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後，小花手裏拿著藥油，著聞致肩背的一淤青，一副恨鐵不鋼又不敢發作的樣子，憋悶道：“我的聞大人，這背都這樣了不請嫂子來看一下？”

聞致赤著勻稱矯健的上，眉清冷道：“你敢同提一字試試？小傷而已，何須嘩眾取寵。”

前些日子在杭州疾複發之時，小花瞞著他將明琬請來，弄得明琬以為是他故意裝可憐博取同，聞致氣得幾嘔，百口莫辯。

如今這點皮傷，他是寧死也不願小題大做去驚明琬了。

小花倒了藥油在掌心熱，覆在聞致背上，小聲嘀咕道：“你但凡能伏低做小示示弱，也不至於在嫂子麵前淪落至此。”

聞致皺眉不理。

走了幾日水路方至，又從渡口換船前往長安，折騰了十來日，到長安那日正好是新年元日。

剛下船，便有聞府的馬車等候在渡口。

長安街熙熙攘攘，炮竹陣陣，滿目都是青簷黛瓦和燈籠映襯的輝煌，小含玉第一次見到都城的的繁華熱鬧，也不顧舟車勞頓的子，明明眼睛困得都快睜不開了，卻還固執地扭攀著馬車窗，去看外頭倒退的街道。

小花不知從何買了三個糖兒送給含玉，逗得小姑娘甚為開懷，當即把最漂亮的糖兒給了明琬，扳著手指道：“兔子給阿娘，蝴蝶給玉兒，還有馬兒給……”

小心翼翼看了眼旁的聞致，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小手中著糖吹馬兒，似是想送他又不敢。

聞致前腳在渡口上車，來迎接的侍衛後腳便將加急的公文送了過來。一路上，聞致一言不發，隻是不斷凝神批示，若遇到棘手之事，便從窗口遞出吩咐隨行的侍衛盡快安排。

他理公事時肅然冷冽，全然獨立於街市的熱鬧之外，難怪小含玉不敢打擾他。

明琬了小含玉糯的腮幫，正要告訴安靜些，就見一旁的聞致輕輕合攏了公文，幽深的眼神掃過明琬臉上，再輕輕落在小含玉上。

小含玉很會察言觀，見他暫時休憩，便忙將糖兒遞上，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道：“聞大人，吃糖呀。”

終於改了口，隨著明琬喚他“聞大人”。

聞致是個缺乏共的涼薄之人，從不知“同”“可”為何，對小孩兒亦談不上多喜歡。但此刻，他卻毫不遲疑地手接過了那支與他氣度格格不的糖兒，道了聲：“多謝。”

說話也像是對待下屬，規矩端正，而後將糖兒往車窗隙中一，又繼續審閱近來報公文。

見聞致收了自己的禮，含玉扭了扭子，攀著明琬的肩坐起，用自以為很小實則車中人都能聽到的聲音神神道：“娘親，他喜歡我們呢！”

明琬趕捂住了這張言無忌的。

過飄的窗紗進來，打在糖馬兒上，呈現出琥珀般通的澤。

到了永樂街街角，已能看見枯枝後聳立的聞府青簷，一切恍若隔世重逢。

快到門口，明琬的心中方後知後覺地泛起些許漣漪。車停，沒有立即下去，而是著聞致道：“聞致，有幾句話，我想和你約法三章。”

聞致坐得很直，聞言調轉視線，道：“你說。”

“其一，近半個月，我會將草藥圖經的編撰事宜收尾，若非急事不會離府，你若有什麽需要我呆在府中方能放手去做之事，最好在這半月完。”

“好。”聞致不假思索。

“其二，待圖經醫書修纂完畢，我需與太醫署及諸位前輩通訂正，那時你若再需要我配合，定要提前與我說明白，如若衝突難以協商，我會按照自己的辦法理，你不得加以阻攔。”

“嗯。”

“其三，據近來脈象所看，你勞損頗多，雙更需鞏固嗬護，方不至於在冷氣節疼得下不來地。”

明琬直視聞致深得能溺殺人的眸子，清越道，“你雖是高高在上的一朝首輔，於我而言也隻是個病人而已，一切診治手段、用藥之事，你都得聽我的，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任為之。若固執不配合，我便不管你了。”

聞致習慣於將主權握在自己掌心，故而聽明琬提及和“離開他”有關之言，他的神有一瞬難以控製的僵。很快，他抑住心思，頭幾番滾，終是姑且應允：“好。”

明琬放了心，抱著小含玉下了車，首先撲過來的是青杏。

這個小丫頭長高了些，瘦了些許，眉目都長開了，隻是依舊是個憨憨的哭包，抱著明琬便哭得驚天地，裏含含糊糊也不知在嗚咽些什麽。

依舊喚明琬：“小姐……”

小含玉被在中間，有些不知所措。明琬隻好將小孩兒放下來，輕輕了青杏噎不止的後背，輕聲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小姐，你太壞了！嗚嗚……怎麽可以拋下我一個人離開？這五年來，我每日都在想你……”

青杏一邊說著“我再也不理小姐了”，一邊又將明琬抱得死，弄得小花一直在旁邊念叨：“哎呀，杏兒別哭了啊！哭起來多不好看呀，把嫂子的裳都弄髒了，別哭了，乖。”

