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來看看，這都是些什麼菜？」朱翊鈞說。

「我給陛下介紹。」王容與興緻的說，「這是八寶葫蘆鴨，秋連波，波上寒煙翠。」

「等等，後面的詩句是什麼意思？」朱翊鈞問。

「既然是補給陛下的秋日宴，就是咱們兩個人，也吃個雅名。」王容與說。

朱翊鈞笑著點頭，「鴨子浮在水面上，所以是波上寒煙翠。」

「這一道筍乾蒸芋頭，秋收萬顆子。」王容與說，「芋頭特意切的小小一丁，希年年的收都好。」

「好寓意。」朱翊鈞說。

「這個是薄五花和薄牛卷的蘿蔔，煎好後上面澆了糖醋，薄薄的勾芡下的可，擺盤像一朵花，陛下猜是哪種花？」王容與問。

「這紅彤彤的一盤，莫不是硃砂紅霜？」朱翊鈞說。

「陛下如此聰明，真讓我沒有就。」王容與說。

「那我猜是瑤臺玉。」朱翊鈞故意說。

「陛下錯了，這是硃砂紅霜。」王容與說，「瑤臺玉是一團雪白，怎麼會是紅的？」

朱翊鈞一副多謝賜教的表，王容與接著介紹下一道，「這是湖秋月兩相和。」

朱翊鈞支著頭笑出聲，金黃的蛋皮在碟子上，上面的蝦仁卷卷的在蛋皮上排隊，「朕來數數，這有幾個月亮。」

「意境，意境。」王容與強調說。

「這是蕭蕭送雁群。」王容與指下一道說。

「海參是雁群，好意境，好形象。」朱翊鈞點頭表示認同。「這道菜應該有個響亮的名字。」那是一個銅鍋吊著，下面是炭火焙著，鍋里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還有山珍，應有盡有。

「這是爐火照天地，秋日勝春朝。」王容與說。

「怎麼還可以把詩改頭換面嫁接的嗎？」朱翊鈞說。

「是不是特別適合這個百鍋？」王容與說，「只有到了秋天，萬到了收的時候，才有這樣一鍋，是上天對勤勞一年人們的饋贈，秋天要秋膘，所以在秋天吃好吃的，就可以抵擋冬天的寒冷。」

「嗯，梓說的有道理。」朱翊鈞忍住笑意說。

「陛下認真點。」王容與說，「我盯著著菜單想這些說辭可不容易，大宴會有的是人給陛下解悶，我不想讓陛下看著我覺得無聊難以下咽，可是費勁心思了。」

「梓做的很好。」朱翊鈞說，「朕到梓的用心了。」

兩個人吃六菜一湯，縱使分量緻，也足夠吃到小腹微凸。待宮撤了炕桌，教坊司的歌舞也退去，王容與著肚子，「得找點消食丸來吃才好。」

「最後那點秋月你不吃也行，非得全吃掉。」朱翊鈞幫著肚子，「難了吧。」

「我陪陛下去走走吧。」王容與說，「坤寧宮去宮后苑的那條小道，我還一次都沒走過呢。」

「先許杜仲來看看？」朱翊鈞說。

「等散步消食后回來還覺得不舒服再許醫過來。」王容與說。

兩人就這麼牽著手，踱步去宮后苑，也不太多人跟著，只侍監在前頭清場，王容與倒是不介意在宮后苑偶遇誰，但是朱翊鈞莫名的就不想到其他人。

他是天子，他生活的一切都是人心準備的，但這和今天王容與準備的一切都不一樣。王容與準備的也沒有出奇的地方，但是都能看到心的痕跡，不是簡單隻用安排的心，心特別。

皇后，原來是可以這樣的。

「陛下想什麼呢？突然出這樣的神？」王容與偏頭問道，陛下此刻角噙著笑，很突然，就會覺得好奇。

「朕在想梓下一次什麼時候請朕赴宴？」朱翊鈞說。

「今天還沒過完，陛下就想以後后了嗎？」王容與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我管理後宮也是很繁忙的。」

「母后本不曾重要的宮務給你，你有什麼好忙碌的。」朱翊鈞奚笑道，「你咳的這麼久，母后也不曾發話說免了你的請安，你心裏是怎麼想的？」

「陛下不舒服時，可有懶不理朝政的時候？」王容與反問。

「朕不同，這是公務。」朱翊鈞說。

「給太后請安也是我的公務。」王容與說。

朱翊鈞頓足看，有些奇怪會這麼說，給長輩請安，該是為人媳應盡的孝順。

「我是皇后，皇后給太后請安，日日不懈，難道只是單純的盡孝？便是孝順的媳婦，也有憊懶的時候，再苛刻的婆婆，難道真的一日都不給媳婦休息？」王容與說，「天子是萬民表率，皇后就是天下婦人的表率，所以皇后要日日向太后請安，以示兒媳孝敬，侍奉陛下，以示夫妻和睦，管理後宮，以示主婦賢惠。」

「此外，皇后還必須善良，必須勤儉，必須大度，必須容忍，必須優雅。」

「就像人們心中，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皇后就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王容與說，「所以陛下，為了做一個好皇后，我每天都很忙的。我在皇后位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公務。」只有我是王容與時，才有片刻鬆懈。

