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你？”

薑令儀咽了咽嗓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緒離太近了，近到能在他琥珀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好在一旁的太監忙扶起了李緒，哄道：“殿下，地上涼，您還是起來說話。”

“姐姐還未回答我，”李緒孩子氣地皺起眉，固執地向薑令儀索取答案，“我一見姐姐便心生歡喜，像是久別重逢，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呢？”

薑令儀張了張，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低聲道：“奴婢……並未見過殿下。”

“是這樣嗎……”李緒垂下眼，看上去頗為失。

或是心智損的原因，他的反應比正常人更大、更誇張些，模樣楚楚可憐。

他又回去擺弄那些木偶和泥人了，左手拿著同右手打架，裏不時發出模擬的咻咻聲，空曠的大殿襯著他孤寂的形，漫出一無邊的寥落。

薑令儀被領了出去。

宮們給薑令儀收拾出了一間單獨的住房，雖說與宮人同住，條件簡樸些，但勝在清淨。夜裏輾轉許久，直至醜時後才勉強睡著。

早晨被一陣呼天搶地的吵鬧聲驚醒，薑令儀瞬時睜眼，剛披下榻，便見李緒邊的小太監匆匆而來，哭道：“不得了了！大殿下落水快沒氣兒了，薑侍醫快去瞧瞧吧！”

、水榭邊圍著數名宮太監，俱是手忙腳不得要領，幾個膽小的已抹起了眼淚。而淋淋的李緒就躺在水榭中，雙目閉，口已不見呼吸起伏的痕跡。

況不妙。

薑令儀是個醫癡，除了治病救人什麽也不會，人命當前，也顧不上什麽噩夢不噩夢的，忙上前替李緒按渡氣，排出積水。

時，李緒哇地扭頭咳出一口積水，悠悠睜開了眼。

“醒了醒了！大殿下醒了！”宮人們這才轉悲為喜，四散去尋毯子和幹爽的。

“小薑姐姐，你看……”烏黑的發粘在蒼白溫潤的臉頰上，李緒的聲音因寒冷而發抖，眼睛卻亮得厲害，寶貝似的將合攏的雙掌打開給薑令儀看。

掌心是一條極其斑斕的銀紅小鯉魚，想必他就是為了撈這小魚才落水的，都快淹死了，都舍不得鬆開。

薑令儀簡直不知該說他什麽好，也顧不上生疏芥，聲告誡道：“水邊危險，殿下不可以這樣胡鬧！若是殿下有了三長兩短，雲英殿的人都會死，知道嗎？”

李緒像是被嚇到了，眼中的得意凝固，以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紅。

他的眼淚撲簌撲簌。

盡管知道李緒是個傷患，腦子不清醒，薑令儀還是被他這副模樣弄得措手不及，一種類似心的緒在心底蔓延，取代了戒備。

“殿下……”

“我隻是，想把這條魚送給母妃。”

李緒捧著那條快要幹涸而死的小魚坐在地上，渾冷，帶著哭腔，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母妃最喜歡銀紅錦鯉……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母妃了。”

薑令儀一怔：李緒不知道，他已經沒有母妃了。

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八歲，不記得穆昭儀早已暴斃於寢殿，了宮闈中一段不可言說的聞。

第91章番外（十）

自落水被救之後,李緒對薑令儀愈發依賴，除了換藥之時，連用膳也需薑令儀在場才肯乖乖吃,就像是尋找溫暖的雛鳥。

多那些奇怪的夢境影響,薑令儀並不想與李緒有超出主仆或是醫患之外的接，可每每看到李緒獨自一人在空曠的大殿中玩著稚的玩,或是被他用那雙幹淨若孩的眼睛注視著時，薑令儀便狠不下心辭去。

沒法恨一個還未作惡的人。

李緒額上的傷好了，隻留下一道淺淡的痕跡，但腦子依舊不清醒。薑令儀將熬好的湯藥擱至李緒麵前,配上可口的餞，溫聲道：“殿下,該喝藥了。”

李緒抱著那一堆奇怪的木頭往旁邊了,仰首睜著眼可憐兮兮道：“不喝藥了好不好，小薑？”

聽到“小薑”這個稱呼,薑令儀心中一。

一開始李緒是喚“姐姐”，後來掌事的大太監不許,說是壞了統,可李緒又嫌“薑侍醫”拗口，最後隻好折中喚“小薑……倒是，和夢裏的那人重合了。

李緒討厭喝藥，剛摔壞腦袋那會兒鬧脾氣,怎麽也不願配合太醫診治，宮人們便想了很多法子強行灌藥。自那以後，隻有年記憶的李緒越發害怕湯藥的苦味，整個偌大的雲英殿，真心對這傻瓜皇子好的,寥寥無幾。

“殿下喝了藥，額頭上才不會留疤，若留了疤，是會長角出來的。”薑令儀該慶幸自己擅長小兒科，在太醫署中學了許多哄小孩兒的法子，用在傷了腦袋的李緒上倒也奏效。

李緒果然捂住了額角，稍顯誇張的作，卻因他稚般澄澈的眼睛而並不違和。

薑令儀舀了一勺湯藥送到他邊，哄道：“殿下請張，啊——”

李緒皺著眉，又流出那種小般漉漉的眼神，弱聲問：“若我乖乖喝藥，小薑可以給我講個故事麽？”他小聲補充道：“以前我生病時，母妃也會給我講故事的。”

薑令儀頓了頓，聲說：“好。”

李緒整個兒端起湯藥一飲而盡，苦得幾作嘔，但他乖乖將那不適之了下去，憋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仍笑著，拍了拍側的位置道：“快，坐過來。”

薑令儀躬站著未：“奴婢站著說便是。”

