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與坐在隔間里抄經,端坐案前,腰板直,臂懸空,素手執墨筆,筆尖劃紙,一筆一劃,規整模範,如印刷出來一般。不似草書能游龍走蛇,小楷練心。
朱翊鈞來的時候,王容與也有所覺,但是還是抄完手裡一張后,才抬頭笑道。「陛下午睡醒了?」
「字寫的這麼好,我可捨不得最後一把火燒了,等到太廟要換新的經書,之前你抄寫的就送到外面佛寺去,多一個供奉,也是你的功德。」朱翊鈞說。
「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王容與說,見朱翊鈞看了經書又坐到對面休息的小榻,也不用特意搭理他,對他笑笑,隨即又專心抄經來。
朱翊鈞就這麼看了一刻鐘,就讓王容與休息一會,王容與說心裡數著時間呢,朱翊鈞便對宮人說,「看著娘娘,多休息,也不是什麼要事,慢慢抄。」
隨後說,「朕去宜妃宮裡坐坐就回。」
王容與抬頭看他,抿一笑,「嗯,陛下去吧。」
朱翊鈞過來說,「別等朕走了,掉眼淚。」
「陛下去吧。」王容與仰頭說,「陛下昨日說要吃鍋子,我今日讓尚膳監準備了,陛下記得早些回來。」
朱翊鈞笑著一把的臉再走。
王容與笑著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聽見陛下在門外說,不要步輦,朕走著去,活活。王容與笑著搖頭,知道他是要在路上拖時間。
有些事不用開口,但是彼此心知肚明。比如什麼都不說的甘心抄經,比如陛下知道,得去後宮走走,也算是對母妃讓抄經的回應。陛下如今對母妃早沒有從前的,但是他可以不當回事,卻不代表皇后可以不當回事。
母妃如今對陛下已經沒有什麼辦法,但要整治王容與,那是輕而易舉,朱翊鈞不想讓母妃為難王容與,就要讓步。
這一點王容與不說,陛下也想到了,也是他心裡想著的證明吧。
王容與收收心神到面前的經書來,至於陛下說去坐坐,那就是去坐坐,若是這點也不信他,兩個人也不能善終。
陛下要去鍾粹宮,自然早有人提前去通知了宜妃,陛下這麼久第一次來後宮,就是來的鐘粹宮,鍾粹宮的宮人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要給宜妃心打扮,宜妃倒也沒攔著們,家常打扮面聖的,只皇后一個,別人就不要學,萬一被陛下治一個前失儀,你還能去分辯陛下怎麼兩套標準。
「去昭宜公主來。」宜妃說。
「娘娘,陛下難得來。再說,昭宜公主現在在長春宮,和榮昌公主也是時常見到陛下的,不著急這回。」宮人勸道。
「你去就去。」宜妃說,底下人做事聽話忠心不出錯就,有些愚笨的,也懶得去教。論寵,在後宮並不出挑,唯一占的就是和皇后關係好,時常幫忙皇后管著些許宮務,陛下久不來後宮,若真想來後宮臨幸,想見的人必定首選鄭貴妃和郭妃,怎麼會來的鐘粹宮。
顯然陛下只是想來後宮坐坐,所以才挑。
宜妃知道陛下是走過來的,就在鍾粹宮宮門口迎駕,宮裡還住著幾個小貴人,期期艾艾的挨過來,要一起迎駕,宜妃也沒趕們,在宮門口迎駕后,宜妃笑說,「陛下,妾宮裡去年移植的幾株木芙蓉,今年開的極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好啊。」朱翊鈞說,一行人圍著鍾粹宮的小坪前的幾個花壇點評一下花,然後宜妃才請陛下殿,即殿,宮人就攔著還要跟進去的小貴人們,「陛下沒有傳召,娘娘們還是不要進去了。」怎麼這麼沒眼。
