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甫明走出大殿之後,輕輕吐了一口心中的濁氣。目掃過王縉,他冷笑了一聲:「丹毫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王縉和張甫明雖然同為當朝宰輔,但張甫明是尚書令,王縉卻是中書令,論資排輩,王縉坐上中書令之位也比張甫明晚上三年。因此,張甫明可以對王縉直呼其表字,王縉為表恭敬,必須稱張甫明一聲「相爺」。
面對張甫明的冷嘲熱諷,王縉勾了勾,反相譏道:「比不過張相,您那一番前奏對才彩。」
張甫明被王縉中了痛,臉上有些下不來。
張甫明雖然老謀深算、黨羽眾多,奈何家中的子侄不爭氣,偌大一個張家全靠他一個人撐著。皇帝拿相位相,他只能妥協。但王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別以為自己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張甫明哼笑一聲,手指在留了許多年的髯上了,慢悠悠地說道:「老夫若是沒有記錯,丹毫兄的長孫如今還沒有許人吧,丹毫兄覺得老夫的嫡孫如何?」
張甫明說完,哈哈大笑,不等王縉回答,揚長而去!
王縉著張甫明步履如風的影,在心中暗啐了一口!這老匹夫不就是等著看自己笑話嗎?自己偏不如他意!
謝晏和並沒有去瑤華宮,出了乾元殿之後,孔四全按著皇帝的吩咐帶著雍和縣主來到早就備好了溫泉湯的池殿。
偌大的池子裏加了能夠舒緩酸痛的藥油和芳香的花瓣,謝晏和上披著一層薄紗,在宮人的服侍下邁湯池。
溫熱的泉水洗去了一的疲憊,謝晏和著自己xiong上留下的點點紅痕,被蒸騰的熱氣熏紅的雙頰更加的酡如醉。屏住呼吸,默默將自己埋進水裏面。真是……真是太荒唐了!
就在謝晏和昏昏睡之時,湯池外面響起一陣輕巧的足音。謝晏和倏然間睜開了一雙妙目。
一個謝晏和覺得有幾分眼生的宮來到謝晏和所在的湯池前,蹲下,附在的耳邊說道:「縣主,奴婢是福慶公主邊的宮人,公主殿下讓奴婢來知會您一聲:平安大長公主在宮門長跪不起,公主殿下讓您早做決斷。」
謝晏和桃花眼裏的凌厲之一閃而逝,淡淡道:「幫我代謝你家殿下的好意,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宮人完任務之後,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謝晏和從溫泉湯池中站起:「來人,更!」
梳妝鏡前,宮人重新為謝晏和盤好了髮髻。
著鏡中宛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容,謝晏和拿起桌上的螺子黛,將一雙彎彎的黛眉微微加,上挑的眉尾帶出一凌厲。抿了抿朱,桃花眼裏浮上濃濃的煞氣。
兄長能夠坐上如今的位置,全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兄長。
孔四全特意備了轎,謝晏和到了宮門,平安大長公主已經跪了兩個時辰。
謝晏和下轎時,著大長公主一夜之間變白了的滿頭銀,還有臉上深刻的法令紋,心頭一酸,生出淡淡的憐憫。
可憐天下父母心。平安大長公主曾經保養得宜的容像是一下子步了風燭殘年,彷彿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撒手人寰。
「晏和?」平安大長公主似有所地抬起頭,在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孫后,眼中出現了明顯的錯愕。
「祖母,您是要為大伯父求嗎?」謝晏和屈膝,與平安大長公主相對而跪。
「晏和,你大伯父……」平安大長公主深深閉了閉眼,下間的哽咽,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道:「本宮知道你大伯父他罪無可赦。可本宮再也承不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晏和,本宮知道,在本宮要你喝下那碗葯之前,本宮和你的祖孫分便盡了。但你能不能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救救你大伯父?」
平安大長公主淚流滿面。
「祖母,我爹他是怎麼死的?」謝晏和並沒有回應平安大長公主的請求,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睛直視著平安大長公主。
平安大長公主按在地上的手指倏然間攥。這個丫頭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這麼問!
