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見到趙嫣手邊的空酒盞,愣了一下。

俯下，不聲地將琉璃酒盞喚走，低聲問：「殿下飲了鹿酒？」

趙嫣點了點頭：「看,以為是葡萄酒。」

不確定鹿酒對人有無效用,但自飲下那一杯后,的確有子熱意從腹腔燒上臉頰，上頭得很。

更尷尬的是,趙嫣總覺得旁有道視線時不時掃來,令人難以忽視。

索抬起左手撐著臉頰，藉此姿勢稍稍側避開,夾了幾樣小菜，慢慢吃著,試圖下那子翻湧的酒意。

然收效甚微，吃了幾口就停了箸。

「殿下特殊，方才又服過張太醫開的葯,恐與鹿藥相衝。」

流螢遞給趙嫣一杯漱口的香茗,委婉道，「可要請張太醫來為殿下瞧瞧？」

這幾日開設經筵,趙嫣每日都要與大量文人士子打道,為了方便起見，張煦就將原先的改嗓湯藥換了藥丸,由原先的晨起一次換早晚各一次。

這改嗓葯本就燥,鹿亦大補,難怪才喝一杯就暈乎乎熱得慌。

「不是什麼大事。」

趙嫣並不想勞師眾,只按了按略脹的太道，「宴上太悶了，我出去氣,醒醒酒便好。」

說著，趙嫣朝帝后所坐的方向行了一禮，便悄悄起離席。

後，聞人藺的目追隨離去，若有所思地頓了杯盞。

出了紫雲閣，清涼的夜風拂面而來，吹散些許燥熱。

圓月高懸，空氣中浮著桂子的清香。趙嫣深深吐息，沿著側廊走了幾丈，就見前方紅漆柱旁立著一人。

周及還穿著講課時的緋文服，仰首著宮檐上的皎潔的月，渾然不覺肩頭落滿了碎金般的桂花。

聽到腳步聲，他淡然回神，不卑不地朝著趙嫣躬行禮：「太子殿下。」

趙嫣頷首回禮，同他打了個招呼。

「如此皓月，的確不應錯過，周侍講好雅興。」

周及的目自趙嫣酡紅的面頰掠過，垂眸道：「殿下謬讚。」

趙嫣心裏清楚，周及素來識人困難，這等需與朝臣寒暄客套的宮宴對他來說無異於折磨，定是出來躲清靜的。

這遲鈍淡漠的模樣，倒與經筵講課時判若兩人。

提及今日經筵，趙嫣有幾句話憋了一下午，想想還是得說出來。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站著，開口道：「周侍講今日的課講得絕妙，『開源』之論也有點意思。」

周及疑地看過來。

趙嫣見他如此神，不揚：「但孤並不全然茍同。」

周及對待學識政論極為認真，當即凝目，謙遜道：「願聞殿下賜教。」

「你與左相大人主張開源，鼓勵耕種，繅織綢，力求擴大收益以充盈國庫。這本該是好的想法，可你們有無想過，這個『源頭』或許從本上就是壞的。」

「殿下此言何意？」

「糧盈倉者，非力田農戶；遍羅綺者，非養蠶之人。」

趙嫣笑了聲，徐徐問，「『開源』掙來的銀兩養著的是誰？會是辛苦耕作的百姓嗎？」

的嗓音低且，帶著年特有的微啞，卻無端有種擲地有聲的力度。

周及面始終平靜，清朗道：「臣明白殿下的疑慮。然當下局勢危如累卵，任何一次都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大玄經不起鬥了。」

所以他和老師的想法一樣，在盡量不及掌權者利益的前提下，尋找『開源』之法。

月華泠泠如霜，照在周及上，與他氣質極為吻合。

趙嫣並不打算與周挽瀾爭輸贏，即便辯論，也始終拿著君臣間應有的分寸。

只是想起了趙衍寫給繼任太子絕筆書上的那句「但求承吾未完之志，推吾未施行之法，挽大廈之將傾」，想起了那份捲軸上雖傻而勇的新政容，忽然想為趙衍說點什麼……

趙嫣懷藏，不能在經筵上出風頭。只能像眼下這般，藉著酒意對著一個信得過的端方君子，將趙衍無法宣之於口的那些話一一道來。

「揚湯止沸，終歸是與士族治天下，而非與百姓治天下①。」

趙嫣點到為止，換了溫吞的語氣，「孤有點醉了。如有失言，還請周侍講別介懷。」

說罷點頭作別，繼續沿著曲折的迴廊信步而行。

周及拱手恭送，著腳下的長影，久久凝思。

大概方才和周及辯得太認真了，驟一鬆懈，才發覺那酒熱更甚，飄飄然若踩在雲端。

以手背了緋紅的臉頰，吹著風穿過長廊，轉過拐角，險些撞上等候在此的某人。

看到眼前悉的料，趙嫣心中咯噔一聲。

還未來得及後退，就覺腕上一，繼而被拉了一旁的偏殿中。

門吱呀一聲在耳畔關上，帶起的風趙嫣耳後的垂髮，使不得不眨了眨眼睫。

宮人都在前面的紫雲閣伺候，偏殿空無一人，黑燈瞎火。

暖過門，在聞人藺眼中投下窄窄的一線橙紅，洇深不見底的眼波。

「殿下？」流螢被關在外頭，擔心地叩了叩門。

趙嫣忙道：「我沒事，就在此歇會。」

聞人藺仍維持著手掌抵門的姿勢，俯垂首看，含著淺笑道：「殿下在躲本王。」

趙嫣驀地心虛，著門扉道：「哪有？」

「那為何殿下一見本王就跑。莫非是本王有什麼地方，對殿下勞得不夠盡心嗎？」

「勞」二字，他咬得格外輕沉，帶著悠然問的意味。

「沒有的事。」趙嫣甕聲道。

聞人藺半垂眼簾，慢悠悠道：「都好幾天了，也不去鶴歸閣……看看雪奴。」

「……」

趙嫣抿了抿，按著額角道，「下次，下次一定。」

聞人藺著酡紅的臉頰，和因酒意而略微急促的呼吸，瞭然道：「飲鹿酒了？」

趙嫣誠實地點了點頭：「那酒是烈的，我現在有點暈，還有點熱……」

頓了頓，嗅著聞人藺上淺淡的木香，腦袋一下子變得七八糟的，只好無奈道：「要不，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那可是補腎的好。殿下怎麼什麼東西都吃？」