“你聲音太小太輕啦，坐過來吧小薑，我仰著頭看你會脖子疼。”李緒拉著的手，不顧略微僵的子，將牽至側的位置跪坐。

薑令儀不會講故事。生而就是個無趣之人，所有的力都花在了看書與治病之上，搜腸刮肚許久才想起一個“治駝致死”的故事：庸醫用巨石疊駝背者，將其駝背生生掰直，駝背不駝了，人也沒氣兒了……以前做藥園生時，醫正們常用這個故事告誡他們，為醫者當心懷濟世之誌，不可失責盲從、草菅人命。

薑令儀講得平淡無奇，一個故事完畢，忽覺肩上一沉，李緒竟是歪頭枕著的肩睡著了。

春末夏初的季節，連空氣都散發出一子蓬明。雕窗嵌住殿外的一方樹影晴空，淡金暖斜斜照，落在李緒安靜乖巧的睡上，於是墨發、緋、近看無暇的皮，都仿佛發似的亮起來，蘊著的溫暖，和得不像話。

他手中還抓著一隻泥塑的馬兒，薑令儀僵片刻，試著挪開自己的子，卻被他抓住手抱得更些。

“母妃……”李緒囈語，喚的仍是早已故去的穆昭儀。

拋卻其他不談，李緒是個很乖的病人，薑令儀於是僵著沒了，湫水般的目投向殿門的一線暖，久久凝神。

……

林晚照又來了。

那是個弱不風甚至是有些的年，第一次見他是在李緒落水後，薑令儀換了冷的裳，親自熬了湯藥送去李緒榻前，就見屏風後站著一道孤寂清瘦的姿，青衫墨發，在廣袖袍外的手指有著近乎病態的纖細蒼白，若不看著和微微凸起的結，說他是個子也絕對有人相信。

聽到腳步聲，青衫年轉過一雙漆黑如墨的眼來，朝薑令儀輕輕頷首，而後複又轉過頭去，著屏風後昏睡的李緒。

他沉默寡言，眼睛深且空，像是藏著太多的心事和，反倒顯出一死寂的虛無來。

“殿下還未好麽？”林晚照問，連聲音都比一般年。♂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薑令儀悄悄抬眼環顧四周，見林晚照著自己，這才回答道：“還未。”

林晚照什麽也沒說，起走了。

“林公子啊，原是費盡心思結了宣平侯世子，不知和咱們大殿下有何淵源，偶爾會悄悄前來探，可是大殿下不記得他。”

宮蕓兒執著撣子，意興闌珊地掃著木架上的塵灰，朝用小秤配藥的薑令儀解釋道，“大家都說這個憑空冒出的謀士林晚照神得很，我看不見得，他本就是腳踏兩隻船，宣平侯世子和大殿下都不落下。”

薑令儀並不讚同蕓兒的見解。李緒已經傻了，毫無奪嫡的希，三皇子李意一家獨大，他又何須多此一舉，遊走於三皇子和大殿下之間？全力效忠三皇子豈非更好？

“殿下還未好麽？”這次，林晚照還是這句話，平靜地問薑令儀。

薑令儀於心不忍，仍是搖頭：“額上的傷好了，心智卻未恢複。”

林晚照依舊不多說一言，頷首離去。

“小薑，你看！”李緒著腳從榻上下來，獻寶似的將新得的玩展開給薑令儀看，“方才那個姓林的人給我帶來了這把扇子，是宮裏從未見過的樣式，你喜歡嗎？”

那是一把烏金骨扇，鋒利且森寒，不用便知它該是怎樣徹骨的涼。霎時間，眼前似有無數碎片走馬燈似的疊湧現，想要抓住一抹瞧個清楚，卻怎麽也留不住那些稍縱即逝的模糊畫麵。

一懼意自心底湧起，薑令儀倉皇後退，白著臉搖頭：“不，殿下，我不喜歡！”

李緒很喜歡這把扇子，傻了腦袋的人心思單純，總以為他喜歡的小薑也定然喜歡，想送給，未料卻將嚇得魂不守舍。

烏金骨扇被哐當一聲擲出門外，李緒手足無措，圍著薑令儀團團轉，焦急道：“好，不喜歡！我們都不喜歡！我已經把它丟出去了，小薑別哭，別害怕！”

說罷，他尤不解恨似的，大步出殿外，赤著腳就要踩那柄扇子，口中不住道：“都怪你，都怪你！”

薑令儀和殿外值守的小太監匆忙向前拉住發脾氣的李緒，這才免於傷到他的腳。約記得，這扇子藏著利刃，刃上有劇毒，傷了是要出人命的。

太監們心驚膽戰：“哎喲殿下，使不得啊！您不痛快衝下人們來，何必傷了自己！”

“你！去將這勞什子扔得遠遠的，萬不能出現在我麵前！”李緒一邊抬腳穿鞋，一邊氣呼呼命令小黃門，又小心翼翼地瞥向薑令儀，“你好點兒了麽，小薑？”

“我……我去看看爐中的藥。”薑令儀找了個借口，避開李緒的視線，匆匆行禮退下。

當晚，薑令儀又開始做那些噩夢，這一次，夢中是七萬人死異鄉的慘烈。

“李緒”“小薑”“骨扇”……一切，都似乎在慢慢應驗，令惶惶難安，偏又無訴說。

薑令儀再次陷了無解的境地，不知該怎樣做才能避免那些噩夢繼續侵蝕。子斂含蓄，一有了心事便想尋個安靜的地方將自己藏起來，接下來許久，除了必要的診治外，薑令儀刻意減了與李緒的會麵。

但李緒一如既往地纏著，沒有毫被疏離的怨懟，他甚至沒有覺到薑令儀的疏遠。

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