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數百年，自打太學這塊金子招牌立起。

這個傳說中的太學，在士人心中，在百姓心中，地位就格外的重。

在大儒眼裏，讀私學那等同於坐在垃圾堆上。

而太學就截然不同，樓臺殿宇都是黃金打造的，就連草芥都有三分貴氣。

當然，事實上…沒有這麼誇張。

太學還不至於這麼豪。

不過，如今就截然不同了。

以往的太學總長譬如橋玄、蔡邕，他們上奏書向皇帝、向朝廷要錢、要糧、要待遇、要補助、要質，總是會得罪一大波人。

可…現在要錢的是蔡昭姬，而給錢的是司農府的陸羽。

有這麼個掌管大漢財政的弟弟，太學的各項開銷自然也就近水樓臺先得月。

甚至…

都不用蔡昭姬主提，司農府的主簿主的就把錢、糧食給送來，任太學隨意去採買。

如今，祭祀結束。

一干太學生們來到了教室…

每一間教室寬敞、明亮、裝修講究，每個座位上有著一張上等舒適的草席。

席子上放著幾案，幾案上有支柳條箱。

打開箱子，筆、磨塊、硯臺、印章料、刻刀、竹簡片、布手帕、桂花香沫、舌香一應俱全。

這都是大漢國庫提供給太學生的，可花費了不錢和功夫。

…

太學的第一節課，算是一節大課！

六十名太學生依次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而他們的總長蔡昭姬款款走。

陸羽與其他一干教員則是坐在最後，這一節課，不單單是蔡昭姬為太學生上的，也是為每一個教員，甚至是給自己的弟弟陸羽上的。

比起陸羽，無疑…蔡昭姬對太學有更多的責任。

繼承了父輩對於太學、對於教書育人的獨特懷。

蔡昭姬更是認為…全天下雲彩中的雨和土壤中的養分，都被拿來滋養有幸生長在這裏的「草木」。

作為耕耘的園丁，又怎麼能不上心呢。

「第一節課，我不問你們別的，可有一條，你們必須要搞懂，人為何而活著？」

這個問題拋出…

縱是陸羽也是下意識的敲敲腦門，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不過，太學生們的發言倒是頗為踴躍。

人為何而活著？

曹昂、黃敘講，要孝敬父母；

夏侯衡、夏侯霸講，要建功立業，耀門楣；

司馬懿回答當為民；

楊修想回答在家族中證明自己，證明配得上楊家蓋世奇才的稱號，

終究是因為方才在祭祀時自己的失禮，沒好意思開口。

而陸羽心頭似乎也有答案…

昭姬姐這個問題問的好啊。

他跟這群太學生不一樣。

如果說…此前，世中…他尚於朝不保夕，自難保！

所作所為，均是為了在這世中活下來，然後…活的更好一點。

那麼。

現在，當真已經有更好的生活就擺在自己的面前。

陸羽又怎麼能繼續躺平呢。

他現在有一些超然的想法，他要做的是改變這個帝國，從本、從癥結、從本質上改變這個帝國。

大漢霍的源在於門閥、外戚、宦當道，底層治理徹底的失序、失范、失調。

而三國之所以歸晉，本質上是門閥士士族當道。

如果按照歷史的軌跡，從曹丕、曹睿開始，曹一直堅守與奉行的「法家寒門路線」，已經完全被拋棄。

九品中正制的施行，更是讓士族權利進一步的做大…

改變這個世界，陸羽要做的就是這兩條。

一則在於底層治理的規範，二則在於限制門閥士族，啟用寒門子弟。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太遙遠，畢竟天下尚未穩固，如今…老曹還離不開士族的幫助，陸羽能做的也僅僅是觀時代變。