聞人藺漫不經心地說著，手臂卻未鬆開一瞬，甚至抬指一勾，落下了門閂。

吧嗒落栓的聲響，在空漆黑的殿格外清晰。

趙嫣的心也跟著一跳：「你……」

聞人藺抬指了趙嫣發燙的臉頰，繼而牽著朝里走，將按在了那張供人對弈休憩的羅漢床上。

霜的月過窗紙照，投下一地清白。

聞人藺一言不發，背對著趙嫣單手解開了腰帶，褪下殷紅的外袍搭在椅背上，僅著雪裏立。

月清亮，趙嫣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甚至能看出單薄雪下他肩背的線條。

聞人藺有的兩次在床榻上，亦是冠齊整，趙嫣只在玉泉宮湯池時有幸見過他赤-的模樣，說實話，那軀在武將中亦是罕見的悍矯健，近乎完……

都怪聞人藺給的那些雜書看多了，教了一些有的沒的，導致思緒也變得奇怪起來。

趙嫣不自覺地咽了咽嗓子，並雙膝。

然而聞人藺並未靠近，只轉過，坐在了羅漢床對面的椅中，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扶手。

趙嫣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下一步的作，不由疑起來：「你不繼續嗎？」

聞人藺披著一的月，宛若寒境神祇，反問道：「繼續什麼？」

「……」

「殿下想讓本王做什麼？」

聞人藺眼底染了笑意，如蟄伏的獵手循循善。

他在等主開口。

「……」

酒意果然能麻痹人的心智，鹿酒更甚。趙嫣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肖想什麼，不由熱直衝腦門。

「不繼續的話我走了。」

趙嫣倔一上來，起就要走。

起得太急，屋又太暗，暈乎乎步伐一蹌，險些撞上床腳。

聞人藺手扶了一把，長臂攬過纖腰，悶笑著將攬懷中，一同坐於羅漢床上。

「吃藥多有些傷，況且今夜赴宴匆忙，也不可能帶那些東西。只能委屈殿下先吃點小菜解解饞了。」

聞人藺在耳畔低低說著，抬指去解趙嫣的玉帶銙。

趙嫣倏地一，隨即放鬆了些，沒有吭聲。

口驟然一松，聞人藺收回手，指節上還勾著那條素白的束。

「為何要解我的……」

「中秋不是要賞月嗎？」

聞人藺繾綣的目往下，久久駐留，意有所指道，「天上的月亮，哪有殿下的好看？」

「你！」

未說完的話語戛然而止，湮沒於短促的氣息中。

「夏季冰飲有名為『山』者，是以牛冰刨碎末，堆雪山綿延之態，再點綴上葡萄和瓜。」

聞人藺大掌托著山，小臂於下裳中，低沉道，「本王倒覺得葡萄太酸，點綴一顆櫻桃正合適。殿下以為呢？」

「說這些作甚……」

「這些，姓周的會做嗎？」

聞人藺齊齊整整地坐著，唯有襟被抓得起了皺，低眉凝著趙嫣的面容溫聲道，「這樣呢？說。」

「閉！」

趙嫣總算明白了，方才與周及的談定然全被聞人藺聽見。這個滿腹黑水的傢伙！

「噓，該噤聲的是殿下。」

聞人藺漆眸如潭，不疾不徐道，「此離紫雲閣並不遠，或許還有宮人往來。」

明知有聞人藺的人和流螢值守，外人闖不太可能發生，趙嫣還是咬了，氣吁吁地閉眼不看他。

聞人藺忽而想起小殿下不喜歡他旁觀。雖然看著能照顧周全些，亦有些別的趣味，但他還是輕笑一聲垂下頭去，認真品味山的香甜。

「……」趙嫣驀地一，張咬在他的臂上。

羅漢床上像是打翻了一盞清水。

「這麼急？」

聞人藺有些詫異，著滿手水，這才到哪兒？

月影西斜，趙嫣說不出話來。

「既是這般想本王，怎還要躲著？」

聞人藺迎著月轉了轉手掌，嗓音在夜中顯得低沉而縱容，「小沒良心的。」

趙嫣總算從呼吸的間隙中找回一清明，惱然道：「不是你讓我時刻保持清醒，別對你有過多期許麼？」

聞人藺不語。

他生而掌控一切，並不會說「後悔」二字。

「你這是在借題發揮，好沒道理。」趙嫣蹙眉總結。

聞人藺忽而低笑，頷首道：「是，又如何？」

他抬指於上一吻，薄上立即染上了淺淡的水，「本王這般佞臣是從不講道理的，殿下。」

趙嫣著他的，臉又熱了起來，他怎麼這樣？

在厚臉皮上，永遠鬥不過聞人藺。

然而事實證明，佞臣的心思還可以更『壞』。

「禮尚往來，現在到本王了。」聞人藺撐掌覆住榻上那抹痕，傾近。

到……什麼？

趙嫣眼中落著他高大形的翳，忽而有了點不詳的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