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和順著河岸，慢悠悠地往落櫻殿的方向去了。

馮英點頭哈腰地跟在後。

「縣主，方才的事兒，多謝縣主幫忙斡旋。改日奴才讓李有福來給您磕頭。」

「馮公公客氣了。」謝晏和隨手摺斷探過來的一截柳枝，微抿著角，淺淺一笑：「李公公不僅能釀出佳釀，酒醋局若是沒有他撐著，早就鬧出了大子。這樣的人才，我豈能看著他埋沒了。」

「李有福再好，也得靠縣主您慧眼識珠。」馮英笑著恭維謝晏和，「這宮裏頭誰不知道，福慶公主寬嚴相濟，下有方；而您卻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您從前還在宮中時，許多宮人都過您的恩惠。大家都是發自心的敬重您。」

謝晏和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眸中的笑意意味不明。用團扇遮住面頰，曼聲道：「馮公公可真會說話。只是從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看奴才這張破。」馮英作勢打了一下自己的，他出一臉討好的笑容：「您說得對。這做人得往前看。棲宮馬上就要迎來新主人。奴才先在這裏恭賀您了。」

謝晏和挑了挑眉。以前馮英對恭敬有餘，卻遠不如今日這般熱絡。馮英突然態度大變，一是因為看到了東宮對他們父子的惡意，二是因為利益人。

謝晏和雖然一眼看了馮英的意圖，但對於馮英的投誠卻是欣然笑納。

「可惜馮公公你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否則的話，日後我倒想要跟陛下討個人了。」謝晏和彎了彎，意味深長地說道。

聞言，馮英一陣熱上涌，腔里的心臟更是劇烈地跳著。

馮英還不至於聽不懂雍和縣主話裏面藏著的未盡之意。這分明是在說……要將棲宮的總管之位留給自己，就看他願不願意答應了。

陛下跟前有乾爹鎮著，孔四全又虎視眈眈。若是能急流勇退，另擇皇后的這高枝，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更何況……陛下如此寵雍和縣主，日後雍和縣主再誕下龍子，大概這宮中就要變天了。

若是能夠在儲君的邊伺候……自己的前程，只看自己的乾爹就知道了。

馮英激的手指指尖都在發著燙，他直接跪在了地上，鄭重其事地給雍和縣主連磕了三個響頭，恭聲說道：「奴才願為縣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馮公公快起來。」謝晏和輕笑了一聲，溫聲說道：「我不需要你肝腦塗地，只要忠心便夠了。」

「縣主，奴才可以起誓，日後若是背叛縣主，就讓奴才死無葬之地。」馮英聞言，知道雍和縣主這是答應了，立刻跟表忠心。

「我且看著。」謝晏和並不信起誓這一套，但只要能夠穩坐皇后之位，馮英就絕不敢背叛。

說話間，落櫻殿已經近在眼前。

馮英留在外面，櫻桃和鴛鴦陪著謝晏和進去換服。

謝晏和換了一煙霞緞的廣袖留仙。這煙霞緞顧名思義，布料輕如雲，如天邊煙霞，由深紅向水紅再向淺紅逐漸漸變，像是最濃郁的胭脂，在清水裏緩緩化開，最後變了一點淺淺的。

因為煙霞緞輕的質地和變幻的極其難得，即使是最巧手的織工，也需要五年的時間才能夠織一匹。因此，便是煙霞緞做的帕子都算是稀罕了，更遑論煙霞緞裁的子了。

侯府的綉娘心思靈巧，得到煙霞緞之後，直接將反過來裁，從淺紅到深紅逐漸遞進，並且在澤最艷麗的擺用金捻的綉線綉出了大片的水波紋，宛如火紅霞映在金水之中，紅金相映，波粼粼，似是天上勝景。

鴛鴦扶著謝晏和在妝臺前坐下，正要給謝晏和重新綰一個與相稱的飛天髻，突然發出「呀」的一聲驚。

銅鏡中，謝晏和的眼神似有不解。

只見鴛鴦面凝重地說道：「縣主，您發間著的那支金累鑲金剛石蝶戲雙花捲須簪不見了。」

謝晏和黛眉輕蹙，問道：「是不是在路上不慎失了？」

「都是奴婢失職，竟沒注意到您發間了一支簪子。」鴛鴦一臉自責。憂心忡忡地說道：「那支發簪是夫人留給您的，貴重非常。況且，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拾去了……不行，奴婢這就出去找簪子！」

鴛鴦說完，將手裏的紫檀木嵌綠松石發梳給櫻桃：「你給縣主綰髮，我這就去找簪子。」

「鴛鴦姐姐，還是我去吧。」櫻桃連忙打消了鴛鴦的念頭，「我只會綰一些簡單的髮髻，哪裏敢獻醜。縣主的這支簪子我也見過，姐姐放心，我一定會把簪子找到。」

「那好。」鴛鴦一臉嚴肅地叮囑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這支簪子。你小心行事，千萬不要鬧出靜來。一會兒我們宴上見。」