小貴人們互相看看,說要走又挪不開步子,們能見陛下的面太難了,這難得既然見了陛下,如何能甘心就這麼離去,裡頭最大的一個貴人對宮人說,「那我們在這候著,等陛下走的時候,也好送駕。」
宮人聽話就要擰眉,怎麼說話的,陛下才來就盼著陛下走?還是從裡頭出來一個宮人,來人扯一下的袖子說,「你先進去。」
後來的宮人溫和笑著說,「娘娘們在這站著也不合適?如果怕等下來不及送嫁,不如去偏殿稍坐,奴婢把窗戶打開,娘娘們在裡面也能看得到外面的形,如何?」
貴人們只能跟著宮人去偏殿,回頭看正殿的眼神,還是依依不捨。
到殿上茶后,朱翊鈞看到一旁沒結束的棋盤,「方才在下棋?」
「娘娘知道我喜歡下棋,特意尋了一本古棋譜送給妾,妾閑暇時就對著棋譜復盤,讓陛下見笑了。」宜妃說。
「自己不喜歡下棋,也難為還特意為你去尋。」朱翊鈞說,「你們兩個是在儲秀宮就有的分,皇后對你不薄,你可不要辜負。」
「妾不會的。」宜妃說。
「那來對兩盤。」朱翊鈞說,也省了沒話找話說的尷尬。朱翊鈞下棋還是下的好的,畢竟也是從小就下,難得宜妃對他,也是旗鼓相當,既是輸了,也不過一子半子的差距。
「宜妃棋力見漲啊。」朱翊鈞說,「等朕回頭也讓皇后給朕尋一份棋譜來。」
「陛下日理萬機,下棋只是調劑。妾長日無事,整天對著棋盤子,若是還沒有長進,那也趁早別下棋了,就沒長那個腦子。」宜妃笑說。
「昭宜來了。」一盤作罷,宜妃看著旁邊說。
朱翊鈞才發現旁邊端著茶盞的是昭宜,昭宜福。「給父皇請安,給母妃請安。」
「昭宜可曾跟著你母妃學棋?」朱翊鈞起后問。
「才認的字兒規矩,如今也多是玩五子棋呢。」昭宜說。
「五子棋跟這個不是一樣的東西,你可別被你母后帶的走偏道了。」朱翊鈞大笑說,「你母妃棋藝這麼好,不學著點可惜了。」
「讓昭宜來跟陛下對兩招?」宜妃說,「妾自個學棋就是看棋譜學的,不怎麼會教人,說了幾句昭宜不懂,妾不耐說,乾脆跟玩起五子棋,五子棋也不容易呢。」
「下棋,講究的就是心境,不耐怎麼能行。」朱翊鈞說,招手讓昭宜來坐在對面,真的細心教起昭宜來,宜妃在一邊笑看著,並不說話。
昭宜其實也早就棋藝門了,所以朱翊鈞說的也一點就,倒是讓朱翊鈞很有為人師的就,連連誇讚昭宜聰慧。
「陛下,天不早了,陛下今日要留在鍾粹宮用膳嗎?」宜妃注意著時間在間歇問陛下。
朱翊鈞看看外面天頭,「不了,皇后還等著朕回去呢,天不早,朕就走了。」
「妾送陛下。」宜妃說。
宜妃和昭宜送陛下出宮,貴人們瞧著陛下在殿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以為陛下沒那麼容易走,正在用在點心,這個時候陛下出來了,自己姿態不雅,倒是不好出去送駕,隻眼睜睜看著宜妃和昭宜公主送走了陛下,回來時對偏殿了一眼,倒是沒說什麼就進殿了,貴人們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該,就缺這一口吃的呀?
