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間，忽見一片影籠罩。

抬首，看到了聞致頎長拔的姿。

大概是雨天疼，他皺著眉，撐著案幾極其緩慢地跪坐在席上，而後手從明琬手中接過木勺，替攪弄那粘稠剔的枇杷膏，沉聲道：“去換服，半個時辰後隨我赴宴。”

這個要求實在來得太過突然，明琬愣了愣，問道：“赴什麽宴？”

聞致慢斯條理攪藥膏，一舉一風雅無比，眉目在升騰的熱氣後，緩慢道：“鄱郡公的壽宴，長安權貴皆會攜眷赴宴。”

朝中最忌結黨營私，尤其是聞致這般居高位之人行事更要小心謹慎，至回歸長安這數月明琬從未見聞致參加過誰的壽宴，一般都是接了請帖後命丁管事準備一份壽禮送過去就算禮……為何今日鄱郡公的壽宴，竟會勞他親自登門祝壽？

雖心有疑，但明琬並未多想，應聲起，前去更梳洗。

換了致卻不張揚的藕新，挽起長發，配上聞致送的玉簪、耳飾和香囊，大概是常用玫瑰養膏和注重養生的緣故，仍如般白皙，稍加打扮別有一清麗窈窕的氣質。

見到一盛裝上車，車中等候的聞致明顯怔了怔，深邃的眸在臉上停留許久，方輕聲命令侍從：“走。”

馬車駛永安街，郡公世子親自出門迎接，明琬攏袖端莊跟在聞致後半步，與他一起踏上長長鋪就的紅毯之上。

天氣沉，門口的石階頗陡，明琬有些擔心聞致的雙，但他神如常，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到了郡公府門口時，聞致忽的停了步伐，當著滿堂賓客的麵，他輕而堅決地握住了明琬的手，將明琬的手指攥在掌心，很令人安心的力度。

明琬心驀地一跳，下意識了手，沒功。

麵上掛著得的笑意，袖中的手卻是了聞致的指節，低聲道：“這麽多人看著呢，你作甚？”

聞致麵不改，淡然道：“就是要讓他們看著。”

滿堂賓客自分列紅毯兩旁，著華貴的公子夫人們陸續朝聞致夫妻拱手行禮，有幾個膽大的婦人聚在一起，以扇掩，正從扇子後抬起妝畫致的眼來，吃吃笑著打量明琬。

聞致淡然回禮，而後又牽著明琬的手讓站在自己側，朝眾人引薦道：“這是子明氏，通岐黃藥理，長安城無人出其右，今後還仰仗諸位夫人多多照顧。”

他如此堂而皇之地炫妻，一時間詫異者有之，豔羨者有之，著鮮亮的貴夫人們俱是盈盈一福，笑著迎上來，一口一個“聞夫人”，將明琬從聞致邊拉開了。

明琬不曾見過這般陣仗，鼻端滿是脂香氣。扭頭回，有些無措地向聞致。

聞致眉目疏朗清俊，站在原地目送，輕聲道：“去吧。”

“是呀，聞夫人！咱們去客席上聊，離他們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男人遠些。”

“聞夫人，聽聞你是醫之，還外出遊曆了幾年，想必定是十分不凡！”

“對了聞夫人，我這臉上的總是生些紅紅的麵瘡，敷了多藥都不見好，您可有法子呀？”

“還有我！我這月事都大半年沒來了，正愁懷不上孩子呢！”

耳畔嘰嘰喳喳一片鬧騰，明琬被吵得腦仁疼，隻好苦笑道：“夫人們莫急，一個一個來。麵瘡是因火而生，外敷是不頂用的，還需從膳食上調理。至於月事，我需號脈之後方能定奪……”

貴夫人們多有些富貴病或難言之，苦於禮教森嚴不得輕易求醫。明琬看著這些圍著自己絮叨不停的夫人們，忽而明白聞致今日為何要帶前來了。

目的並非賀壽，而是要將引薦給長安的貴婦們，為打開施展醫的另一扇門。

小花曾對說：“嫂子沒發現麽？聞致正在一點點彌補你曾經失去的東西。或許他做得不盡人意，或許他的方式太過直接而顯得腦子有病，但他至，是在用他的方式挽回你。”

第62章溫

聞致站在往來招呼的賓客間,注視著遠被眷包圍的明琬，看著時而傾詢問，時而指切脈,舉止從容自信,偶爾笑彎了眼睛，是從未有過的灑明朗。

不知道，昨夜聞府的燈火徹夜不息。

“我不知該怎麽做,丁叔。”書房中，聞致的麵見地彷徨,“我心裏有很多話，可是說不出來。”

丁叔著眉間沉鬱的聞致，語重心長道：“阿致吶，聽丁叔一句話，你不妨試著相信夫人,莫要像盯犯人似的時刻擔心逃跑。你想想，五年前你患重疾、聲名狼藉,尚且能上你,現在的你總比五年前要好吧？那夫人有什麽理由不會喜歡你呢？隻是你越抓得,便越會激起過往的記憶，越會將推開……夫妻嘛,若是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談何走遠？”

聞致眸明暗不定，良久輕聲道：“丁叔的意思是？”

“不妨試著放鬆些。”

“會走的,丁叔。討厭我。”

“不會的，若真厭你至極，就不會回來，難道缺你這幾兩診金？”

丁叔歎道,“你想呀，夫人現在舉目無親，唯一的依靠就是你。為弱子懸壺濟世，選的路已是艱難，若是連你都不支持，那對你還有何期待呢？”

