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這幾日過的甚是快活，碳渣難得充足，廂房里烘的暖洋洋的，柱子哥送的那塊牛還剩下大半，而張藥師那天留下的油紙包里，竟然是半斤紅糖糕，又香又甜，連娘都吃了一整塊，還留了半塊給小三，準保能把它給死。

最重要的是，張藥師那幾包補藥果然見效，娘親不但神好了許多，連心都罕見的好，教了一首新詞，卻沒像往常一樣著馬上能寫會背，倒是陪著，兩人一起反復的唱了好幾遍。

玉華驚喜莫名，娘開口唱歌應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的玉華也記不大清了，仿佛聽過，又仿佛沒聽過。

“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

趙兒聲音啞的猶如沙礫，卻把這首“墨萱圖”唱的低悠婉轉，玉華靠在娘親懷里，傻傻的聽著，也用自己青稚的聲音輕輕的和著，心里滿是喜悅，不太懂這詞唱的是什麼，卻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睛。

晚上和娘一起吃過了烤的噴香的餅子夾牛，玉華又得到了一個更大的驚喜。

“明天，劉嬤嬤說要帶你出去轉轉。”

“出去出這個院子嗎到外面去嗎”玉華只聽了一句就跳了起來。

玉華從小到大，從沒走出過這個院子，剛會走路還不懂事的時候，曾趁娘不注意出去過一次，院門口是一條窄巷，一頭的門鎖著，另一頭的門卻輕掩著，可沒能走出那道門，就被人扔了回來，后來就懂了，自己是不能出這個院子的。

“恩，我跟劉嬤嬤說好了，明天會帶你出去玩玩，你也知道脾氣，千萬老老實實的聽話，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帶你去見什麼人，你就去見，你記住了嗎”

玉華邊聽邊點頭，心里有一百個問題想問，卻一句也沒能問出來，滿心滿腦的就是一個念頭，“我要出去逛了，要出去了”

趙兒細細的看著兒的臉，心中縱有百般滋味，臉上始終帶著一笑意。

“我上回讓你把經書埋到那后園子里，你可埋好了可牢牢記得那埋的地方”

“恩，埋好了，記得的...”

玉華這會子好像只會猛點頭這一個作了，當然，經書也的確埋好了，對于娘親的吩咐，早習慣了無條件的遵從。

“劉柱子，這兩天都沒過來吧。”

“沒有，娘你那天說了以后，我就放了那一小盆白沉香在門口，柱子哥哥看到，就一定不會進來的。”

“那盆白沉香你別取下來，明天你要跟著劉嬤嬤出去，他來了你也不到，你要是想去后園子玩會兒，現在就去吧，等下好早點歇了。”

“曖”玉華先是痛快的應了一聲，就準備跳下床去，卻又停下了作，扭頭看著趙兒的臉，突然微微有點不安。

趙兒沖一笑，有些吃力的抬起手，了玉華的頭發，聲說道：“去吧。”

小三子沒吃過紅糖糕，被粘了牙，嗚嚕嗚嚕的著，費了半天勁兒才全吃完了。

“三兒，三兒，我明天要出院子去玩了，你知道嗎你出去過嗎柱子哥哥說外面街上賣什麼的都有，有一種......糖做的小人，還有賣包子的，劉嬤嬤應該不會給我買，不過，我自己還有幾個銅子，不知道包子要幾個大子，應該能夠買一個的吧，我留一口給你吃啊......”

小土狗仰頭看著興的玉華，也跟著在腳下來回瞎轉。

第二天一大清早，趙兒的形似乎更加好了，不但坐起來幫玉華梳了兩個包髻，又找出一件還算干凈的罩給套在小襖外面，還從床褥下出一方帕，系在了玉華襟前，那帕子，澤艷麗，繡的是兩只栩栩有生的翠鳥，把玉華的眼睛都看直了。

最后，趙兒又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掛在了玉華的小里，玉華剛要問，趙兒便開口說道：“這是你往日給我存起來的幾個銅子，你小心收著，等到外面看到什麼好東西，就買回來，如果有看到賣酸杏干的，就給娘買幾個回來。”

玉華連忙應了，頓時覺得心口上的，只想拿手去那個錦囊，被趙兒瞪了一眼，才訕訕的放下。

把玉華都收拾妥當了，趙兒命坐在床沿邊，臉沉了下來，玉華連忙規規矩矩的坐好了，這兩日娘親心格外的好，好的讓有點忘乎所以了。

“玉兒，我問你，你養的那些瘸狗瞎貓對你好不好”

“好”

“它們為什麼對你好”