昭宜扶著宜妃的手,小心的看著的臉,「母妃,你不難過嗎?」
「我為何要難過?」宜妃笑道,「我還怕陛下不走,我們娘兩對著他吃飯不自在。」
「父皇不同母妃親近,母妃就一點不在意嗎?」昭宜撅著說。
「陛下對我不親近才是正常,親近才是奇怪,陛下能時不時來鍾粹宮這樣坐坐,與外,鍾粹宮的面子擺在那,就夠了。」宜妃說。
「母妃,如果你和母后沒有這樣好,是不是你就會更加積極一點追求父皇的寵?」昭宜問,這個問題想了許久,母妃是當初選三之一,可以說自進宮來就是面面的,也是穩步晉位,父皇對母妃的寵,比不上寵妃,但是比旁人還是多了次數。
但是母妃從來就沒有什麼爭寵的心思,父皇來,就接著,父皇不來,也不念,每天過自己的生活,也很悠然自在。
一點都不像其他母妃,那些妃嬪就連頭上的簪子,繡鞋上的花都在說著對父皇的,更別提那一雙雙充滿野心的眼睛。
「那你覺得,后妃爭寵是為了什麼?」宜妃也沒有覺得說昭宜想這些問題不妥,已經生在皇家,天然看到的經歷的都要多的多,難道還要教出一個傻白甜來不。
昭宜搖頭,想到一些方面,但又覺得淺,總不能說,別人都爭寵,你為什麼不爭寵吧?
「位分?待遇?」宜妃看著昭宜不說話就說,「難道我現在的位分,待遇不好?雖不是貴妃,但是貴妃以下我和郭妃平起平坐,你還小不知道,郭妃是宮裡的老人,早年間跋扈的樣子就是娘娘當時還是秀,都是甩臉子使招,討厭的很。待遇說起來,我自己覺得都不比貴妃差,娘娘想著我,宮裡有一份就有我的一份,我不用伺候陛下也能有這樣的境遇,又何必還得費心去討好陛下,說不定費力不討好,遭了陛下的厭,連現在這樣安穩的生活都保不住。」
「陛下的寵只兩條是切相關的,至於其他寵陪伴。」宜妃搖頭說,「後宮人對陛下而言只是個消遣,若是依依不捨不陛下這點對待消遣的陪伴,或者就把這對消遣的喜當做是,那也太可悲了。」
「你和母妃不一樣。」宜妃拉過昭宜的手說,「你是公主,天潢貴胄,以後長大了出嫁了,有了駙馬,你們兩是夫妻,不是消遣。你讓駙馬只有你一個人,你就可以讓他只有一個人,兩人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就是母妃的盼了。」
「可是,只是有一個人,不是善妒嗎?」昭宜低聲說。
「你別信那些酸腐男人說的,他們為了自己好,自然說是三妻四妾的好,還要讓妻子賢惠大度。」宜妃說,「妻子為他們持家務,孝敬老人,生兒育,含辛茹苦還要忍著挖心之痛把丈夫推給別人,若是不肯,就要被冠上不賢的名頭,之前做的種種都被忽略。那些人就只是妄披了一張人皮。」
宜妃憐的看著昭宜,「世上的子過的很苦,你是公主,若也過的那樣苦,哪裡還能讓人生起指。總要有人做了那樣事,好日後的千千萬子知道,原來可以這樣做,原來這樣做並不是不賢。」
「並不是子的嫉妒,而是男人的良心。」
「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昭宜說,「若是別人都來勸我,我也許會做的,如果駙馬不喜歡我,我,我會讓別人去伺候他。」
「你還小,現在不用想這些事。真到那些事了,你就從心就是。」宜妃著的額頭說,「榮昌會嫁在你前頭,你要覺得什麼拿不準了,你就看怎麼做,然後自己再想,該怎麼做。」
朱翊鈞回到啟祥宮時,炕桌上的鍋子已經在咕隆咕隆冒著熱氣,滿室都是香味,「這鍋怎麼是明的?」朱翊鈞瞧著稀奇問道。
「用玻璃做的,湯清白,等下下了丸子,就看到食材在裡面水煮沉浮,另有一番趣味。」王容與來迎他,「陛下出汗了嗎?要不要換裳。」
「等會吃鍋子也要出汗,不若等吃完了再一起換了。」朱翊鈞說。
「那我拿熱帕子給陛下。」王容與說。
「昭宜在鍾粹宮,應該會用完晚膳才回,榮昌一個人在長春宮用膳無聊,讓也一同過來吃吧。」朱翊鈞想到說。
「好。」王容與道,讓宮人去請榮昌公主來。也不意外宜妃會在陛下難得去鍾粹宮的時候還把昭宜上,的心啊,從一開始就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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