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大街小巷裏隨可見的川菜館里，有些油膩的桌子上擺放著幾盤家常菜，桌子一邊是已經空了的啤酒瓶堆，另外一邊則是剛剛打開的幾瓶。高崢和趙局相對而坐，面前各放了一杯啤酒。高崢面前的那一杯酒還有三分之二，而趙局已經手給自己添酒了。

「我就說崢哥你不會放棄職業夢想的！哈！」趙局明顯有些喝多了，說話聲音都比平時大了不。

高崢還保持著清醒：「就是不能再在一起踢球賺錢了……」

趙局連忙擺手，作幅度誇張：「嗨！說什麼話呢！不存在不存在！按理說那些錢你可以一分錢都不給我的，但你每次都給我分了一半，我就打幾個電話就能拿一半錢……這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我知道崢哥你自己也不寬裕，我知道崢哥你這是在幫我這個瘸子……」

「老趙！」高崢試圖打斷趙局的話。

但喝多了的趙局怎麼是能被輕易打斷的呢？此時此刻，他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說給高崢聽，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和崢哥就要走上兩條徹底不同的人生道路了，他們可能再也不會相見。所以那些話如果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

「你別打斷我，崢哥。我就是個瘸子，我知道，一下雨這條的膝蓋就會痛……」趙局用力拍了拍他的右膝蓋。「這沒什麼好否認的，我也沒覺得瘸子有什麼丟臉的，就是找工作有點麻煩嘛……所以是崢哥你在幫我，幫你聯繫一場比賽比我平時三天賺的都多。我這人沒啥朋友，崢哥你是真心對我好，我知道，我心裏清楚……」

「老趙你喝多了……」

「我知道，我當然喝多了，我不喝多這些話我他媽怎麼敢說啊？」趙局笑了起來，搖頭晃腦。「我知道崢哥你不願意讓我以為你在同我，我知道崢哥你在照顧我的自尊心，我真的很謝崢哥你……但其實我一直都不希崢哥你一直這麼為了照顧我去踢那些比賽，真的。崢哥你該踢的不是那種球，職業足球，歐洲才是你該去的地方！所以我現在真的為崢哥你到高興啊……真的！」

「你是我們那批踢球的里天賦最高的，楊指導天天誇你。我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你是楊指導兒子呢……要不你為啥能夠那麼多特權？後來我們知道了，崢哥你是真牛啊！大家都服氣！」趙局豎了個大拇指，比給高崢。

「你也不差啊，老趙。」

「我？哈！我跟你比差遠了！」

「你要是不傷，你也可以踢上職業足球的。」

趙局是在大俱樂部的青年隊里傷的，但是為了不丟掉主力位置，他並沒有及時治療，而是繼續帶傷訓練和比賽，最終傷越來越重，導致了不可逆的傷害，像現在這樣不僅無法繼續踢球，連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聽到高崢的話，趙局苦笑了一下：「我的實力我自己清楚，就算我不傷，進了職業隊，我恐怕也很難混出來。搞不好就是第二個嚴慶，二十幾歲就退役了……其實崢哥，我有時候都後悔為什麼當初選擇了足球……你說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去學足球，學出來什麼了嗎？我現在做的和足球有什麼關係？狗屁關係都沒有！開著車子到拉貨送貨……我爸媽給我取這個名字，可不是希我去踢球的啊……我他媽為什麼當初要去學踢球？我明明沒有這方面天賦的……」

聽著趙局罵罵咧咧的話，高崢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其實老趙算是足球的害者了。他沒有在足球上到任何的好，他所學的技能並不能讓他在離開綠茵場之後順利找到工作，養活自己。可以說學足球讓他浪費了大把時，如果當初去上學，或者去學一門實用技，他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同？

我們總說中國足球人才匱乏，群眾基礎薄弱。但職業足球本來就是金字塔頂尖的存在，每一個職業球員腳下，都是百倍於他的失敗者、被淘汰者。人們只關注那些功者，但對於那些失敗者的命運卻不興趣，但失敗者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啊，他們也是要吃飯，也是要找老婆，也是要家立業的……誰來為他們被浪費了十幾年的青春負責啊？

有足壇圈人士質問中國的家長有幾個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踢球的，但為什麼不問問家長因為什麼不願意送孩子去踢球呢？賭上孩子的未來去學踢球，踢出來了還好說，踢不出來的絕大多數人怎麼辦？哪個家長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當功者的墊腳石和分母呢？

高崢說不出那些大道理，但看著眼前藉著酒勁訴說對足球的厭惡和後悔的老趙，他還是覺得我們的足球人才培養也許在哪裏出了問題……

※※※

趙局不知道喝了多酒，反正到最後幾乎醉了一灘爛泥，他說了很多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也表現出了一個平時高崢絕對見不到的樣子。

高崢把飯錢結了，攙扶著他走去打車——老趙喝這麼多，肯定是沒辦法坐公車的。

但剛剛走到路邊，趙局就突然傳來一陣乾嘔聲，然後俯下子，將肚子裏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高崢連忙給他拍背，趙局哇哇的一陣接一陣吐。到最後終於吐完了，他用手將一抹，又在服上蹭了蹭。

「好點了嗎，老趙？」

「好點了……」

「坐下來休息休息吧。」高崢攙扶著他，兩個人一起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晚風吹來，雖然南國之地，但十二月的風吹著也讓人有了寒意。

「崢哥，其實我有些嫉妒你……」

「嗯？」高崢有點意外地看了坐在旁邊的趙局一眼，他正趴在上，把頭埋在雙手之間。

「我要是有你那麼高的天賦就好了……我不想開車送貨，我不想活現在這樣……我還是想踢球，我還是想當職業球員，賺的比現在多，過的比現在風……不愁錢也不愁人。我還是……還是喜歡足球的啊……我不想做個瘸子……」

趙局含含糊糊地說，說著說著聲音就變了，到最後哽咽起來。

高崢看著他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老趙哭了。

但高崢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安他，說點湯話打打很容易，但對於陷困境中的老趙卻一點幫助都沒有。

在高崢被AC米蘭解約之後，他原本以為命運對自己不公，但是在回國遇到老趙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很幸運了，命運在老趙上才更加冷酷無。

都說幸福是比較出來的，他卻並不想在老趙上比較幸福。

不知道說什麼的高崢只能用力摟住了老趙抖的，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給他一點點溫暖。

車子在他們面前的馬路上一輛接一輛駛過，唰唰的聲響不絕於耳。越過公路，是繁華的商業區，霓虹燈招牌將這個城市的夜空裝點出富的彩，有一顆巨大的聖誕樹佇立在綜合最大的那棟樓前，上面纏滿了五六的小燈泡。人們群結隊地進繁華地帶，又提著大包小包帶著滿意幸福的笑容從裏面走出來，然後在這棵巨大的聖誕樹前駐足欣賞，五彩燈映在每個人的笑臉上，他們舉起手機留下了這五彩繽紛的夜景。

這只是南中國省會城市的一角，在這座巨大的城市裏，如此熱鬧的地方還有無數個。在不同的地方，有著類似的人群和喧囂。

但這個城市的繁華卻與這兩個相擁坐在馬路邊的年輕人無關。

※※※

PS，發現自己竟然有了兩位盟主，其中「天佑水」是老盟主了，常看我書的讀者朋友可能也都知道。

很抱歉我現在沒法盟主加更，我正在努力存稿，爭取上架的時候可以還債……

拜謝兩位慷慨解囊的盟主，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