「你爹……」平安大長公主忍著心頭的酸楚說道,「你爹他是為了陛下而死。晏和,你幫祖母跟陛下求求……」
「祖母,我若幫大伯父求,我怕九泉之下的爹娘死不瞑目。」謝晏和平靜地打斷平安大長公主的話,嫣紅的瓣挑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道:「我真是天真,我還在期待什麼呢?在您心中,活著的兒子比死去的兒子更重要。」
謝晏和說完,從宮道上起,著平安大長公主的目彷彿是在看一個不相干的人。
「祖母,忘了告訴您,大堂哥一家都在我的手上。大堂哥一家的死活,就在祖母的一念之間。」
平安大長公主聞言,一張蒼老的面龐頓時褪去了,帶著淚的眼睛惡狠狠地向眼前的孫,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祖母您如果不想給大堂哥一家收的話,那就請回吧。」謝晏和神漠然地說道,「至於請罪的摺子,我已經讓人寫好了。祖母只要給陛下,我可以讓陛下放過三叔一家。孰輕孰重,想必祖母自有決斷。」
平安大長公主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孫一樣,冷的目將自己的孫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若是那兩個不的兒子,在自己的積威之下立刻就要跪下請罪了,可是面前的卻怡然無懼,那雙桃花眼裏只有冰冷和漠然。
平安大長公主長笑一聲,笑聲極其悲愴,半晌,一字一頓地說道:「是本宮小瞧了你。晏和,沒想到你才是最像本宮的人。」
「祖母,您錯了,我有底線」謝晏和淡淡說完,轉離開,其間,沒有再回頭看大長公主一眼,
……
王縉回府之後,第一時間去了后宅。
到了王老夫人的春暉院,還沒進門,王縉便聽到了幾個孫清脆的說笑聲。
看到王老太爺進屋之後,王家的幾個小姐連忙站了起來,一齊行禮道:「孫給祖父請安。」
王縉擺了擺手,示意孫們免禮。
幾個孩坐回到原來的位置。原本在王老夫人跟前的活潑、靈巧全都不見了,一齊變得安靜、斂起來,可見王縉平時在晚輩間積威之重。
與其他幾個孩不同,屋子裏最年長的孩子並不像其他幾個妹妹那般畏懼王縉,甚至笑地說道:「祖父今日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這孩被王老夫人摟在自己的邊,生了一張和可親的鵝蛋臉,柳葉眉,水杏眼,容貌姣好、嫻靜溫,正是王家的長孫王若弗。一直留到了十七歲,仍然沒有說人家。
「若弗,你先領著幾個妹妹退下,我和你祖母有要事相商。」王縉心中生出一惋惜來。長孫溫、敦厚,原本是最好的中宮人選。可惜,陛下心中只有雍和縣主那個禍水。
夫妻多年,幾個孩或許看不出什麼。王老夫人卻沒有錯過王縉眼中的那抹惋惜之,沖著幾個孫揮了揮手:「今日春正好,若弗,你帶幾個妹妹去花園裏逛逛。」
「是,祖父、祖母,孫告退。」
等到幾個孫魚貫著退出屋子。
王縉的臉頓時冷了下來,哪裏還有剛剛的溫和。
「老爺,是朝堂上出了什麼大事嗎?」王老夫人握了腕上的佛珠。
在相扶相持了大半輩子的妻子面前,王縉倒也沒有瞞,他沉聲說道:「陛下昨日遇刺,牽連甚廣,謝國公和蔡國公全部被拖下了水。」
「什麼!」王老夫人驚地從榻上站了起來,攥著腕上的佛珠,一迭聲問道:「老爺,消息可屬實?將明呢?會不會連累了將明?!」
「謀逆之罪可是要株連九族的,你說呢?」王縉輕哼了一聲。
王老夫人只覺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人搖搖墜。
王縉連忙上前扶了妻子一把,沒好氣地說道:「謝將明有個狐主的好妹妹,陛下不僅將姑爺摘了出來,還準備將雍和縣主迎進宮,你放心好了。」
王縉這一番話信息量太大,王老夫人仔仔細細地消化了一番,才把其中的意思理明白。
「你是說,陛下不會遷怒姑爺是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王老夫人此刻最關心的便是自己的兒和婿。