好說歹說，小花總算是頂著聞致幽深冷冽的目，將青杏拉開了，明琬這才長舒一口氣。

不止青杏，丁管事和下人們都迎出來了，其中還添了幾張新麵孔。

丁管事還是五年前的老樣子，隻是鬢角添了幾縷銀霜，疊手朝明琬行禮，又將探究的目落在躲在明琬後的含玉上，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頓，小心翼翼道：“這位公子是……”

明琬知道他大概誤會了，便低聲解釋道：“丁叔，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喚作含玉。”說罷，又牽著含玉的手將引出來，溫聲示意道，“小含玉，快丁爺爺。”

“丁爺爺~”小含玉脆生生喚了聲，大概有些認生，直往明琬上。

丁管事依舊是好脾氣的模樣，忙擺手溫吞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抱歉，因我年妄為，讓大家擔心了。”說罷，明琬率先朝眾人一禮。

丁管事等人立即回以更大的禮，紛紛道：“夫人不可！”

進門期間，丁管事悄悄了好幾次眼角，連聲道：“這下可圓滿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回來聞府的第一頓晚宴，燈火如晝，佳肴饌目不暇接，辦得如同什麽盛大的喜宴，桌上大半都是明琬年時最的蜀川菜式。

丁管事道：“夫人嚐嚐這川菜如何？可否地道？”

明琬嚐了一口酸湯魚膾，的確正宗，便連連頷首。

丁管事於是很欣的樣子，道：“是聞大人特意從夫人故鄉請來的廚子呢。”

“丁叔。”聞致似乎很不喜歡丁叔刻意邀功的模樣，皺眉打斷話茬。

但他大概是開心的，因為明琬發現席間他一直在淺酌酒水，微微瞇著眼，愜意的樣子和了他那雙過於鋒利的眼眸。

用過膳，明琬依舊回了曾經的廂房居住。據芍藥所言，五年來這間房日日打掃，聞致從不讓任何人占據，就為了等歸來。

晚上，哄著小含玉在外間暖房中睡下，明琬便梳洗完畢，同青杏一起躺在榻上聊天。

分別五年，兩人各自有太多話想要訴說。

“……先前他隻是生氣，料定能將你抓回，誰知後來聽說船沉了，前去查探的侍衛讓他前去認領，小姐不知道，那時的他有可怕！是看著便令人心驚膽寒，誰敢說小姐已遭遇不測，他都能紅著眼去和人家拚命。後來不知了什麽刺激，有一夜醉酒醒來，他開始學著重新站起，我本來一刻也不想見著他，但他不準我走，說讓我替小姐看看他過的是何日子。”㊣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帳中，青杏側著子，向明琬娓娓道來，哼道：“一開始，我覺得他隻是在做戲，等時間長了便不會記得小姐了。但是，我又期待他不是做戲，因為若是連他都放棄尋找小姐，小姐定是再也不願回來了……”

說到這，青杏哽了哽：“等過了半年，一年……小姐還是沒有消息，連丁叔都覺得沒有希了。他開始隔三差五喚我去書房，讓我和他聊天……”

“聊天？”明琬了青杏的披散的頭發，微微失神。

“嗯，他讓我聊聊和小姐相關的事，譬如小姐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從記事起的事開始聊，一直聊到無話可說，反反複複，有些事件我都已經說膩了，他卻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就這樣過完了剩下的三、四年。”

昏暗的燭中，青杏紅著眼看著若有所思的明琬，帶著孩子氣的不甘道：“我本來很討厭他，因為他欺負走了小姐。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可憐……”

明琬笑了笑，糾正道：“你不懂。‘可憐’這個詞，並不適合聞致。”

無論何時，他永遠都是孤傲強大的。

“因為，我覺得他大概瘋了，小姐。”青杏有些焦急，咬著幾經猶豫，終是小聲道，“有一次我路過書房，看見他在和空氣說話。”

第46章仇人

回到聞府最大的好,便是有人爭著搶著為帶孩子，樂得清閑。

廂房東側的耳房已經改造了寬敞通的藥房，書架、藥爐等一一俱全，芍藥說,這間房十二月初便改好了,專供明琬使用。

十二月初……明琬盤算了一番日子,那時聞致還未在麵前現。

換而言之,在聞致南下杭州之前,便已做好了定會將帶回的準備。並且，他也的確做到了。

這麽多年過去，聞致已由隨時會發噴火的熔漿,變了一座沉默的冰山，唯有執拗倔強的子一點也沒有變，想要得到的東西便是拚命也會握在掌心，至於得到後能否懂得憐惜,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琬看著滿屋全新的陳設件，若說毫無容,那必定是假的。

花廳外倒還是老樣子，秋千靜靜地垂著,木架上擺著數盆深綠的忍冬，藤蔓蔚然攀援，和離去時沒有太大區別。但聽丁管事說，當年種下的忍冬早已相繼死去,為此,聞致還傷神了許久，後來又從別移植了一樣的栽上。

明琬聽這些小事之時，心底十分詫異,因為無論是青杏中“發瘋”的聞致，還是丁管事所說“傷神”的聞致，都與明琬記憶中那人的子相差甚遠。

正恍神間，府中來了不速之客。

後忽的傳來一個清靈驕傲的音，似是好奇般質問道：“你就是聞致那個離家多年的夫人？”

明琬下意識回，看到了一個極為鮮妍貴氣的子。

子紅似火，烏發半綰髻，腰間掛著一卷絞金長鞭，柳眉目，微抬著下頜打量人的樣子像一隻驕傲的孔雀。

明琬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