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鄴城。

此時，袁紹端坐在衙署之中，微微的凝著眉，似乎心並不好。

他的大軍已經集結，可到底是北上幽州？還是南下兗州！

他還沒有決定，他在等…等某位小老弟的一個的答覆。

誠如沮授所言，袁紹已經派使者去許都城告知曹，要曹遷都於兗州的鄄城，如若曹聽話，袁紹就揮兵北上，與幽州的公孫瓚決戰。

若然不聽話，那…袁紹不介意提前南下，去敲打下曹這個小老弟！

讓他搞清楚，誰才是這世中真正的大哥。

如今…已經不止是軍師沮授一個提議南征。

此時的田也在衙署中，連翻勸諫。

「袁公，曹此人懷大志，如今迎奉天子已然搶得先機，如今…趁其立足未穩，若然不能將其絞殺，怕是會為日後大患！」

田語氣愈發的凝重…「袁公坐擁青、冀、並三州，可那曹如今也坐擁司、兗、徐三州…這樣發展下去，怕曹就要氣候了，袁公也不希曹做大吧？」

田苦口婆心的勸…

說起來，他與沮授都屬於冀州才俊陣營，故而…很多想法也會站在一條戰線上。

特別是在迎天子這件事兒上！

只不過…他們的老對頭汝潁門閥一派，又怎麼會…不反對呢？

昔日迎天子時反對，今時今刻…應對曹迎天子之舉更是會反對。

果然…

郭圖拱手一拜。「袁公，如今北境公孫瓚連戰連敗，距離收服幽州只差一口氣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然這個時候放棄公孫瓚去伐曹，那豈不是給公孫瓚息的機會麼？北境不寧，再添強敵？南北同時作戰，此乃愚蠢之計，取禍之道！」

郭圖是個很純粹的人…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爭奪袁營謀士圈中的話語權！

故而，

只要是冀州才俊一派沮授、田的提議，甭管好的、壞的，他都要矢口否認、連翻攻擊。

哪怕…是妙計，很有道理也不行！

「郭軍師…」沮授站出一步。「我已經說過許多次，北方要平，可南方也要定！」

「你也提到了，公孫瓚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是現在北征，剿滅他依舊不得三年五載，可曹不同！」