“我並非不支持，隻是不願對誰都這麽好。丁叔，你可知道，每個靠近的男子，我都嫉妒得快要發狂……我控製不住。”

“可是阿致，人是你追回的，這些問題你難道未曾想過？大概夫人是覺得你隻願意接你想接的，不願接的就自行替決斷剔除，缺乏通，夫人真正介意的興許就是這些吧。”

丁管事指了指案幾上的糕點，示意道：“就像是想要豆糕，而你卻塞給一塊糖，出發點雖好，卻並非是想要的。丁叔知道你在努力，知道你的苦衷，隻是從夫人的心思來說，重歸於好如同治療疾病，下猛藥不如對癥下藥。”

“阿致，夫人常與我和小花談論你，話裏話外並非全然無。你們之間，就隻差最後一把火啦。”

……

郡公府樹蔭濃，紫薇花下香鬢影，紈扇輕搖，一派言笑晏晏的和樂之景。

明琬一一給那群貴夫人答疑問診，有些不願讓外人知道自己疾的，便寫了紙箋悄悄遞與明琬，與另約時間上門問診。如此直到宴會開始前，明琬方從中，在花蔭下尋了個客席位坐下。

誰知剛座，便聽見隔壁席位上傳來一個清靈的聲音，輕嗤道：“你真可憐。”

明琬扭頭一看，是張明豔悉的麵孔——鄱郡公的孫，鄉君蕭元樂。

明琬頷首問禮，對蕭元樂方才的輕嗤到莫名，莞爾道：“鄉君所言何意？”

“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大概是祖父壽宴的緣故，蕭元樂今日並未穿戎服，而是一鮮妍的紅裾，挽著端莊的鬟發，朝遠聚在一起閑聊的士族夫人們抬抬下。

明琬順著的視線去，隻見貴婦們三三兩兩聚集，以扇掩竊竊私語，時不時朝明琬的方向上一眼。

“方才聞致當著眾人的麵引薦你，羨煞一片婦人，你一定很吧？”

蕭元樂以指尖繞著腰間的香囊穗子，挑起柳眉，一副“我什麽都懂”的樣子，“你瞧，那些眼高如頂的夫人明麵上羨慕你、奉承你，說你是扁鵲在世，一轉換副麵孔，還不知如何在背地裏編排你呢！們不過是攀援寄生的藤蔓，倒瞧不起你這棵獨擋風雨的野草……”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蕭元樂雖然總是一副倨傲的神，但言辭中抱有不平之氣。若是忽略將自己譬喻“野草”這點，姑且算得上是麵冷心熱。

明琬暗中揣的來意，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而後道：“長在別人上，說幾句碎話傷不了我分毫，縱使們心中再多不滿，也照樣得求我為其診治。如此看來，們豈非比我更可憐？”

“你真是笨死了！”蕭元樂焦躁起來，皺起眉頭看明琬，“你知道那些後宅婦人如何說你嗎？們說，當初你嫌棄聞致是個殘廢，利用他救出你爹便棄他而分居；如今他病好了，當大了，你又眼地回來，是個嫌貧富的勢利小人！哼，男人總是沒錯的，錯的都是人，更可怕的是竟然連人自己也這般認為。好像隻要一個人玩弄權，當了大，人們就能原諒他所有的罪孽。”

明琬頓神。與夫人們並無集，竟不知長安的婦人是如此看。

蕭元樂冷笑道：“一個曾經聲名狼藉的‘病羅剎’，真會那般癡無瑕？傻子才信！如果我是你，我定要將他老底兜穿，讓他也嚐嚐被千夫所指的痛，方能解恨！”

這般憤世嫉俗，明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時的影子。認真地想了想，而後道：“說實話，報複聞致並不能讓我快樂，我為何要做痛苦自己，娛樂他人之事？何況本就難分對錯，兩人之間的家事，沒必要呈給別人指指點點，聞致也並非像鄉君說的那般十惡不赦。鄉君談吐不凡，應該比我更清楚大局，鬥可不好。”

“你還在幫他說話？”蕭元樂瞪著丹眼道。

明琬道：“不是幫他說話，是事實。”

橫亙在與聞致之間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國恨家仇。

“所以說，你真可憐。”蕭元樂一臉怒其不爭的神，虛著冷豔的眼驕傲道，“就算你們都忘了他曾經做了什麽，我也會永遠記得。因為在很久以前，有位年因他死在了雁回山，我再也找不到……那般待我好的人了。”

蕭元樂前腳剛離席，聞致的形便出現在了明琬麵前。

“和你說了什麽？”聞致站定道。

“沒什麽，就隨便聊聊。”明琬見聞致過來，好奇道，“你不去談經論道，過來作甚？”

“時弊枯燥，來氣。”聞致骨子裏帶著疏離和高傲，並不喜歡附庸風雅，見明琬獨自坐著，便問，“你呢？可還適應？”

明琬“唔”了聲，托著下道：“我隻會施針問診，不會巧舌如簧，剛攬了幾樁病人的生意而已，別的可不能給聞大人長臉了！”

覺察到心尚可，聞致神稍霽，過於冷峻眉目也平和下來。

他俯，背映著一簇繁盛的紫薇花，朝明琬低聲道：“正巧，我亦不喜虛與委蛇。不若我找個借口提前離席，一起去湖上泛舟？”

明琬詫異抬眼，這樣的聞致溫得近乎陌生。

瞇了瞇眼，緋的揚起，輕聲道：“好啊。”

因為席上提前走，聞致不得自罰幾杯，這才功得以。

出了門，在後巷找到了聞府停放的馬車，小花歪倚在車門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