，然後才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麽。我喜歡杭州溫婉的山水，喜歡小含玉,喜歡如今忙碌且平庸的生活，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像年時那般折騰了。”

道：“聞致，我知道你恨我。若你能高抬貴手，我自是激；若是不能，我給你賠罪。隻是……別牽連其他人。”

“你是如此看我的？”聞致的五指輕輕蜷起,像是要握住什麽般，“婚一年，便是當初有再多不是，你也‘懲罰’了我五年。到而今，一句輕飄飄的‘賠罪’便可將一切抹消嗎？”

明琬有些害怕直視他此刻的神，頓了頓，輕聲道：“抱歉。”

若是五年前，明琬定會和聞致爭個高低，但是現在，什麽也不想爭了。不管再多苦衷和，始終愧對於聞致，收養了含玉，在杭州安定下來後，夢裏聞致詛咒般的恨聲才漸漸消弭下來。

而李緒和聞致的出現，再次攪了長久以來的寧靜。

思緒雜如麻，不知該如何麵對聞致。年時的教訓，世俗的牽絆，皆令踟躕難安。

以為聞致定會大發雷霆，像當年一般，用冷漠強的手段將綁回長安，慢慢折磨。然而等了許久，直到藥方寫完了，才聽見聞致低啞的聲音傳來，“李緒盯上你了，你留在此，並不安全。”

他如此聰慧，總能準地尋到突破口。

明琬果然遲疑了一會兒，道：“我打算尋個新住，章似白會幫忙留意。”

竟是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和他回長安。聞致的眼睛紅了幾分，看著明琬許久，方輕聲道：“你變心了？”

說完，似是怕聽到答案，他忽的起，背對著明琬佇立，將幾發狂的目投向積雨漣漣的簷下。

明琬並沒有別的意思，章似白江湖朋友多，比門路更廣，僅此而已。

其實也很想問問聞致，既是決定要同鄱郡公家的孫結親了，為何還不肯放下彼此的過往……然而幾經猶豫，終是沒能問出口，以免顯得狹隘多事。

不會忘記自己年時，就是因為太執著於問題的答案，才惹得聞致心煩。

何況這麽多年過去，兩人間的恨皆已淡了，可裂痕仍在，即便此時沒有發作，將來保不準哪天就會跳出來刺痛彼此。所以，明琬不能再像十五歲時那般匆忙草率地將自己托付出去，不，方能不傷。

明琬將寫好的藥方吹幹，遞給聞致道：“萬仁堂的藥材比別的要好，命人抓好後小火慢煎，一日兩次……不管如何，今天要謝謝你。”

“你一定要同我這般生分麽？”聞致忽然問，微紅的眼中閃爍著清冷的。

明琬還是不習慣仰視他，隻好垂下眼來。

“我熬過了五年，明琬，你不能這樣。”聞致極力抑著聲線道，“你不能將我從黑暗中挖出來，然後再狠狠地拋棄在下，一走了之。”

“聞致，我……”

話還未出口，便見一滴水漬滴落在遞出去的藥方上，暈開一點痕。明琬以為是屋脊上滴落的雨水，待訝然抬眼去看時，聞致卻是倉皇接過那張藥方，攥在手中，轉推門離去。

等候在院子外的小花見他一個人出來，十分很意外的樣子，問了句：“嫂子呢？”

聞致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他的背影依舊強大孤傲，隻是在踩著腳踏上車時微微踉蹌了一下，隨即很快穩住子，彎腰鑽了進去。

明琬在簷下怔怔地看著，直到馬蹄聲遠去，才發覺聞致的青傘還擱在門口，忘了帶走。

章似白不知何時站到了明琬邊，手在眼前晃了晃，道：“人早走了，還看什麽呢？”

明琬回神，拾起門口那把溼潤的青傘端詳片刻，方問道：“含玉呢？”

“給編了個藤球，在屋子裏玩著呢。”

一陣風吹來，竹林婆娑作響，水珠嗒嗒，章似白仔細傾聽了片刻，瞇著眼道，“竹林裏有人盯著這邊，但沒有殺氣，應是方才那人留下來照看你的……我說張大夫，你到底是何份吶？那個冷冰冰的小白臉就是你要躲的人？看起來像個京中權貴，而且份不低。”

“算是吧，終歸是造化弄人。”明琬輕歎一聲，將傘擱回原，不想多提。

章似白大概猜出了什麽，桃花眼中閃過一抹促狹，道：“要不，我替你解決了他？若論權勢，我章家亦是肱骨重臣，兩朝元老，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跟碾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來來來，報上名來，我這就修書一封給你出氣。”

明琬沒想到章似白世如此顯赫，忍不住好奇道：“閣新晉首輔聞致，你家也能麽？”

“誰？？？”

“閣首輔，聞致。”

“……”

章似白沉默了片刻，而後慢慢躺回藤椅中，雙手疊擱在`前，一副靈魂飄散、四大皆空的模樣。

見他不說話，明琬好笑道：“不是說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麽，為何不說話了？”

章似白瞪直了眼，“他是我爹的上。”

大概是被聞致的份驚到了，章似白一副到衝擊的神，絮絮叨叨道：“皇上是老糊塗了麽，怎麽讓這麽個小白臉做了首輔？等等，張大夫你怎麽惹上他的？我看他對你的態度很複雜，也不全然是尋仇的樣子，究竟做了什麽天理難容之事，讓你不顧一切要逃離？”