玉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的思忖著。

這樣的對話，對玉華而言，已經習以為常了，劉柱子為什麼對自己好張藥師為什麼會愿意幫

都是娘曾經提過的問題，自己必須要認認真真的想清楚了回答，才能過關。

通過這些問答，玉華知道了自己是一個生的很的小娘子，其實玉華并不明白怎樣才算是生的，只知道劉嬤嬤生的極丑，看多了眼睛都會痛。

但娘告訴，自己容貌出眾，只要是男人，不管老的、小的，總會對自己這樣的小娘子格外憐些，但他們的幫助，也并不是能白得的，若他們給的多了，遲早會要你報答。

每次聽娘說的這些道理，玉華心總會莫名的低落，這次也不例外。

“因為我給他們好吃的，對他們好”玉華輕輕的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臉變的有些晦暗。

趙兒自然將神的看的清清楚楚，卻并不理睬，繼續問道：

“那如果有別人來給它們更多好吃的，對它們更好，它們也一樣會和別人親熱玩耍的，對嗎”

玉華皺起眉頭，似乎想反駁兩句，最終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如果別人對它們比你更好，它們也許就不會認你了，只喜歡和別人在一起，你見了，會不會很難過、很傷心”

“恩”

玉華耷拉著腦袋，低低的應了一聲，心里卻第一次有了大聲反駁母親的念頭，我并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和我親熱，我只知道我和他們在一起玩的很開心，我不想聽，不想聽

似乎察覺到了玉華的心，趙兒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

“玉兒，如果你不去喜歡別個，不去在意別人，你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你就不會傷心，你可明白別人喜歡你也好，對你好也罷，總是對你有所圖的，不是圖你的人，就是圖的你的東西那些瞎貓瘸狗和你親熱，只是為了那口吃食，你可明白”

趙兒越說越嚴厲，啞的聲音陡然提高，兩只深陷的眼眶里，仿佛燒著兩簇碧綠的火苗。

小玉華心里的那點不滿，頓時被嚇到了爪哇國去，連忙在床前站垂手好，張的回答到：

“娘，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這世上除了你，便不會有人真心實意的對我好了，我...我以后盡量不去喜歡小三子它們了”

趙兒卻被說的一愣，半響，才神莫辨的說道：“你覺得我，對你好嗎”

“是啊，娘不是說過，那些一直對你笑的人并不一定是真的對你好，而老是管教你的人，怕你做錯事的人，才是真的為你好的，所以，娘自然是對我最好的人。”

趙兒了，似乎想苦笑，似乎又是想說什麼最后只化為一聲嘆息，點了點頭說道：“你明白就好”

劉嬤嬤來接玉華的時候，趙兒已經十分平靜，半靠在床上好像要睡了的樣子，只是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玉華快走，玉華見慣了這幅樣子，想著娘今天確實也是累了，連忙了脖子，踮著腳將炭盆提出來放在廊下，又關好了門窗，就跟著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神張的帶著出了院門，卻并不急著往外走，只把玉華帶到了巷子鎖的那一頭，突然手將玉華的罩和小襖都解開了，玉華唬了一跳，本能的手去擋，抵不過劉嬤嬤的力氣，被將外扯開，出了中，這清早的寒風一吹，頓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寒。

玉華急了，可不敢生病，且不說生病的種種麻煩，要是真病倒了，誰來照顧娘呢，拼命扭著想逃回院子，卻被劉嬤嬤捂住了，又伏在耳邊低聲說道：“小娘子莫，再等一會兒我就帶你出去玩耍。”

玉華又了，卻突然想起娘再三叮囑一定要聽劉嬤嬤的，心一番小小掙扎之后，便停了下來，劉嬤嬤見老實了，也放開了手，只是站在那里警惕的看著小巷的兩頭。

直到玉華再也忍不住，冷的直哆嗦，又狠狠的打了兩個大噴嚏，劉嬤嬤才幫穿好了外，然后一把將抱起，向門外急走而去。

玉華心里雖然忐忑，但一想到馬上就要出這個院門了，還是興不已，轉著腦袋四張，誰知劉嬤嬤突然出一塊蓋布包在了頭上，玉華眼前頓時只剩一片昏暗。

劉嬤嬤板甚為高大，抱著瘦小的玉華毫不吃力，步履匆匆間已經穿過幾道小門，在一扇偏門前略作停頓，和那守門的小廝說了幾句，又往他手里塞了幾個銅板，便出了安邑坊，沿著院墻，向北邊低頭疾走而去。

待拐過一個轉角，那墻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狗聲，玉華一愣，本能的手想扯掉蓋布，卻被劉嬤嬤一把摁住，很快便轉上了另一條小街，狗聲也漸漸遠了，玉華扭著脖子側耳聽著，直到再也聽不到了，才轉過頭來。

也許是因為剛才真的被凍著了，也許是因為被小三兒這麼一鬧分了神，玉華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第一次出門的興勁兒也小了很多，心頭突然覺得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