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紀只來到院的時候，已經是申時初的時候了，今晚天氣沉，浮云遮月，整個院都籠在黑沉沉的夜中，故而那正北房里出的一點約燈火，便格外的顯眼起來，李紀遠遠見了就是一愣，腳下的步子便越發的快了。

他步子沉重，再加上進院時門口值夜的婆子被他嚇的喧擾了幾聲，李紀還沒到廊下呢，那正北房的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在外屋值夜的阿生疾步迎了出來，臉上雖也帶著些許困頓之，但上披著外，飾頭發都很齊整，顯然不是剛被驚醒的樣子。

李紀見狀，馬上就低聲音開口問道：“夫人怎麼了這麼遲還沒睡嗎”

阿生眼打量了他一下，見他滿臉滿眼的擔憂，便匆忙對他施了一禮，也沒馬上請他進屋，就這樣立在廊下輕聲說道：“啟稟郡公爺，夫人這兩日睡的都不是很安穩，原就有發夢魘的舊疾，這兩日都是睡到半夜就驚醒了，剛才又醒了一次，才喝了些茶湯剛剛睡下，此刻奴婢聽著倒是睡了。”

李紀聽了，皺著眉略微思忖了一下，便開口問道：“你們那日里坐著馬車驚的時候，還發生了什麼別的事嗎夫人是否過什麼驚嚇不曾”

那日驚馬的形，李紀只聽了玉華一個人的描述，后因忙著捉，并沒顧得上再找阿生仔細問問，此刻一聽玉華又突然發了夢魘，心里便頓時有了疑問。

而那阿生一聽李紀這麼問，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認定了這郡公爺是起了疑心，想在自己這里打探消息，只停頓片刻，便極為小心的說道：

“啟稟郡公爺，那日阿蠻被撞暈過去了以后，夫人與奴婢兩人確實十分害怕，奴婢已經全然慌了手腳，還是夫人冷靜，拔下了簪子和奴婢說，若是平常的事故還好，若是等下萬一遇到什麼意圖謀不軌的歹人，讓奴婢一定要鎮定些，怎麼也要想法子先保住命，若是真真沒有退路了，便可用簪子刺穿咽上人迎那里自裁，夫人告訴奴婢，這人迎乃是死，刺中那里，并不會覺得如何疼痛，還教了奴婢辨認哪里是人迎......”

這阿生不愧是顧氏心栽培出來放在玉華邊的，頭腦十分機敏，這番話說的字字為真，確實是當日里在馬車上玉華的言行，威懾于李紀的冷煞，并不敢編纂謊言，只怕會出馬腳，便有意把前面這段說的格外詳盡，只盼著能蒙騙過去。

果然，阿生只說了一半，便見那郡公爺臉慢慢變了，而后一轉便往房去了，阿生連忙跟在他后進屋，腳下卻是忍不住的陣陣發。

其實阿生此次是完全猜測錯了，那李紀早就知道李剛的事，不是為了打探什麼，他此刻只怨自己也實在是太糊涂了，當日那崔五娘只顧著和自己說那些要的事，別的都未提及，可自己怎麼也就一點沒想到呢，一個深宅弱子，無論再怎麼聰慧大膽，遇到這樣的事，也定會到了極大的驚嚇，難怪又發了夢魘之癥。

李紀一擺手將阿生留在了外面，自己則腳下毫無聲息的進了室，因著外室里還點著燭火，李紀踏室的時候并不覺得昏暗，千工床上，一個瘦弱的子正蜷一團在床角上，李紀緩步走到床邊坐下，垂眼仔細的打量著，只眉頭微微鎖著，一雙手叉握于前，雖然是睡了，卻顯然睡的并不安心。

李紀早就發現玉華夜里睡覺時十分不安穩，尤其自己躺在邊的時候，只要自己有點作便會驚醒，他曾惱的以為這崔五娘是在防備自己，現下看來，大約是從來就沒有睡過什麼安穩覺的。

