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指節朗修長,時帶起一陣不容忽視的麻。

趙嫣被聞人藺懷中，月華淡去，燈影消匿,眼前除了他暗的襟什麼也看不到,呼吸間縈繞著他上悉而清冷的氣息。

趙嫣漸漸放了子,安靜地靠了會兒，方抬手，握住了聞人藺腰側的料輕輕拽了拽。

「有點熱。」

的聲音捂在懷中,顯出幾分黏的鼻音。

聞人藺這才意猶未盡地鬆了松臂膀，放出來會兒氣。

皎月自雲層中探首,清泠泠落下一層和的，照得牆磚發白。趙嫣以手背熨帖著緋紅的臉頰，甕聲道：「宮牆上如此，也不怕被人瞧見。」

然而轉一瞧,宮樓上空的,唯有燈影照耀著小爐上烘烤的果食,哪裏有『別人』？

小爐炭火正旺，上頭烘烤的巧果忘了翻面,冒出一淡淡的焦糊味。

趙嫣道了聲「糟糕」，忙拿起案幾上的銀箸將果食夾出,置於盤中。

霍蓁蓁團的那隻祥雲紅豆餡的巧果還好，趙嫣的那隻魚形蟹黃餡的就沒這般幸運了，一面已焦糊，另一面因餡料太足而開裂，滋滋流出金黃的蟹油來。

聞人藺走過來，俯看著那隻裂的金魚果食半晌，忽而極輕地「嘖」了聲。

趙嫣從這聲低不可聞的氣音中,聽出了些許取笑的意味，不由懊惱。

正將果食藏起，卻見聞人藺撐坐於案幾對面，手取走了那隻開裂的魚形巧果。

趙嫣怔怔的，看著他將巧果送薄間，輕輕咬下一塊來。

三隻巧果，他偏偏挑了最丑、最失敗的那隻。

聞人藺似是看出了的想法，慢條斯理咽盡裏的麵食，方含笑道：「殿下的手藝還是這般驚人，無論放在何，本王都能一眼認出。」

說罷微微抬袖，出腰間懸掛的那枚羊脂玉佩，玉佩上名為「貓」、形似「狗」的簡易紋路約可見，佩在威風凜凜的肅王腰上，顯得頗為稚可笑。

趙嫣只得撐在案幾上傾，手去奪：「我又不曾你用……不好吃就別吃了。」

聞人藺輕而易舉就制住了的腕子，「形雖差些，勝在味道不錯。」

「哎，別吃……這一面都焦黑了！」

話音剛落，便見聞人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抬手握拳抵在上，輕咳一聲。

「你看，都說了讓你別吃了……」

趙嫣惱然，皺眉看著端著茶盞清口的聞人藺半晌。約莫覺得眼前這幕荒誕且稚，忽而別過頭，聳肩輕笑一聲。

聞人藺乜眼看。

他鮮見小殿下出開懷的笑，大多時候都是將自己藏於「太子」的面之下，以纖之姿獨抗波詭雲譎。

此時驀然一笑，恰似雲層中下一縷，眉彎揚，後滿城燈火也黯然失。

聞人藺待笑夠了，方放下手中杯盞，了趙嫣無力蜷起的指尖。

「七月十八，殿下生辰，本王可準許一個心愿。」

聞人藺回味著齒間蟹黃的醇厚與邊皮的焦苦，溫聲問，「想要什麼？」

趙嫣不假思索，揚著眼尾道：「想要太傅永遠站在孤邊。」

不只是位置，更是立場。

聞人藺被的答案給逗笑了，真是獅子大開口，直白得可。