「會累啊。」朱翊鈞搖著王容與的手慨說，萬民表率這種話他沒聽說，母后說，張首輔說，馮大伴說，所有人都在說，他是萬民表率，所以他要怎麼做，不能做什麼。簡直是套在他頭上無形的枷鎖。

「會累啊。」王容與說，「如果按照皇后的標準答案，此刻我應該說，因為被那麼多人視為信仰，所以更要時時警醒自己，不能鬆懈。」

「如果不按皇后的標準呢？」朱翊鈞問。

「不按照皇后的標準的話，我就會說。」王容與俏皮的眨眼，「在無關要的時候也是可以適當的放鬆。」

「為什麼壞人做一件好事，就是放下屠刀立地佛，而好人只要做一件壞事，就變了壞人。就是孔聖人，就是三皇五帝，哪裏有盡善完的人。」王容與說。「你是陛下，我是皇后，只不過是今生投胎比旁人好，除掉份，也是普通人，會喜怒哀樂，會偏厭憎。只不過你我在這個位子上，任的代價太大，只能著自己當聖人。」

「而且，一舉一都有史記載，就說現在恣意妄為，如果臨死那一刻，突然想到史書會如何記載自己，恐怕會心慌後悔，當初該表現好一點的。」王容與說，「陛下讀史，史上昏君庸君暴君讀來十分鄙夷不屑，難道想千百年後的後人也這樣看自己？」

「所以大道不廢，私德隨心啦。」

朱翊鈞沉默片刻后笑，「梓的見解很是出乎朕的意料。」

「今日喝了酒，陛下當我說的是酒話吧。」王容與仰著頭笑說。

「梓說的有道理，為何讓朕當是酒話？」朱翊鈞道。

「陛下是我在宮中最親近的人，我不想有朝一日，這親近卻傷了我。」王容與說，「帝后是夫妻，帝后也是君臣。」

「我卻只想你當我是夫，不想你當我是君。」朱翊鈞說，「你是王容與的時候，我最喜歡。」

王容與莞爾一笑。「漫天神佛可都聽到了。」

「朕，自有心證。」朱翊鈞說。

一路說說笑笑到宮后苑，宮后苑有花匠細心打理，毫不見秋日殘頹，雖然鮮花了，但到鬱鬱蔥蔥。王容與拉著朱翊鈞去爬堆綉山，到達山頂堆綉亭，朱翊鈞環顧四周，「秋日登高遠，果然是心舒暢。」

「梓，你可記得，當初你就是在這拉二胡，朕就在那山下聽。」朱翊鈞說。

「讓陛下聽了那麼多二胡，也是委屈陛下了。」王容與笑說。

「聽慣弦靡靡之音，二胡遼闊也是別有一番風味。」朱翊鈞來了興緻。「梓沒有帶二胡上來？不如讓人去取。」

「陛下，二胡是沒帶，但是別的樂帶了，陛下不嫌棄，我給陛下吹一首牧小調。」

朱翊鈞看著笑道，「梓今日給朕準備的驚喜這麼多，朕竟然有些惶恐。」

王容與站在亭邊，無憂送上笛子，是一把簡單的湘妃竹竹笛，通溫潤，有湘妃竹特有的淚斑花紋，末尾似刻有字，又吊以長長的綠絛。王容與打橫吹笛，笛聲悠揚而出，在這秋日的皇城，笛聲，勾勒出姑蘇城外踏青的小牧，他無憂無慮，步伐輕快，一時撲著蝶，一時咬著草臥在牛背上。

春風有綠江南岸，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節。

笛聲婉轉又，彷彿告別了牧，隨著春風來到水邊，來到山間，朱翊鈞仔細辨聽，竟然是用漁樵問答的琴曲改編的笛音，又想到剛才一路來兩人赤誠說的話，不由出神。便是笛音停了，也久久不能回神。

「讓陛下見笑了。」王容與說。

「梓如此造詣，教坊司的人豈不是每天都在班門弄斧。」朱翊鈞說。

「我這只是自己吹著好玩，不比教坊司，是吃飯的傢伙。」王容與說。

「那些都流於匠氣，梓清新俗。」朱翊鈞說。

「因為不用為生活所苦才能清新俗啊。」王容與笑道。

朱翊鈞拿過王容與的笛子近看，看得出是經年的舊東西，也看的出被好好的護著使用，朱翊鈞挲著笛子末尾刻的字，果不其然，容與二字。

王容與解釋說，「這是我大哥親手給我做的笛子。」

「很多年了。」王容與說。「是我們舉家遷往京城的路上，大哥經過制笛很有名的地方，想到我以後也許會學吹笛子，就學著給我做了一把，那時候我才三歲，收了很多年才吹響它。為了它才學的笛。」

朱翊鈞看著王容與，「梓果然是重之人。」

「因為有人以重待我。」王容與說。

「今日準備的驚喜全部完畢。」王容與笑說，「陛下待我好，我才給陛下準備驚喜。」所以不要有什麼負擔，人生在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自然不能相欠，錢不能欠，也不能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