李紀默然良久，便緩緩起換了寢后爬到了床上，他才剛剛躺下，玉華便一下驚醒了過來，睜眼看到是李紀，不由驚疑的輕了一聲，李紀則毫不遲疑的便湊到了邊，長臂一，便將攬了自己懷中，里則低聲說道：

“那李剛的事估計已經傳回了永嘉坊，顧氏不是說過兩日就要來探你嗎如今正是我要好好寵你的時候。”

玉華剛剛做了噩夢，好不容易才又睡著，一下子被李紀弄醒了，神智還迷迷糊糊的不清明，此刻聽了他的話，稀里糊涂的也覺得頗有道理，便老實被他摟著沒。

“你...睡吧，這事我已經查清楚了，沒什麼要的，你好好的睡一覺，我明日再仔細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李紀說話間的熱氣緩緩噴在了玉華耳后頸間，弄的的十分難，便不由小心的挪著子想要離的遠些，卻馬上被李紀攬的更了，而后耳邊又是一陣，那李紀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輕聲說道：“乖，別，阿生還在外室守著呢......”

玉華聽了越發迷糊起來，阿生是在外面守著沒錯，可是隔著一道隔扇門，還有屏風攔著，怎麼可能看的清他二人在床上是個什麼形呢，不過玉華此時實在是昏昏沉沉的極為睡，而那李紀的一支長臂又只是老實的環在自己腰間，并沒有什麼不規矩的舉，這樣半靠在他厚實的懷中，倒比在床角要更舒服許多，玉華的眼皮又上下掙扎了一會兒，就熏熏然的睡了過去。

等到聽著懷里的人呼吸綿長起來，李紀才敢稍微挪了下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還好，今日小腹下十分老實，并沒有什麼異，要知道前陣子自己的念簡直像是瘋了一般，甚至都不敢與這崔五娘同乘一輛馬車，就是坐在邊，看著綿無骨的子隨著馬車微微上下顛頓著，他都能看出火來。

而此刻著懷中暖香的子，李紀先是滿意的喟嘆了一聲，而后又抬眼看著昏暗的帳頂發了好一會兒呆，半響才斜了斜角，嘟囔了一句：“掩耳盜鈴的蠢貨......”

玉華渾然不知后這

人的種種復雜想法，也許是這兩天太過勞累，這一覺確實睡的格外香甜，一覺醒來時，已經早過了用早膳的時候，剛剛坐起，便聽到旁邊傳來李紀的聲音。

“你醒了我讓廚房做了安神的參湯，已經去了兩遍浮油，一點也不膩了，正熱在灶上呢，你用早膳的時候多喝些吧”

玉華披散著一頭長發坐在床上，怔怔的看著李紀發呆，那李紀就坐在床前的紅木圓桌前著，他穿著便服，像是剛梳洗過，頗有些神清氣爽的意思，此時室里并沒有其他人在，之前就算他二人要在人前假裝恩的時候，李紀也很關照過的吃食，因為他自己本來就吃的很糙，不在意這些，眼下這一番話倒把玉華問的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了。

李紀被玉華目不轉睛的看著也有些尬尷起來，便揚聲了阿生進來伺候玉華洗漱梳妝，又陪著玉華一起用了早膳。

“郡公爺，您說驚馬的事，您那兒已經全查清了嗎”，待用過了早膳，房只剩他們二人的時候，玉華便想起了昨晚李紀的話來。

聽玉華這樣一問，李紀面慢慢重起來，他思忖了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五娘，此次的事，是那茯苓搗的鬼，不知何時與那李剛搭上了線......”

李紀先將茯苓和小六子的招供大致和玉華說了一下，但說到最后的時候，語氣卻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說起那茯苓的機，按著的說法，是覺得我對你并不只是假扮恩而已，恐怕是早已傾心于你而不自知，若長此以往下去，真到了那個時候，十有九八是不肯放你離府的......”

