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晌午到月上樹梢,若眉慘聲一陣陣傳來,直至明蘭挨著榻第二次睡醒過來,才有人來報若眉生了,是個極其壯的大胖小子。
明蘭口水,強打神去問產婦,隻見母抱著個大紅緞子繡金牡丹的繈褓坐在床邊,若眉雖麵蒼白,卻是喜不自勝,不住眼的著繈褓中的嬰兒。
明蘭湊過去看,嗯,的確壯,尤其那產婦們聞風變的碩大腦門,活公孫老頭的死德,坐在若眉邊,聲道:“孩子很好,生的極像先生,你算是終有靠了。”
因喊過度,若眉的嗓音有些嘶啞,拉著明蘭的袖子,急切的仰著:“等先生回來,求夫人言幾句,說哥兒是我拚了命生下來的,能……能否我自己養……”
明蘭默了片刻,歎道:“我會說的,但這畢竟是先生的家事,最後還是要看先生和師母的意思。”又道,“當初你要給先生作妾時,我就說過這事的。”
說完,便輕輕開手,不管若眉泫然泣的神,扶著小桃轉頭就走。
此後若眉坐蓐,明蘭不再去看,隻廖勇家的多多照看,一切吃穿用度切不可輕忽。
到了洗三,明蘭讓婆子們在公孫小院中擺上兩桌,素日與若眉好的丫鬟婆子去湊湊熱鬧,好好勸,若眉高興高興,沒的整日愁眉不展,唉聲歎氣,影響坐月子。
就在洗三次日,陝甘總督的一封快馬急報震驚了朝野——
羯奴左穀蠡王之子為救父親,於青石河平原伏擊沈從興大軍。因日前大勝,致使沈軍輜重過多,隊形拉的太長,多數將領自滿不防;大軍被風馳電掣般的羯奴鐵騎截三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軍大帳擊殺主要將帥,左穀蠡王被救走,沈從興重傷,全軍大,將兵卒死傷無數,目前由段潛將軍暫掌軍隊。
另有一則,薄天胄老帥近日從馬上跌落,現下昏迷不醒,由薄氏親信伏將軍與甘老將軍共掌中路大軍。
反倒是前陣子傳的沸沸揚揚的張顧大軍,因其深草原,至今沒有明確消息,大軍到底是敗了,還是死絕了——誰也說不清。
明蘭按著指頭算了下,照送信的日程看來,沈從興應是大勝不久即遭伏擊,與此同時薄老帥墜馬重傷,親的夫君大人的確切消息繼續雲裏霧裏。
消息傳來,皇帝震怒,既驚又憂,照盛老爹傳來的說法,與當初張顧兵敗消息傳來時相比,此刻倒像是真真的著急了。皇後和小沈氏雙雙哭至暈厥,張氏慢了半拍,為照顧群眾緒,於半日後也‘憂心致病’。
薄老夫人表示傷心的不行,為怕一命嗚呼,決意到京郊莊子上去養病——聽到這裏,明蘭忍不住吐槽:話說你都當了五十多年軍嫂了,不是早麻木了麽,傷心個呀傷心。
那年薄老帥染了厲害風寒,太醫都說兇險了,薄老夫人很鎮定的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著你。”
薄老帥大怒,嘶吼著‘沒良心的臭婆娘老子就是不死’,一頓脾氣發過,病倒好了。
——顧廷燁講這故事時,居然一臉神往。
武各個請奏援軍上前陣,唯恐落於人後;文奏疏如雨,或有參奏幾位大將輕忽失責,請皇帝重罰,或請調傷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議;茶館酒肆中也滿是議論聲,或罵沈張顧幾位無能,或輕聲議論當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頓時陷一種奇特的吵雜中。
明蘭沉默不語。
接下來幾日,倦怠的厲害,連逗兒子頑都提不起勁兒來,隻能坐著看嫻姐兒耐心溫的教小胖子說話,蓉姐兒坐在一旁安靜看著,眼中又是失落又是。
這日醒來,小桃扶慢慢坐起,翠微端著熱氣騰騰的銅盆進來,笑著打巾子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神氣好多了,哥兒又胖又結實,兩個媽子還不夠吃呢。”
明蘭艱難的撐著床沿站起來,披一件彈墨送花夾棉襖子緩緩走到窗前,微開一線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細細的雨,夾著倒春寒的微風,沁涼沁涼的。
“今兒外頭有些涼,夫人多穿些。”翠微絞幹巾子。
明蘭嘟囔著:“我討厭下雨天。”眼珠一轉,厚著臉皮道,“索再睡會子。”說著便挪臃腫的子,胖企鵝般扭著外八字挨到床邊去。
翠微好氣又好笑,將熱的巾子覆到手上:“夫人想多睡會兒也,好歹先淨麵洗手,用些粥湯再睡。您不,肚裏的小哥兒可要吃呢。”
明蘭慢慢著手,還巾子,正想說‘今日想吃香餑餑’,綠枝忽從外頭惶急慌忙的奔進來——“夫人,夫人,宮裏來人了,說要宣夫人進宮呢!”
