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洲聽到小元寶的名字，大驚，連忙轉追上去，問那先生：“你說誰，林芳思？”

“對，就是他！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孩子，沒想到竟如此頑劣！”那先生說起他，有些咬牙切齒。

“可是蒙學班那個林芳思？”

“除了他還能有誰？”

林芳洲覺自己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三伏天裏嚇得上竟冷颼颼的。腦子裏現出小元寶渾是被抬出去的畫麵，一時又急又氣又怕，著聲音問道，“被、被抬出去的是誰？”

“武照臨。”

還好還好，不認識……林芳洲立刻鬆了口氣，接著又問，“那個，林芳思現在怎麽樣了？”

先生醒悟過來，冷眼看，問道，“你是林芳思的什麽人？”

“我是他哥哥。”

先生一聽，把眉一立，扯住的手腕，道，“我正要找你！走，跟我去看看你家林芳思幹的好事！”

林芳洲並不反抗，跟著他們很快來到書院。

那聚眾鬥毆的一班人已經被關押在一個房間裏，幾個捕快提著鎖鏈闖進房間，隻見一群小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兒。

一群小孩子，一個個上都染了。

方才一同過來的那位先生，是一出事就去報的，此刻也不知眼前到底是怎麽個況。

林芳洲從人群裏一眼找到小元寶，跑過去將他提起來，見他臉上、襟上，全是跡，林芳洲嚇得頭皮發麻，扯著他的服問道，“哪裏傷了？”

小元寶連忙答道，“放心，不是我的。”

林芳洲一顆心總算落下來，繼而看到一地小孩子個個染，再看小元寶那吊兒郎當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越看越生氣，越看越窩火，再一想還有個生死不明的在等著——腦子一熱，抬手就是一掌。

啪！

小元寶被打懵了，臉不由自主地歪向一邊。

林芳洲破口罵道：“我將你送來為的是讓你學人話辦人事，你倒好，給我聚眾鬧事！還打架？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我今日還管不住你了？！我，我……”說著，擼起袖子又要打他。

王大刀連忙上前攔住林芳洲，“好了，先不要鬧，先看看那個武照臨的傷勢如何吧。”

這時，不知誰道了一句：“山長來了。”

山長是書院的領頭人，德高重，他走進來時，室眾人都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山長看到王大刀，說道，“書院的孩子頑皮，又要驚王捕頭了，老朽為這一院之長，深慚愧。”

“老先生哪裏話，這——”王大刀指了指地上的小孩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找過大夫了嗎？”

山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都沒事。”

“那這……”

山長點了小元寶的名：“林芳思，你來給王捕頭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元寶方才被林芳洲扇了耳，此刻臉已經迅速紅了一片，蓋著個掌印。他聽到山長點名，拱了拱手道，“是。”接著對王捕頭說，“我弄了一瓶豬，本想打架時灑出來嚇唬對手，哪知他竟十分膽小，嚇得暈過去，我們見他暈過去，便收手了。”

山長嗬嗬一笑，不疾不徐的樣子，說道：“可是我怎麽聽說，你們被發現時，正圍著暈過去的武照臨狠揍？那武照臨今年二十歲，你們怕自己年紀小打不過他，於是先用豬將他嚇暈，等他暈過去後，再來圍毆，是不是？林芳思，你小小年紀，倒是好算計。”話說到這，麵已經漸漸冷下來。

小元寶雖腫著半張臉，竟還從容有度，答道：“先生過譽，弟子不敢領。使用豬，隻是為了迷對手，哪知他竟如此膽小——”

“他不是膽小，”山長打斷他，“他是——暈。”

“原來如此嗎？”小元寶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芳洲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喝問道，“臭小子，你為什麽要打人？老實代！”

這個問題，也是在場眾人都關心的。小元寶答道：“那武照臨平時總是毀謗師長，我氣不過，這才想要教訓他一頓。”

“他，毀謗師長？”

“嗯。”小元寶點了點頭。接著舉了幾個例子。某月某日某時某刻某，說了什麽，聽眾有誰；某月某日某時某刻，又說了什麽，聽眾有誰……他一口氣列舉了幾條，其中包括關於山長的壞話，聽得旁人有些尷尬。

先生出言製止了他。

山長是很有涵養的，聽到關於自己的壞話，臉倒並無不快，隻是說道，“你若再自作聰明，我也救不了你。”

“弟子不敢胡言，山長若是不信，自可去問。”

“我自然會去問。”山長說著，轉向王大刀道，“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王捕頭請自便。”

王大刀抓過很多犯人，今天是頭一次麵對這麽多兒犯。他有點犯難，抓，還是不抓？

小元寶說道：“從頭到尾，主使策劃皆我一人，出了事也是我一人擔當。”

王大刀樂了，“看不出來嘿，你這小子，還仗義？行，我今天就把你一人先帶回衙門吧，其他人，都回家吃飯。”