玉華本略垂了頭看著手中的茶盞，正全神貫注的聽著李紀說話，此時不由猛地抬頭看向了李紀，只見他面看著平靜，一雙眼卻直直的盯在自己臉上，看似只是在轉述那茯苓的招供，但那語氣與眼神卻極為鄭重，仿佛在訴說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一般。

玉華心里先是一墜，而后便咚咚的狂跳起來，側過不敢再看李紀，一雙玉手卻不由的攥住了掌心的錦帕。

等李紀終于將茯苓與小六子的事說完，室里頓時就陷一片靜默，只有南窗邊安放著的寶蓮香爐里裊裊冒著輕煙，李紀只垂首看著玉華不語，而玉華將手中錦帕攪了又攪后，終于仰起臉看著李紀，輕聲說道：

“五娘記得郡公爺曾經再三吩咐過，讓五娘有事千萬不可再瞞于您，五娘今日有些話便大著膽子冒昧直言了，還郡公爺寬恕。”

說到這里，玉華也不給李紀話的機會，像是生怕他打斷自己一樣，垂下臉急匆匆的便往下說去：

“五娘不知郡公爺要如何置茯苓與小六子，若論起來，他二人所犯的都是叛主妄行的大罪，但五娘卻以為，他二人之所以走到這步，雖與其本心有關，也是被郡公爺您一再放縱所致，人活于世，最怕便是弄不清自己的位置與斤兩，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最后害人害己。茯苓乃是郡公爺的奴婢，郡公爺要納為通房也好，立為妾室也罷，那都是天經地義之事，但郡公爺任由一個奴婢替您掌管院三四年，給了不該有的尊榮與權柄，放任生出貪妄之念，那便是在害，在五娘看來，沒有什麼人是天生愿意為奴為婢的，若有機會，怎能不去爭個出頭之日呢，那茯苓能謀劃到如此地步，想來定是個頗有頭腦之人，若不是郡公爺讓迷失了心神，又怎麼會做出如看似明，實則蠢笨不堪的事呢，到如今恐怕要連命也保不住了，又是何苦呢”

玉華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后，先是略微的頓了頓，而后一咬下又繼續說道：

“五娘的娘親時待五娘極為嚴苛，常常告誡五娘要小心防備對自己獻殷勤之人，五娘那時還不太懂，聽了只覺得心里煩惱不快，還頗有些怨懟，直到被接進了安邑坊，才慢慢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我娘曾極那崔澤觀的寵，甚至要把五娘也記到族譜之中，想來那時，我娘定也以為自己與那崔澤觀是真心相許的，再無一疑慮，所以后來被棄于雜院自生自滅時，才會生出了那樣滿腔的恨意，可即便到了那樣的地步，我娘還留著一方錦帕，那上面繡著的是兩只頸相依的翠鳥，旁邊還提著一句詞：翠鳥啼聲膩如，我娘乃是回鶻人，想來那趙兒的名字，也是崔澤觀親自替取的，臨死前還想方設法的讓我將那錦帕到了崔澤觀手上......”

說到此，玉華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突然輕笑了兩聲，才又重新說道：“按著我娘的想法，總是盼著那崔澤觀能看在往日的分上對我照拂一二的，可是崔澤觀卻將我一轉手就送到了永嘉坊去，從我離府那日至今，從未再與五娘多說過一句話...可見這人一旦了妄念是如何的可怕，連我娘那樣決絕暴戾的子，到最后也還是不能看破死心，五娘想來，這世上無論哪個人也都是一樣的，就比如說五娘自己吧......”

玉華的聲音此時漸漸的清明了起來，重又抬眼看著李紀，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五娘如今與郡公爺在人前假作恩，本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可郡公爺您十分照拂關心五娘，這時間一長，五娘有時也難免會心神恍惚，生出些不該有的雜念，今日聽了茯苓一事，倒正好五娘心生警惕，郡公爺您所謀劃的乃是天大的要事，切切容不得一疏忽,今后大家行事都難免要更加小心謹慎些才好......”

玉華說話時，李紀的一雙眼睛便從未離開過的臉上，此時更是目灼灼盯著不放，玉華與他對視良久，終究忍不住先轉過了臉去，李紀的臉上卻是突然綻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點著頭輕聲說道：

“五娘說的都甚為有理，以后我行事是要更加謹慎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