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最純淨的墨流淌,幾乎與夜融為一。

他不說話的時候,總讓人想起最鋒利的刀,或是最孤冷的雪。

明琬猜他此刻定是很生氣,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車外,章似白抱臂朝這邊看了眼,確定明琬沒有遭聞致的“待”,這才放心地回去看剛降生的外甥去了。

明琬輕輕擱下肩上背著的藥箱,雙膝並攏平緩呼吸，而後解釋道：“章似白的阿姐難產,命垂危,我臨時跑了一趟。”

以前聞致忘了的生辰,仍舊記得當時是何滋味。此番聞致生辰，雖並未許諾過對方什麽，但見他久候路旁之時,到底是有一丁點兒心虛的。

不是聞致，做不到那般理直氣壯。

聞致轉過頭來看。

明琬以為他意圖問罪，已經做好了反駁的準備。誰知,聞致隻是平緩問道：“生出來了嗎？”

明琬怔了怔，腹稿被盡數堵回腹中。愣了愣神，頷首道：“母子平安。”

“那很好。”聞致道。頓了頓，他又說,“方才獨自在車上，見你與那姓章的往來談笑，我想了許多。阿琬可知我在想什麽？”

相識六年,聞致第一次喚“阿琬”，而非連名帶姓地喚。

明琬心中大過詫異和不適應，以至於忘了回應，待回過神來時，剛巧聽到聞致沉穩迫的嗓音傳來，低低道：“我在想，若是能將你鎖在邊，隻為我一人歡笑便好了。”

明琬心髒驟然一。

著聞致，似乎想從他晦暗深邃的雙眼中辨別這句話的真假，努力沉靜道：“可是你不能如此，若我了籠中雀，是絕對不會再對囚我之人展笑的。”

“是，我不能。你早已知道我的弱了，不是麽？”聞致眼中的迫消失了，落寞夾雜著許多看不懂的愫，幽黑一片。

聞言，明琬直白地告訴他：“聞致，我以後會有很多病人，或許還會有許多朋友。”

但，隻會有一個夫君。所以，別我，那樣隻會讓我走得更遠。

明琬緋微啟，終是將逾矩的心裏話咽下，低聲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原以為一個時辰能好，未曾想會耽擱如此長的時間……抱歉，讓你久等了。”

聞致神淡淡的，將自己上的狐裘披風解下來，順手裹在了明琬的上。

“你無須向我道歉。”他靠近的時候，上有類似鬆枝積雪的清冷木香，垂眸像是說給自己聽，“有負於你的，是我。”

明琬愣愣的，像是不認識般看他。

聞致替係好了狐裘披風的係帶，有些，紮的結亦是歪歪扭扭的，但很溫暖。明琬垂首間，借著車簾隙中進來的一線火，方才發現自己的袖口和裾上沾了不，仿佛星星點點枯萎的紅梅，但已被厚實的披風遮得嚴嚴實實。

不知何在放煙花，砰砰砰響個沒停，車簾外的夜也跟著紅紅紫紫。

明琬開車簾看了眼，長安城市坊的圍牆很高，看不到煙花的形狀，隻約看見東邊的天映得忽明忽暗，從遠的笑鬧讚歎聲來揣測，應是極的。

“誰家放煙火呢？放這麽久。”明琬自顧自道。

“大概是……因為過節。”聞致竟然也搭了話，隨即側首端坐，吩咐侍衛和車夫啟程。

此時已經不早了，明琬問他要去哪兒，他道：“用膳。”

那一瞬，煙火的落在聞致的眼裏，明滅難辨。

明琬也是在很久以後才知曉，那晚城東畫橋邊的煙火，是聞致專門請人為放的。

若是沒有章家阿姐難產的意外，聞致會帶去池邊璀璨的燈海下，看一場全長安最盛大、最麗的煙火。

晚膳到底沒吃，過了戌時，酒樓打烊了。

明琬多有些慚愧，今天大過節又兼生辰，沒理由讓壽星公著肚子。於是明琬停了馬車，在宵食攤子上買了兩碗羊麵，臥上荷包蛋，拉上聞致坐在半舊的桌凳上。

明琬將清湯的羊麵推在聞致麵前，隨口說了幾句祝詞：“吃了這碗長壽麵，祝聞大人山河同壽，運亨通！事事遂願，心永健！”

“事事遂願……”他角的弧度淡得幾乎看不見，與其說是笑，倒更像是嘲解，向明琬平靜道，“若真能遂願，便好了。”

其實明琬能覺到，聞致依舊是那個冷強勢的聞致，隻是五年後的他學會了克製自己。他看似了子溫和的正常人，但其實，他隻是在學著如何模仿一個正常人應有的樣子罷了。

他的心中有結，和雁回山的過往無關，充斥著某種明琬暫時還未看的偏執與不安。

年後又下了一場小雪，明琬空校對了草藥圖經手稿，確定並無紕後，便決心去找太醫署的幾位老師及前輩引薦批注，爭取能將這本傾注了明承遠畢生心的醫書刻印傳世。

出門前，聞致喚住了，問要去何。

明琬撐著傘回，著他佇立在小雪中的形，恍惚一瞬，而後清越道：“謁見太醫署的前輩，請求批準刻印此書。”

青簷下，碎雪紛揚，聞致皺眉吩咐了小花幾句什麽，而後穩步朝走來，清冷道：“我亦要宮，順道送你。”