改變這個時代，說來容易…仔細想想，何其困難？

因為昭姬姐的一個提問，陸羽整個人變得慨了起來。

就在這時。

「這就是你們的回答嘛？」

蔡昭姬的話再度傳出。「人生其實就是一場偶然，我們總想為父母期盼、家族榮耀、朝廷未來，但，那個最容易被忽略的人，卻是自己。」

霍…

此言一出，陸羽眼眸猛的凝起。

乖乖的，昭姬姐不愧是昭姬姐呀，這番話的意思，是想要喚醒學子們的自我意識呀！

誠然，自我意識的覺醒，在後世不算什麼，可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大漢。

所有人一生下頭上就頂著天地、神靈、君、親、師這五座大山，學子們往往想要變別人需要的模樣。

恰恰…「自我」意思一直被忽略，被淡化。

蔡昭姬的說法算是極其超前，又是聞所未聞…

而能說出這些，與這些年與羽弟一道攀談、流，不無關係。

甚至，羽弟的崛起，羽弟的才…蔡昭姬也思索過許多種原因。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自我…羽弟是一個自我意識極強的人，他會為自己而活。

正因為如此…

他有時會豁達、有時會荒唐，有時會大度，也有時會玩世不恭…

似乎，與這個時代被「束縛」住天的公子們完全相反的形容詞，都能用在他的上。

他也從沒有因為「天地」、「神靈」、「君」、「親」、「父」的緣故，就去刻意的討好誰，他所學、所思、所想都是為了「自我」的實現…

更或者說，就連這個做姐姐的，也是羽弟「自我」中的一部分。

想到這兒，蔡昭姬向這些學子們侃侃而談。

「生命首先是我們自己的，然後才是各種不同的角，來到人世間不要承擔義務、付出責任，更要懂得它的價值。」

「子曰『三十而立』，人生的前三十年要廣泛驗各種滋味，不要害怕失敗，因為有意義的人生從來都是充滿考驗的，碧如，你們的陸總長，這些年來，世可沒考驗他呢！而越考驗，讓他變得越是出，越是卓絕。」

這話口…

所有太學生的目均向了後排的陸羽。

呃…

陸羽琢磨著，姐姐對他是真的好，都在刷他的存在。

一雙雙目來，登時…整的陸羽有點不好意思了。

誒呀，還是臉皮不夠厚啊！

當然了，對於太學生而言。

自我，價值，陸總長。

這三個詞經蔡昭姬口中講出，一干太學生的心，就像是心頭那日積月累的灰塵被抹去，一下子看清楚了外面的世界。

自我意識…陸總長的出是因為自我意識麼？

一時間，所有的太學生心頭生起無限的好奇。

「陸總長，這第一節課？你不說兩句麼？」

果然…

蔡昭姬笑的請陸羽講上那麼兩句。

呃…

陸羽無奈的笑笑，這就是「親」姐姐呀，有啥事兒…總能牽扯到他這邊。

陸羽站起來，索放飛自我了。

「本總長，你們多半都聽說過吧？我從小生活在蔡府，而從小教授我學識的便是你們眼前的蔡總長。」

「我陸羽無父無母，沒有能倚靠的家門，也沒有任何緣關係的助力…我自詡為你們蔡總長教出的弟子中，頗為愚鈍的！」

「可…我從軍營里一名無人問津的後勤小卒，變今日大漢的大司農、龍驍營的統領、太學的總長，僅僅用了三年！」

講到這兒，一些反應快的太學生連連點頭佩服不已。

而一些後知後覺的太學生，恍然大悟…

登時間覺得他們的這位總長真的牛。

而陸羽頓了一下，繼續道：「其實，我對你們的要求沒那麼高，你們能在這裏，比我小時候可幸運多了，你們站在學界之巔，佔據更多的資源，就應該為更多人謀求福址，若然連我都超不過，那你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當然了…我知道你們中很多人都是托關係、走後門進來太學的，可你們要記住，太學每年的名額就是這麼多，因為你們搶走了一個名額，就會有一個學子失去了進太學讀書、深造的機會，你們若然學不出個績來，那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那些個被你們掉的學生！」

「現在你們都捂著自己的良心，看，會不會痛？如果會痛，證明你們還有良心，就好好的在太學中學習，對得起你們父輩托關係走後門求來的這名額！好了…就說這麼多吧，本總長先走了。」