只可惜，茍延殘之人沒有「永遠」可言。

聞人藺眼中蘊著看不的淺笑，警告似的敲了敲趙嫣的手背，低沉道：「本王不信『永遠』，換一個。」

趙嫣沒再開玩笑，這回神認真了許多。

凝思許久，方斂目輕聲道：「若方便，中元節我想出一趟宮，去……祭拜兄長。」

除了為趙衍報仇，能想到的小心愿，也只有這個了。

……

七月十五，通天臺上舉行盛**會。

冗長的祭文的過後，皇帝被發跣足，著青道袍，親自點燃了高臺上堆積如山的紙錢，祭奠七年前大戰中死去的十萬將士。

百伏拜，趙嫣跪在最前端，心中十分清楚：這場法會選在神教通天臺，不過是借祭奠英靈的名頭向天請罪，求仙問道之心餘燼復燃罷了。

火舌沿著錢山竄天而起，紙灰瀰漫皇城，聞人藺一襲黑袍、腰間扎著白絛立祭臺一側，熱浪扭曲了他的面容。

這場法會將持續三個晝夜，不過後續也無需太子面。趙嫣捱過了晌午，便以不適為由辭別帝后，先行離開。

馬車自北苑出，拐過甬道，便與另一輛低調的馬車迎面相逢。

對面車夫朝著趙嫣抱拳，趙嫣認出此人是聞人藺邊的右副將蔡田，便知這車定是聞人藺派來接出宮的。

想了想，對流螢道：「你是太子邊的宮婢，跟在我邊太打眼了，就委屈留在東宮善後，勿使任何人發現我離宮。」

流螢道了聲「是」，將裝有香燭紙錢等的小籃予趙嫣，咬艱道：「還請殿下代奴婢，向太子敬一炷香。」

趙嫣點頭應允，趁兩車並駕之際開車帷鑽出，躍了蔡田的那輛。

兩車很快相錯而過，宮門下軍值守，無人發現太子車中已換了人。

聞人藺準備的這輛馬車低調卻舒適，瑞香爐熏香裊散，沁人幽涼。

案幾上還置放了一個包裹，趙嫣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尋常的牙白束袖胡服，並遮面的帷帽。大概是考慮獨自於車中更換不方便，裳選的是年的款式。

趙嫣了太子外袍，換上束袖胡服，又將金冠取下，簪上玉簪，問趕車的蔡田道：「你們王爺呢？」

蔡田馭車而行，回道：「王爺尚有要事理，讓卑職先伺候殿下出宮。」

趙嫣想起通天臺上，聞人藺被熱浪扭曲模糊的形，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抑的蒼涼。

七月半，雲層投下一片厚重的翳，沖淡了地面的氣。

雍王府大門閉，後院中堆積著無數紮男形態的紙俑，煞白的紙糊臉龐上點著兩團紅暈，看上去詭異至極。

「煜兒啊！你戴罪慘死，按理是不能給你立牌位、燒紙錢的，可父王心疼你個小畜生哪！父王只能關起門來，燒給你。」

雍王坐在階前，一把一把將紙錢丟銅盆中，時不時抹淚道，「父王沒用，護不住你。給你多燒些紙錢，男也都燒了，保你在下面食無憂、人群……如今宮妃有孕，太子也日漸康健，父王恐是登基無了，煜兒若有怨氣，儘管朝那些人撒去，啊？」