「我方才不是都說過了?陛下被雍和縣主迷了心竅!別說姑爺沒有摻和到謀逆案里,就算姑爺真的弒君,說不定陛下也會網開一面。」
「這不是好事嗎?」王老夫人沒有理會自己丈夫的怪氣,連忙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真是菩薩保佑,為表誠心,我定要齋戒三日才。」
「好事?」王縉哼了一聲,吹鬍子瞪眼地說道:「我們把若弗留到這麼大,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清楚?」
「老爺,陛下要娶雍和縣主?可是雍和縣主曾經和太子殿下有過婚約啊!」王老夫人從方才便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在皇家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王縉譏誚地說道,「陛下要娶雍和縣主為中宮皇后。今日張甫明那個老匹夫反對的厲害,結果被陛下以位相挾,這老匹夫怕了。」
「這也太荒唐了。」王老夫人不可置信地說道。
王縉灌下一碗茶,心頭的怒火這才消退了一些,他淡淡道:「陛下鐵了心。咱們這位陛下可不像先皇,字典里就沒有『仁』二字,把陛下惹急了,直接讓臣子暴斃。」
王老夫人的面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陛下登基之初,那些反對的最激烈的老臣死的不明不白,王老夫人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寒而慄。
「老爺,那咱們家若弗該怎麼辦啊!」王若弗是王老夫人最喜歡的孫,為了進宮,才拖到十七歲還沒有親。若是現在說人家,哪裏還有什麼好人家啊!
「老爺,我早說過,我們王家富貴已極,不必非要送宮,你偏偏不聽,生生把我的好孫給耽誤了……」王老夫人又是氣怒又是傷心,最後忍不住「嗚嗚」痛哭了起來。
「好了,你就不要在這裏哭哭啼啼的了!」王縉呵斥道。雖然他的態度很不耐煩,仍是耐著子幫王老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
王老夫人總算收住了眼淚,忍不住說道:「老爺,中宮之位已定,我也就不肖想了。如果若弗說不到好人家,能謀得一個貴妃之位也不算埋沒了。老爺你是兩朝元老,陛下不會連這個面子都不給你吧。」
王老夫人將京中和王家門當戶對的適婚男子仔仔細細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悲哀地發現,孫除了進宮之外,似乎就沒有別的出路了。
聞言,王縉沉鬱的面變得更加難看。
王老夫人心頭咯噔了一聲,追問道:「老爺,該不會是陛下不想納妃了吧?可這有違祖制啊!」
王縉嗤笑道:「天真!陛下登基之後,後宮除了惠貴人之外,連個后妃的影子都不見。還有太子的生母,至今也只是雍王妃。你看朝中誰敢置喙?」
王縉閉了閉眼,臉上出現一抹頹唐之,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意味:「陛下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雄主,既有安邦之能,又有治世之才。我們這些大臣就算想要轄制陛下也是技不如人。」
聞言,王老夫人悲從中來:「我的若弗以後該怎麼辦啊……」
王縉要比自己的妻子冷靜多了,或者說,他的心要更加冷酷:「此事已定局,你就算哭瞎了眼睛又有什麼用!」
王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著鐵石心腸的丈夫,只覺得一陣齒冷。王老夫人凄聲道:「若弗以後只能低嫁。我這麼好的孫,想一想就覺得心裏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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