講到這兒，陸羽一甩手，頗為嚴肅的提起袍子遠去了。

別看他整個人格外嚴肅，可陸羽心裏悸不已。

好爽啊…

當校長的覺是真的爽，訓學生就跟訓孫子一樣，而且…這些學生大多數都是走後門、掏高價進來的學會說呢過。

偏偏大字還不敢說一個！

遙想前世的十幾年間被「九年義務教育」、「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支配的日子，今兒個…陸羽覺，他揚眉吐氣了。

「踏踏…」

臨走出教室大門時，陸羽腳步一頓，他猛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對了，楊德祖同學，下課後來找本總長一趟！」

啊…啊…

此言一出…

原本還因為父親楊彪是走後門，才讓他進太學而愧不已的楊修，一下子懵了。

這…這是要秋後算賬麼？

不楊修懵了，陸羽這臨出門的一句，所有的太學生，就連蔡昭姬都懵了…

羽弟特地喊楊修？這是為了訓誡麼？

當然了…

羽弟是太學的行政總長，楊修方才在祭壇的行為，訓誡兩句倒也沒什麼，蔡昭姬自然也不會特地去過問。

可…羽弟方才的話好直接呀，這是一點兒沒給這些「走後門」的太學生面子呢！

蔡昭姬掃過眼前的學生，似乎…真正沒走後門的倒是沒幾個吧？

待得陸羽走出教室…

蔡昭姬的這節課還在繼續。

「還沒向你們介紹完陸總長呢，你們中大多數應該有所耳聞，他不僅智謀過人，曾是曹司空的幕府功曹，極擅出謀劃策，而且通於百工，他繪製的圖譜，鍛造出的兵刃銷鐵如泥，斬石斷金！」

「他還是醫署中當世醫聖張仲景的師兄，醫過人，除此之外，因為好黃老之，家學派的知識他也十分通曉，能算卦、會算命、《周易》批卦的本領更是舉世無雙。」

「百工中許多學科均是你們陸總長親自教授，到時候，你們可以留心去選擇修習。」

講到這兒，蔡昭姬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許多。

「我之所以向你們講述這麼多有關陸總長的事兒，誠如他所言，他不是豪門子弟，也沒有緣的助力，可他卻能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你們的家世均遠勝於他？未來，也要爭取比他更出才對。」

「我不希看到你們將大好的時用來無謂的玩樂，年老時追悔莫及！多學習點知識，用寶貴的生命去尋歡作樂才是正道。若然，你們依舊無知、犯錯、違背道德，那咱們太學就白白的為你們當了一塊墊腳石，太學的教誨便沒有真正的意義！」

「你們都記住了麼？」

此言一出…眾太學子沉默。

過去，從來沒有人這麼直觀的給他們上課，蔡昭姬的話，像是卸下了枷鎖，以陸總長為例子，將他們功一縷一縷的展在每個人的面前，更是將每一個太學生過往的「失敗」如傷疤一般的展。

終於，司馬懿帶頭拍了第一下手，所有的太學生彙報給蔡昭姬，彙報給陸羽的是持久而熱淚的掌聲。

似乎…這一刻，他們的心完全收回來了，完全的安放在太學這邊。

…

…

許都城郊，潁河之畔，太學凌煙閣。

這是陸羽特地為自己辦公的閣宇取得名字，這「凌煙閣」的牌匾還是老曹親筆提上去的。

此刻的他打了個哈欠…

從教室那邊走來，他的心也久久的不能平靜。

太學，看到太學生…

陸羽一下子遐想連篇，所謂…教育強國呀。

設想一下，若東漢帝國的教育水平夠高，百年來培養出的學子中，能有人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章約束太監！

士大夫能夠從容執政，皇帝能夠加強皇權號令天下。

有荀彧這樣的忠烈之臣掌管廷事務，有曹這樣的將軍鎮守邊關，那…大漢一定不會淪為今天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