那些孩子，方才看到挎刀的捕快和嚴肅的山長，早已嚇得戰戰兢兢，此刻聽說自己被放回家，便四散跑了。

隻有陳小三留在原地不願離去，眼裏含淚看著小元寶，道，“小叔，你不會死吧？”

“不會，我過幾天就回家。”

林芳洲本來很心煩意，聽到小元寶這樣回答，氣得又想他，一抬手，看到他腫著的半張臉，終究是忍下了。

小元寶就這麽被王大刀帶走了，暫時關押在衙門裏。林芳洲送了些應用之，並一些吃食。王大刀安道：“大朗莫急，這個案子怎麽判，最關鍵的，還是要看那武照臨的傷勢。為今之計，你還是先去看看武照臨吧，若能和解，那最好不過。”

林芳洲提著禮去看武照臨，不曾想連門都未進，便被人轟走。不得已，立在牆外仔細聽裏頭的靜，哭哭鬧鬧作一團，弄得仿佛在辦白事。

林芳洲心便有些惴惴，生怕這武照臨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小元寶要給他償命。

一想到小元寶，又有些氣，氣的是他無事生非，又有些愧，愧的是那一掌，又有些怪，怪的是他平時乖得，怎麽今日就大變、好勇鬥狠了？

思來想去不得結果，林芳洲隻好提著禮回衙門——去找太爺求求吧，興許還能有條生路！

……

且說那王大刀，將小元寶帶進刑房關押，他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對小元寶說，“你這孩子，算是條好漢。”

小元寶沒說話。

王大刀又問，“不過，你到底為什麽打那武照臨？”

“因為他毀謗師長。”

“說實話。”

小元寶垂著眼睛，麵平靜，他說道，“那武照臨在書院散播謠言，說縣令大人與我兄長做那斷袖分桃的勾當，說我兄長正是因此才能在衙門裏當差。你說，”他抬起頭，看著王大刀，“這樣的人，該不該打？”

他目沉靜，優遊不迫。王大刀被這小孩看得一愣，連忙答道，“該打，該打！”

王大刀覺得，小元寶說的這番話很重要。縣太爺的一片好心，被旁人傳下流齷齪，王大刀都要替太爺抱屈了。他把小元寶關好之後，便去找太爺，想要匯報此事。

太爺正有些不耐煩。因為林芳洲死賴著不走，陳說兄弟的事。見到王大刀來，太爺說，“你來得正好，他弟弟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大刀說到底還是偏心自己人的。他把今日在書院裏的初步審問、以及刑房中小元寶回答的真實目的，都代清楚了。縣令聽前麵書院裏的事還好，聽到林芳思利用對方暈的弱點而出奇製勝，還忍不住暗暗道了聲好計謀，可是一聽說自己和林芳洲的謠言……他登時惡心得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狠狠一拍桌子：“豈有此理！胡說八道！”

林芳洲也有些愣神。原來是因為這樣？小元寶反常地打架，隻是為抱不平啊……

縣令見林芳洲愣神，生怕這廝因為那謠言而什麽啟發，輕咳一聲，喝斥道：“林芳洲，你不要胡思想！”

“啊？是，是，小人不敢……”

王大刀問道：“太爺，現在怎麽辦？”

“你過來。”縣令將王大刀喚至前，如此這般低聲吩咐了幾句，那王大刀一邊聽，一邊點頭。

林芳洲等縣令代完，問道：“太爺，我能去看看我弟弟嗎？”

“去吧。”

“謝謝太爺！太爺你真是清如水、明如鏡的——”

“行了行了，趕滾！不要再來煩我！”縣令發現，有林芳洲在，他的好修養總是會不翼而飛。

林芳洲趕滾了。來到刑房，見小元寶坐在桌邊，手裏拿著一個饅頭發呆，也不吃。

推門時，他抬頭看。彼時太就要沉下去了，屋子裏昏昏暗暗的，背著走進來，他看不清的表。

等到走近時，他看到臉上堆起來的笑容。那笑容有些生和怪異，卻莫名讓他悄悄鬆了口氣。

林芳洲問道：“怎麽不吃？”

小元寶將饅頭遞到林芳洲麵前，林芳洲搖了搖頭道，“我已經吃過了。”

他收回手，卻還是沒吃，垂著眼睛，看著饅頭，沉默不語。

林芳洲隻當他還在生氣。看著他濃修長的睫，以及那還未消腫的半邊臉，心中很是自責，沉了沉氣，終於說道，“那什麽……對不起。”

小元寶突然抬眼看。看到他眼圈紅了紅。

林芳洲著頭皮道，“我不該打你，你，不要生氣了……”

他卻扭過臉去，看都不看了。

林芳洲耐著子說，“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等你出去我給你燉魚吃。臉還疼嗎？我給你吹吹……”說著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湊過去輕輕吹他的臉。

小元寶被吹得直向後仰，躲了好幾次。卻追著不放，越吹力氣越大，那氣息都灌進他的脖子裏，又輕又。他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

然後笑著推開的臉，“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