「是，鴛鴦姐姐。」

櫻桃走後，鴛鴦手指飛快地給謝晏和綰好髮髻，又重新換了一套釵環給謝晏和戴上。

謝晏和將秀髮間的釵子扶正，給自己重新點上口脂，漫不經心地說道：「都安排好了？」

鴛鴦點點頭，附在謝晏和耳畔，小聲說道：「崔家大公子在賞心亭等您。」

謝晏和目微瞇，站起，扶著鴛鴦的手臂走出落櫻殿。

馮會看到謝晏和從殿裏走出來，忙殷勤地躬行禮。

謝晏和語氣和：「馮公公免禮。我有件事要靠馮公公幫忙。」

「縣主儘管吩咐。」馮英知道，到了自己要投名狀的時候了。

頓時，鴛鴦了袖子，一支華麗的發簪躺在白的掌心。

謝晏和從鴛鴦手裏拿起簪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方才路上走得急了，還以為我的發簪掉了，已經打發了櫻桃出去找了。」

馮英何其明，怎會聽不懂雍和縣主的意思。他雙手接過雍和縣主手裏握著的簪子，低聲說道：「請縣主放心，奴才這就去安排。」

櫻桃是陛下賜給雍和縣主的暗衛。雍和縣主卻以發簪丟失為由，將櫻桃打發出去，也不知道是有什麼事要避諱著這丫頭。

馮英的大腦飛快轉。但他也知道，在宮行走，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一旦挑明了，那就是滅頂之災。

馮英識趣的沒有多問。

信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謝晏和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告訴過的話。

因此，謝晏和將發簪給馮英之後，並沒有問他如何安排，而是抬手理了一下髮鬢，曼聲道：「馮公公，我要去賞心亭見一個人，還請馮公公引路。」

饒是以馮英的鎮定和機敏，仍是被雍和縣主這句話砸的暈頭轉向。他瞳孔，十分訝異地看了雍和縣主一眼。

宮中人多眼雜，都是眼線，雍和縣主卻要在行宮中與人私下見面！這見得又是誰？！

但馮英清楚，為奴才，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和聽話。短暫地怔忡之後，馮英耷拉著眉眼，恭敬地說道：「請縣主這邊走。」

賞心亭里，崔扶搖第十一次了一下掛在腰間的劍柄，這是他張之時慣有的作。

就在崔扶搖翹首以盼之際，從芙蓉園的方向，遙遙走來一個宮裝麗人。

上的留仙似是天邊流的雲霞，燦爛、絢麗，烏髮如雲，靡膩理，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彷彿兮似輕雲之閉月。令人疑似看到了瑤臺仙姝。

崔扶搖的四肢百骸彷彿逆流一般，耳畔只有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聲。

他的眼中，腦海中，只剩下了那一道逐漸走近的影，忘了在何，忘了今夕何夕。

「崔大人，別來無恙。」謝晏和紅噙著一抹淡笑，甜的嗓音溫似水。

崔扶搖頓時如夢初醒，連忙彎向謝晏和行禮：「下參見雍和縣主。多年不見，縣主風采還是一如往昔。」

因為太過激，崔扶搖清越如泉的嗓音發著。

「馮公公，我有幾句話要跟崔大人說。」謝晏和側首吩咐道。

崔扶搖在宮中當差，自然是見過馮英的，聞言微微一愣，這才發現馮英跟在謝晏和後，一雙狹長的眼霎時閃了閃。

馮英恭聲應道：「奴才就在外面等著，縣主若是有事，只需要招呼奴才一聲。」

馮英說完，暗暗瞪了崔扶搖一眼，惻惻的目充滿了威脅之意。

沒想到崔扶搖竟對雍和縣主有意，方才不僅沒有發現自己，而且他注視著雍和縣主的眼神十分炙熱，竟是連藏都忘了。

馮英現在有些後悔上了雍和縣主的賊船了，若是被陛下知道，只怕自己小命不保。

馮英話里話外都是在防備自己，崔扶搖豈會聽不明白。他面上一哂，語氣淡淡的：「馮公公放心，下絕不敢造次。」

馮英輕哼了一聲，退出了涼亭，遠遠守著。

馮英走遠之後，崔扶搖了，嗓音有些喑啞：「你還好嗎？」

「崔公子，我很好。」謝晏和換回了舊識的稱呼。

聞言，崔扶搖瞬間失神。

時彷彿就此重疊。

崔扶搖又回到了遠在江南的那段日子，花樹下明如花的在記憶里漸漸清晰，變了眼前人的模樣。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上的那憨天真、活潑俏皮全部被塵封在了過往的記憶里，而是變了如今的溫婉約、典雅人。

崔扶搖心臟一，霎時從心尖上傳來一陣麻麻的疼痛，似是百蟻噬心。他縱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化為一聲悲哀的嘆息：「我後悔了。」

謝晏和藏在袖中的手指了。雖然崔扶搖並沒有說他在後悔什麼，但不必說，已猜到。

之一字，不可捉。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差的不只是一次心，還有一段緣分。

「崔公子，往事已矣，不可追也。」謝晏和目平靜地說道。

和崔扶搖之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還是將來，都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