正絮叨說著，平地里一陣風卷地，吹得角門砰地一聲打開，紙俑仿若活過來般森森搖晃。

雍王駭得險些跌坐在地，聞聲去，門外並無人影，唯有一支短箭釘於門扉之上。

雍王巍巍撐起碩的子，吩咐小廝道：「去，去看看是什麼。」

小廝小心翼翼向前，用力拔下短箭，而後快步向前道：「王爺，箭上有您的信。」

雍王狐疑接過箭矢，取下上方綁著的信，展開一看，不由瞳仁驟，變了臉。

……

與此同時，城郊，西山萬里。

趙嫣戴著帷帽，沿著曲折的山道蜿蜒而上，爬上了雜草蔓延的山頂。

這裏是埋葬宮中意外死去的奴婢、以及獲罪宮妃的葬崗。魏皇後下令封鎖了太子亡故的消息，趙衍的首是混在病死的太監堆中運出宮的，就葬在這座山頭。

趙嫣據先前流螢的提示，找到了那棵大楓樹下的小土包，那是趙衍的無名墳冢。

而此時墳冢前蹲著一個沉高大的人影，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

「仇醉？」

趙嫣還是無法適應他上濃重的冷殺氣，謹慎地後退一步。

仇醉自從玉泉宮牢中逃出，兩個月不見蹤跡，趙嫣沒想到會在這裏見他。

他依舊穿著靛藍的破爛武袍，上滿是草籽泥濘，顯是凌晨飄雨時就到這兒了，墳周的雜草已被他踏平，清理出很乾凈的一片來。

仇醉就這樣沉默地盯著墳堆，像是野狗守著它珍重的什。趙嫣以為他不會開口說話，便向前兩步，將裝有香燭紙錢的提籃置於墳前。

「你是……長風公主？」

仇醉蹲著，長臂搭在膝頭，聲音像是悶在中的語，沙啞難聽。

上次見面，趙嫣沒有向仇醉坦白自己的真實份，一是沒來得及，二是兩人之間的信任不夠。

過了兩個月，仇醉或許查到了什麼，或許是他自己調僅有的智力想通了。

趙嫣想了想，沉靜道：「我是。」

仇醉木然地轉隼目，盯著趙嫣。

疾風乍起，吹得漫野的雜草簌簌起伏。

楓葉打著旋落下，仇醉手中未出鞘的彎刀猝不及防劈至趙嫣的面門。

蔡田立即抬劍格擋！

王爺將小殿下予他保護，若有個三長兩短，他便是自裁也難以謝罪！

然而仇醉的彎刀離趙嫣的面門還有寸許時堪堪停住，刀柄下移，抵著趙嫣的肩膀，沙啞道：「你，踩著了主公的花。」

趙嫣呼吸凝滯，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地上果然放了一捧素白的小野花，和雜草融在一起，以至於方才沒察覺。

「……抱歉。」移開了革靴。

仇醉果然收了戾氣，將彎刀回腰后，糙黝黑的大手重新整理好野花，置於無名的墓碑前。

見趙嫣看著自己，他漠然道：「夏季無梅，我只找到了這些。」

趙嫣沉默良久，問：「你不懷疑我嗎？」

「懷疑。」

仇醉又是沉默良久，才咕噥了句，「主公信你。」

因為趙衍信，到死都在維護，所以他願意按住手中刀鞘，不讓它見。

趙嫣間涌，許久方聲道：「我和你一樣，不想辜負這份信任。」

仇醉不知聽懂不曾，按著腰間的彎刀轉離開，來去一人。

直到仇醉遠去，蔡田才回劍鞘，抱劍繞去楓樹的另一端，遠遠守著趙嫣。

此可縱覽皇城風景，風吹草伏，仿若人語呢喃。

趙嫣垂眸，抬指了冰冷的無名墓碑，心中陣陣酸脹。

想起了兒時趙衍披坐在廊下，教誦讀的那句：「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不來。①」

兒時不解其意，如今再回味，竟品出了一尖銳的切之痛。

自從回到宮中，坐上太子之位，就一直被被洪流裹挾著前進，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停下來審視心中的哀傷。

「趙衍，你在這冷不冷……」

及墓碑，茫然不知說給誰聽。

回應的，只有風楓葉的婆娑聲。

趙嫣淺淺笑了笑，在這座安靜的小墳包前佇立了良久，向他敘說回宮以來發生的諸多瑣事。

譬如張太醫的葯越來越難喝，譬如包藏禍心的趙元煜死了，以毒害人的神真人亦死於箭下，譬如真的很想穿上漂亮的裾，戴上兄長親手打造的金笄……

然而也知曉，這些瑣事永遠不會得到回應。

若真有來世，趙衍此時應該快周歲了吧。

趙嫣心想：說不定他有了一雙家境殷實、鶼鰈深的父母，一個健康的。

他不再困在病弱的軀中，可以平安順遂地長大，為一個溫潤博才的端方君子，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斜下，香燭燃燒，紙灰如蝶。

「已經一年了。」

最後，趙嫣蹲平視墳冢，很輕很輕地說了句，「周歲生辰快樂，趙衍。」

趙嫣從山上下來，城中正好傳來酉時的暮鼓聲。

飛鳥掠過殘，肅王府的馬車停在道邊。趙嫣開車簾進去，猝不及防看見了屈指抵著太靜坐等候的聞人藺。

他換了暗的文武袖袍，也不知在車中等了多久。

見到趙嫣愣愣的，眼眶還有一殘紅，聞人藺無聲地抬了抬臂膀，示意道：「過來。」

趙嫣什麼話也沒說，只彎腰進去，坐在了聞人藺的臂彎中，額角輕輕抵了抵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