「他方才迎奉天子，定都許都，兵力有限，立足未聞！且曹營中派系縱橫…對兗州的防護也是形同虛設，如此時節，趁其羽翼未、可一戰而定！」

「到時候，將天子接來冀州，再北征公孫瓚，合乎天道，合乎人心…那時候袁公必將立於不敗之地！」

有依有據，據理力爭…

沮授的話讓郭圖啞口了，在舌戰上，他終究還是弱了一重！

這下…

汝潁門閥一派與冀州才俊一派又恰起來了。

當然，每每這個時候，袁紹就很糾結…

他就是一個永遠有著選擇恐懼癥的男人，一提到去選擇，他就犯愁。

當然了…

這次，他倒是更傾向於南下，因為…曾經的小老弟都敢封「大將軍」了，作為昔日的老大哥，袁紹要不教訓一番他，怕是曹這個小老弟的尾就要翹到天上去了。

這無關時局，唯獨就是袁紹想出心頭的一口惡氣。

卻在這時…

「噠噠噠…」

衙署門外馬蹄聲攢。

隨而至，一干大戟士大聲通傳道。「許都城，天子使者，來此傳詔！」

此言一出…所有人朝門外去，果然…幾名二十餘歲的小宦翹著蘭花指，一扭一扭的款款行至衙署之中。

隨而至，為首小黃門那尖銳的聲音響起。

「袁紹接旨！」

此言一出…

袁紹一怔…接旨？天子的詔書？

袁紹本不想跪，在他眼裡，如今的天子就是個四搖尾乞憐的乞丐而已，憑什麼給他跪？

可…「天子」這兩個字一出，一干朝臣下意識的跪倒在地。

這就是「天子」這兩個字的威懾，縱然如今「天子」實權式微，但…他虛名猶存，且深深的鐫刻在一眾氏族心頭。

冀州才俊如此，汝潁門閥亦是如此…似乎，跪地接詔早已為他們下意識的反應。

「這可是好事兒，袁盟主不跪麼？」

小黃門扯著那公嗓子詢問道…

沮授、田連連向袁紹使眼，袁紹才不願的半跪了下來。

心裡嘀咕著，好事兒，呵呵！

多半是曹當了大將軍后，隨便安個什麼銜敷衍自己？哼…他袁紹豈能屈居於這個太監養孫，這個曾經的小老弟之下？

卻在這時，小黃門的聲音再度傳出。

——「袁家四世三公，多有功勛，袁紹平定北方叛，安定北境，朕心甚，特賜予袁紹『大將軍』銜，統領天下兵馬！」

漢朝時的詔書沒有什麼「奉天承運皇上，昭曰」，往往是有事兒直接說事兒，很簡介、明了！

聽起來似乎了些許威儀，可…恰恰是這一封詔書，讓袁紹的心頭猶如波濤洶湧。

甚至…

不是袁紹，沮授、田、郭圖、逢紀等等諸多謀臣，均是臉一變，有的眼眸的凝起，心變得無比複雜，也有的的咧開，幸災樂禍的笑出聲來！

大將軍？

天下兵馬大將軍…天子竟然…不…準確的說，是曹竟然拒絕了天子的好意，甚至讓給了袁公。

這…這可就意味深長了。

「袁大將軍？還不接旨麼？」小黃門繼續開口…

卻在此時…

「咚」的一聲，是袁紹膝蓋與地面撞發出的聲響，原本袁紹的半跪變了全跪，這一跪還跪的格外的結實！

至於緣由…

他袁紹早就對這「天下兵馬大將軍」的銜眼穿了。

說起來，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即便是再出一個三公人選，那不過是五世三公，不還是個「公」嘛？

可這大將軍的銜就不同了，他袁紹為了大漢既何進之後，下一個統領天下兵馬的大將軍。

份遠在父輩、祖輩之上…

為了耀袁家門楣的人！

若然父輩、祖輩…或是那些族人還活著，袁紹就想問他們一句，還有沒有人說他袁紹是丫鬟生的！

可以說，就這麼一跪之間，這些年庶子份給他帶來的屈辱，頃刻間煙消雲散！

袁紹才是讓袁家振興的那個人。

哈哈哈哈…

心中不住的狂喜，袁紹恭恭敬敬的接過詔書，給左右侍衛使眼，自有人遞給每一個宦一小袋金子。

「袁大將軍這…咱家可不敢收啊？」小黃門拒還迎似的推遲…

袁紹則是擺擺手，示意他們收下也無妨，反倒是問道：「敢問欽使，曹現居何職？」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當然了，也只是關心而已，畢竟…整個大漢，大將軍這銜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曹不可能超越他！

「曹？」小黃門頓了一下。「袁大將軍是問曹司空麼？」

一句話口…

袁紹眼眸一瞇，司空？三公之一的司空？

「哈哈哈哈！」

這下袁紹忍不住笑出聲來！

司空好啊…司空好啊！

誠然，司空位列三公之一，也算是居高位。

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曹請的這個「司空」之職要低於他袁紹「大將軍」一籌，對於聽慣了奉承之語的袁紹來說，這就夠了。

哈哈…

袁紹止不住笑意，曹啊曹…

他還是那個曾經跟在自己屁後面的小老弟曹，他沒變，依舊是個弟弟！

這都把天子迎奉在手中了，還是畏懼於自己這個老大哥呀，哈哈！

這不，最大的兒還讓給了他袁紹！

果然，曹的膽子還停留著小時候新娘這樁事兒上呢，哈哈！

「哈哈哈…」

想到這兒，袁紹還在大笑，笑的格外開懷。

甚至…

袁紹產生了一種錯覺，一種縱然如今的曹坐擁司、徐、兗三州，可實際上，他還是一個替老大哥袁紹看守南大門的看門狗、小老弟罷了！

哈哈…

哈哈哈…

這邊，袁紹樂在其中。

反倒是沮授，眉頭幾乎凝了倒八字。

「敢問上使，袁大將軍數日前曾致信曹孟德，與他商討另選帝都之事，袁大將軍以為將帝都設立在兗州的治所鄄城最是合適不過！不知道…」

沮授最關心的是遷都之事…

袁紹是不是大將軍…

其實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這不過是虛名，重要的是…許縣不能是帝都，帝都必須離冀州更近一些，這關乎大局。