隻聽啪嗒一聲,翠微手中的巾子掉盆中,濺出幾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紅的厚絨地毯上,染出點點暗沉如墨漬般的不詳。
還是小桃最鎮定,因本沒反應過來這事有什麽不妥。明蘭沉聲道:“給我更。”
綠枝湊上一步:“夫人,那外頭……”
明蘭定定神,先問:“宣的是明旨還是口諭?”
綠枝有些迷茫,側頭一想,立刻道:“應是口諭,因為廖嫂子沒擺香案。”顧府接旨或接賞賜多次,幾個大丫鬟都清楚中門道。
明蘭已不見適才迷蒙慵懶,簡潔明快道:“吩咐郝管事,招待眾位天使到前廳吃茶暫等,就說我近日子不適,尚未起,正梳洗穿呢。”
綠枝應聲,正要出去,又被明蘭回,隻聽吩咐道:“你和夏荷幾個眼神好,都到前頭去認認,這回來宣旨的,是皇後娘娘邊的那幾位宮人,還是小夏公公他們。”
綠枝機敏伶俐,覺出事急,應聲後忙飛奔出去。
明蘭深吸一口氣,直直站穩子,張開手臂讓人服侍自己穿梳頭;小桃費力的想往明蘭腳上套鞋子,翠微邊係中帶子,邊聲道:“夫人都這個月份了,說不準下一刻就要生的,宮裏怎偏偏這會兒宣您宮呢?這要是有個什麽不好……”難道把孩子生在宮裏?
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難道是侯爺……”兵敗要抄家?
明蘭緩緩搖頭:“先別自己嚇唬自己。”
皇後此人,雖有種種不靠譜,但確是心地仁厚溫良,上回因懷著胖團子,便主免了新年元月初一的宮謝恩,若無要事,皇後斷不會此時宣宮。
可若有什麽要事,小沈氏也該事先個風不是?
除非是要問罪。
可這種軍國大事,皇後摻和什麽,兵敗抄家,一道旨意即可,又幹嘛使宮廷儀仗來宣口諭;何況劉正傑那邊半點消息也無。那麽,除非是皇帝……
穿戴好誥命霞帔,小桃扶著明蘭在鏡前轉了轉,翠微小心翼翼的端出珠冠來,正想給明蘭戴上,明蘭輕輕一擺手:“這東西怪重的,你先端著罷。”
這時外頭一陣鼓點般的跑步聲,綠枝和夏荷氣籲籲的奔進來:“郝管事已將天使們穩住了,我和夏荷兩個隔著屏風細細看了。領頭的是一位公公和一位,說是奉皇後的旨意,可他們和後頭那些人,咱們一個都不認識!”
明蘭鎖眉頭。這事著邪乎,皇後邊有頭臉的和宦大多都認識。
崔媽媽從外頭進來,低聲道:“轎子備好了,夫人,您……”
見老婦滿麵憂心,明蘭寬道:“媽媽別急,長這麽大,你幾曾見我吃過虧。”
崔媽媽略略寬心,便服侍明蘭緩緩走出嘉禧居,坐上轎,迎著涼涼的細雨,一行人往外院前廳走去,輕悄悄的繞過正堂大門,明蘭下轎走側道,扶著綠枝小桃從後頭靜靜走正廳,隔著十六架朱紅槅扇,可見前頭郝管事不住恭維那幾位天使,勸茶水點心。
照綠枝說的,郝管事先前已塞了不銀兩,是以才能這麽穩當。
明蘭湊近槅扇,著格子細細看了,從那方麵大耳的宦,到中年枯瘦的,甚至後頭站的一排小宮人,的確沒一個認識的——難道有人假傳聖旨?
正苦思無果之時,崔媽媽輕手輕腳的過來,在耳邊道:“我領幾個針線婆子看了,這些人上穿的,戴的,還有打的依仗,確是宮中無疑。”
明蘭再次皺起眉頭,沉思片刻,招小桃過來低語幾句,然後抬頭低聲道:“就這麽說,郝管事就明白了。”
小桃立刻奔出去,過不多時,隻見顧全快步走前廳,到郝大耳邊輕道:“夫人在槅扇後頭。這夥宮人有假,試探之,問皇後邊的韓尚宮咳嗽可好了。”
郝大何等明,不聲的掃了後頭一眼,然後笑著拱手道:“陳公公,黃司侍,這幾年娘娘到府裏宣旨賞賜的也多了,卻從未見過二位,想是宮裏貴人眾多,咱們識不過來,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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