了皇城承天門街，聞致依言送去了太醫署門口。

明琬走了幾步進門，回看時，聞致依舊站在斜飛的碎雪中，直到確定進了門，這才繼續朝翰林文華殿方向行去。

太醫署的醫們見了明琬送來的手稿，皆是大加讚賞，紛紛許諾會上書天子請求撥款刻印，為後世醫學謀福，新晉的太醫令更是當場表示願意親自為此書作序。

明琬很是開心，像是卸下一個重擔，又像是憑空造出一座高樓，輕鬆與驕傲備，覺得阿爹和自己這數年的辛苦奔波皆是值了。

回府後，特意讓青杏和芍藥準備了瓜果香燭等，告先父之靈。

完了一件大事，接下來的日子明琬都過得十分清閑，倒是聞致繁忙依舊，來府中稟告或是送信之人往來不絕，有時候明琬很是擔心書房中堆積山的公文會垮聞致的子。

聞致偶爾提前理了事務，便會來找明琬，有時是去看早春的紙鳶，有時是喝一盞茶。即便無話可說，他亦會遠遠地看上一眼，確定安然在那，方轉去忙自己的事。

經過近一月的診治，聞致複發的疾已基本無礙，日後的鞏固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日子太閑，明琬便會想方設法找些事做。

有時，會向聞致打聲招呼，去長安藥堂中坐診，聞致通常皺著眉，卻也隻能同意。

因為他最近的改變，明琬還驚訝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覺得聞致總算有些正常的人味了。直到有一天坐診時，幾個形容猥-瑣的地無賴見年輕可欺，鬧著要來治病，還是裳的那種。

藥堂的夥計還未出手阻攔，幾個形矯健的武夫不知從何衝出來，幾個手刀便將鬧事的無賴給解決……而後又悄無聲息地匿在街市的攤位後、酒樓中，‘事了拂去，深藏與名’。

那些武夫俱是寡言冷麵，氣質十分悉，與聞府的侍衛如出一轍。明琬這才明白，原來聞致並沒有真的放手，而是一直派人盯著的向。

不過這種程度，明琬倒是能理解的。隻要聞致不打著“保護”的借口將圈養在府中，隻要還有商議的餘地，那麽各退一步，一切尚可接。

藥堂的對麵有間茶舍，常有棋客對弈，文人觀戰，病人不多時，明琬也去湊過兩次熱鬧，一來二去竟也對棋局產生了些許興趣。

得知明琬在學對弈，聞致便騰出夜晚的時間來，主提出教明琬下棋。

明琬猶豫了片刻，還是沒能抵住，頷首同意了。

夜闌人靜，廂房的紗燈依舊明麗，明琬皺眉，抬手抓得鬢發微微淩，問聞致道：“接下來如何走？”

“我的白子已切斷你後路，須得往這堵。”聞致坐姿直，修長有力的指節撚著一顆白玉棋子，點了點棋盤的下方角落。

明琬恍然，忙落下黑子。//思//兔//網//

“中央開花，逢方必點。”聞致氣定神閑，落子幹脆迅速，還能分神提點。

明琬悟算不得拔尖，無奈有個全長安最好的老師，學了一旬圍棋，竟也漸漸上了手，每夜與聞致對弈，一局往往要戰到子時，直到撐不住睡著方罷休。

每每在棋局中睡著，次日醒來卻必定是在臥榻之上。

明琬自知不能每夜占據聞致休息的時辰，在過了幾把癮後興致稍退，便趁晚膳時對聞致道：“你素來勞累，卯時便要宮上朝，晚上還是早些休息，不必來找我對弈。若我想過癮，自會找丁叔和青杏他們。”

聞致夾菜的作一頓，並未回應。

誰知到了戌正，聞致依舊準時出現在明琬麵前。

他趕在明琬拒絕前開口，淡然道：“還有新的棋譜，可否想學？”

明琬咽了咽嗓子，著聞致灼灼深沉的目，隻得頹然妥協道：“好罷，僅此一次。”

又是一夜子時，滿盤黑白棋子錯，正殺到關鍵時刻，聞致卻是擱了白子，起道：“今夜晚了，明日繼續。”

說罷，他還真就走了。

徒留明琬睜著枯槁的眼睛，撐額著臨近收尾卻怎麽也破不了的棋局，陷抓耳撓腮的焦灼之中。

對弈這種東西，是真的能讓人上癮的，尤其是殘局未破之時。

第二日，明琬也沒去坐診，隻喚了丁管事和閑賦在家的小花前來破昨夜棋局，誰知眾人激烈討論了小半日，皆是沒有結果。

無奈，還是得去找聞致。

於是，廂房的紗燈再次亮起。大多時候隻有落子的清脆聲響，或是聞致低沉的講解點撥，但時辰就是如水般流逝，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子時。

等到明琬反應過來自己是要拒絕聞致夜訪對弈時，已經是十餘日之後的事了。

昨夜對弈到子時末，明琬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後再去看，隻見棋盤上白子險勝一目半。

明琬不記得自己昨夜是何時勝的，亦不記得走了哪些棋，但對弈這麽久第一次贏了聞致——

贏了不可一世、運籌帷幄的聞首輔，心中亦是歡喜。

小花正支起一條坐在雕欄之上，背靠著廊柱，幫階前繡春衫的青杏穿針引線，聽明琬說勝了聞致，險些一個跟頭從雕欄上摔下來，瞪大眼睛問：“嫂子，你贏了聞致？”

明琬哼著江南小曲兒頷首：“是呀。”

小花不可置信：“是贏了我認識的那個聞致？百之首的聞首輔？”

青杏啐他：“怎麽不可能？我家小姐可聰明啦！”

小花的反應著實太誇張了，明琬一時也自我懷疑起來，回憶良久，輕聲道：“應該是吧。我一向走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