「兗州？鄄城？」小黃門眉頭一凝，「那是什麼鬼地方？陛下在許都住的好好的，遷什麼都？你這廝是何人？你以為遷都是兒戲麼？」

畢竟是朝廷派來的人，小黃門對袁紹和悅，對沮授可不客氣！

「你…」沮授就想要理論。

「軍師！」袁紹一把攔住…他拱手向小黃門賠了一禮。「上使莫要誤會，我這個軍師近幾日腦子糊塗了，本大將軍怎麼會提議遷都呢？本大將軍絕不會做此僭越之舉！」

「袁公…」沮授還想說話…

「退下！」袁紹冷然道…

這話口，郭圖、逢紀等人連連附和道：「沮軍師快退下吧，屁可以放，可這話不能講，袁大將軍什麼時候讓陛下遷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豈不是誣陷咱們袁大將軍僭越之罪麼？」

郭圖、逢紀等人最擅長的除了拍馬屁，就是痛打落水狗！

這下…

沮授與田的眉頭高高的凝起，他們對主公袁紹的子太了解了，袁紹遇事多半是要遲疑的，可…真的當他做了決定，那…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沮授無奈的退後默然不語…

待得幾名小黃門退下，袁紹的眼眸中難得的出幾抹冷厲，冷厲中還多了幾分高位的悵然。

「傳本大將軍的軍令，三軍即刻北上，與幽州的公孫瓚決一死戰！」

「主公明鑒…」

以郭圖為首的汝潁門閥一派紛紛附和…

可…

沮授與田的眉頭卻是凝的更了。

北征公孫瓚，有錯麼？沒有…

甚至，這一條方略還是他沮授定下來的，可…現在的局勢不同了呀，迎奉到天子的曹，他必定會以一個極其可怕的速度去發展、去壯大！

不出五年…中原會出現一個比公孫瓚更可怕十倍的龐然大！

呼…

沮授與田均是長長的呼出口氣，這一步走錯了，怕以後的路…就走遠了呀！

可偏偏…

曹這一手讓出「大將軍」之位高明啊。

什麼「天下兵馬大將軍」，這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卻…為他曹贏取到了難得的發展時！

高明，這一計高明，這一計略中，對袁紹心思的把控更是無比準，準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想到這兒，沮授無奈的搖著頭，他退出大帳，面朝虛空…閉上雙眼。

「曹營…曹營中，必有高人！他曹必有高人指點！」

「唉…唉…」

無奈的嘆出口氣…

沮授唯有剩下無盡的垂頭喪氣，無盡的跺腳！

在他看來，這天下的局勢已經不明朗了。

…

…

許都城，司空府。

一書房，曹尤自在批閱著什麼，門外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傳來。

——「屬下滿寵求見。」

不等門外的虎賁軍統領許褚進屋稟報，曹直接開口喊道。「讓他進來吧！」

大門推開…

滿寵緩緩的步其中，行至曹的案牘前，拱手。

「屬下滿寵拜見曹公！」

「陛下那任命你為許都令的詔書接到了麼？」曹一邊繼續在批閱文書，一邊開口…

「接到了！」滿寵如實回答。

「許都令的印綬帶來了麼？」曹接著問…

「帶來了！」滿寵就打算從袖口中取出印綬。

「不用拿出來。」曹抬頭，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滿寵，從上到下，足足打量了有二十息的時間，方才開口。

「哈哈，十餘日前，陸司農向我舉薦你時，我就聽著…這滿寵的子怎麼這麼像我曹呢！今日一觀，果然模樣都像我曹！」

這…

被曹這麼一誇，滿寵登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最不擅長的就是為人世。

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得有些拘束。

「屬下不敢與曹公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