朝堂中爭權奪勢之事，明琬並不懂，隻是想讓聞致站起來而已，卻不料聞致不僅站起來了，還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高。這樣的聞致巍峨如山，令無法直視。

“我認識他時，他還不是如今的樣子，也並未做什麽罪無可恕之事……”明琬思及過往，心中悵然片刻，淡然笑道，“他隻是，沒那麽喜歡我而已。”

“娶了你，又不想盡妻敬妻之責，這還不過分？”

見到明琬訝然抬眸的神，章似白揮揮手道，“別這樣看我，你們之間那種因生恨的纏綿氣氛，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你與他是何關係吧！隻是他既有負於你，方才你為何要向他解釋我和含玉的關係？就讓他誤解下去，恨而不得，豈非更解氣？”

章似白一副了然於的樣子，給出評論道：“他不過吐了一口，你便於心不忍了，我倒覺得，張大夫本就是對他舊難忘。”

章似白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不拘禮法，關鍵時刻倒是細心的，聽了他這番解讀，明琬很是反思了片刻。

而後，輕輕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是的，四百。我之所以告訴他含玉的世，不是因為我還對他心存幻想或是企圖再續前緣，隻是我會過那種明明兩人間有誤會，一方卻將心裏話死憋著不肯說是怎樣難的滋味，‘己所不，勿施於人’罷了。”

今日相見，聞致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明琬以為憑他驕傲的子，定是不會再來糾纏了。

但沒有想到，第二日，聞致便再次出現在了麵前。

明琬照例在萬仁堂中坐診，趁著午時人，哄了小含玉在簾後的小榻上午睡，又向掌櫃說明了年後會搬離杭州之事，這才抻著懶腰回到堂中。

然後發現桌旁站著一條悉的影，斂華貴的氣質與周遭半舊的桌椅格格不。

明琬抻腰的作一頓，喚道：“聞……大人？”

聞致回過，麵平靜，眼波深沉，仿佛昨日的不歡而散並未影響他分毫，隻是眼下多了些許淡淡的疲青，觀之越發清冷深邃。

“我……來取藥。”他著，頓了頓，才勉強將話補充完整。

他仿佛一夜之間卸下了所有的尖刺和戾氣，平靜得不像話。

明琬沒有拆穿他這個拙劣的借口，道：“抓藥在藥櫃，將方子遞過去，會有藥生替你配好。我這隻看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我便看診。”聞致立刻補充。

聞言，明琬有些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麽，也不想去猜，十五六歲時猜得夠多了，如今隻想輕鬆些過日子。

按捺住心中湧起的古怪與不安，走至長桌後坐好，整理好桌上的紙張硯臺，了指尖道：“聞大人，我這兒隻診婦人稚，亦或是針灸辨藥，你若貴有恙，還請移步隔壁劉大夫。”

劉大夫認出了聞致，忙惶惶然起，朝聞致作揖問好。

聞致沒有理會殷勤的劉大夫，隻著明琬紅的指尖，輕聲道：“冷？”

明琬慢慢放下熱的手指，正不知該如何回答，便見一行人抬著一個腹痛不已的婦人匆匆而來，雜焦急道：“張大夫，你快來瞧瞧！”

明琬收斂心神，顧不得理會聞致，忙指揮人將婦人抬隔間中，布簾垂下，隔絕了聞致深沉寂寥的目。

婦人雜食後腹痛，冷汗不已，脈象弦，腹部不得，必是腸癰之癥。明琬施了針，又開了大黃牡丹皮湯配芍藥甘草，湯藥熬好時，婦人已近昏厥，牙關咬不能吞咽，好不容易撬開牙齒灌了一碗湯藥，婦人才慢慢緩和些許。

折騰完已是黃昏，明琬捶了捶酸痛的腰坐在凳上休憩，目一瞥，便見屋一角燃著兩個炭盆。

萬仁堂拮據，冬日再冷都不肯燃炭，今天卻是大方無比，一次就為燃了兩個炭盆。

明琬心中疑，喚來藥詢問，藥答道：“是外頭一位年輕的貴客出錢拜托掌櫃，特意為張大夫您燃的炭盆。”

年輕的貴客……

莫不是聞致？

但堂中空的，隻有幾個藥生在整理櫃臺，並不見聞致的影。

明琬看了眼外頭的天，沉沉的，似有風雪。不敢多留，叮囑了婦人家屬注意事宜，便背著藥箱，牽著小含玉的手出了門。

才走了半條街，便大風卷著零星的沙雪窸窣落下，且有越落越大之勢。

大風天不好打傘，又怕雪地路跌著小孩兒，明琬索抱起明含玉，站到街邊屋簷下避雪。

輕輕去小含玉發髻上的雪粒，了糯的臉頰，溫聲道：“冷不冷呀？”

“玉兒不冷。”明含玉也學著明琬的模樣，小手熱熱的，了明琬的臉頰。

一輛馬車駛來，緩緩在街邊停下。

明琬見這馬車停著不走，怕擋著別人的路，便牽起小含玉往旁邊挪了挪，直到簾子被挑開，聞致的聲音穩穩從車中傳來：“今夜有雪，行走不便，我送你們。”

明琬以為他不了冷落早走了，猝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

轉一看，隻見碎雪迷蒙，聞致裹著一襲的狐裘，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