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越呼呼大睡,想著自己作衙的晚上。
南屋那邊。
章實于氏夫妻之間也自有一番言語。
南屋里的家什,早已被趙押司搬走,連于氏當初從建陪嫁來的奩妝也一并搬空。現在屋里僅剩一張狹小架子床,僅容妻子與章丘二人躺下,而章實則只好打了地鋪。
現在章丘早已睡,于氏在旁輕輕地打著扇子,而章實與于氏仍低聲商量著。
“屋子不抵不典,一個月雖可省下兩百錢來!但余錢沒剩多了,要供叔叔,丘兒兩人發蒙讀經。這家貧難辦素食,往后日子如何過?”于氏悶悶不樂。
“今日你在彭府遇到的那個致仕下的員,就是個良機,當時為何不替三叔答允了?”于氏出聲問道。
章實道:“那老先生藏頭腦的不說來歷,總令我有些懷疑。”
于氏道:“就咱家如今,人家還能惦記什麼呢?”
章實苦笑道:“娘子說得是,但這書太埋汰了三哥,若是伴讀我就答允了。”
于氏哎地一聲道:“實郎。似那般的高世家皆是如此。書就是伴讀,伴讀就是師長,真要論到師長了,唯有制舉時的考或能行卷舉薦的大員才可稱得上。”
“人家家中還真缺人磨墨洗筆的書不?老先生親自出口相邀就是提攜之意了。”
章實道:“不會如此,萬一真是去磨墨洗筆的呢?”
章實一時有些困,踱步想了一陣道:“娘子說得對,我一時沒有計較。這可如何是好,若誤了三哥的程頭,將來論起此事來怪我,那可如何?”
于氏道:“既已經說了不去,還待如何?難道還出爾反爾不?”
“當時吳大郎君說倒是不著急答復,反是那老先生甚是意誠!”章實左思右想一陣,這才坐不住了道:“夫人,這位老先生乃是建人士,老泰山在建游這麼廣,多半識。咱們不如托老泰山走下門路如何,再將三哥送上門去如何?”
于氏。。。。。。
于氏收起掃帚淡淡地道:“你既打定主意送三叔去讀書,那就去辦吧。眼下家中景你又不是不知,你心底可有稱亭則個?雖說縣衙那還虧著咱們八十多貫,但哪日拿回還不得知,長便說來不敷出也不是辦法,你的活計還沒有著落?”
章實猶豫了會道:“昨日徐掌柜說那邊缺人,讓我去幫手?”
“幫手?徐掌柜是開茶飯店的,能有多大營生?”
“門面鋪席總要有人去承直。”
章實含糊地回答,于氏也就沒有細問。
這一夜,章實于地鋪上翻來覆去,似下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這兩三日章實一直往外跑,章越知道兄長在為自己讀書的事奔走,他在家閑著無事,除了每日教章丘三字經外,并無他事。
章丘記很好,加之三字經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學得特別快,這令章越特別有就。章越想到過幾日自己要去讀書了,怕是沒那麼多功夫教章丘,于是將三字經寫在紙上,教章丘讀了一遍,讓他以后自學。
這日章丘背完‘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時,這日回家章實提著一袋子東西與章越言,私塾給自己找好了,明日與自己一并提著籃子前往拜師。
次日一大早,于氏即起床燒湯做飯。
章越吃完了茶飯,就見于氏拉著睡眼朦朧的章丘起來向章越道別。
隨即章實挑起兩籮筐拜師禮一并出門。
此刻天還未大亮,東邊唯有些許的熹。
皇華寺響起了僧人早課的打板聲,遠南浦橋上漸漸有行人往來,作為閩地與外界往來的必經之道,浦城是一個輻輳之地。但自生長在二線城市的章越眼中,如此生活節奏仍算是慢了。
章越看著籮筐里的拜師禮,其中大約有稻米二十斤,邊的腌,酒兩壺如此。
章實沿溪往西而行,尋渡過溪。
章越看溪上有不渡船,不由問兄長為何不坐。章實再三叮囑,不管相不相,私渡千萬莫乘,以后也是如此。
兄弟二人尋渡過江后,又走了好長一段路,越走越見溪水湍急,溪至狹隘之,為數道陂壩所橫截滾水而下。
陂壩旁幾臺車周而復始地挑水,兩岸農人往返澆灌阡陌。
太升起,章越不由大汗淋漓,章實更是如此。章越越走越是奇怪,這一大早啟程莫約走了近十里路,為何老師家住得這麼遠,難道是居求志的世外高人不?
將來他也要如此往返家中與學校嗎?
又走了一段,舍溪就陸,沿著一條小徑走向山間。
沿著小徑走了半里路,經過幾顆數人環抱的大樹,章越眼著三間茅屋心道,這分明就是村塾嘛?
幾間草廬之外,有一片松林。
夏日炎炎之下,山風吹來,但聞松濤陣陣,章實站在松蔭下遮了也有些疑。這時候一名子提著跑至林邊撒尿。章實上前問過后,才明白這正是章越將授學的地方。
隨即子的嬉笑打鬧聲,遠遠從三間茅屋里傳來。
兄弟二人,大步向草廬走去。
還未推開籬笆門,但見汪汪數聲,但見一頭中華田園犬正朝著二人呲牙。
但見章實呵斥一聲,土狗立即遠去,遠遠回過頭著二人。
兄弟二人步,正好三間草廬如此,向南朝是一間,左右各一間。子的吵鬧聲正從中間草廬發出。
兄弟二人正好走至草廬窗邊,但見草廬里一名荊釵布婦人手指著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先生罵道:“我當初怎麼如此沒有眼力價,嫁給了你這個窮措大,連老婆兒子都養不起了。”
那老先生賠笑著道:“娘子不必吃惱,今日定會有人送拜師的贄禮來。”
“作你的千秋大夢,就你窮措大自己考不取,連教出弟子也考不取,哪會有好人家的送子弟到你這來讀書?而今我已是從昨夜到了要過午,我不吃飯,林兒總要吃飯吧。”
說到這里,下面的子一陣發笑,而章越覺得自己兄長神有些不對。他看了一眼但卻一臉愧。
而堂上那老先生仍是好整以暇道:“夫人勿怪勿怪,再稍忍一二,遲然飯食會送來。我揣午食就會吃上稻米飯,呵呵”
章越看了一眼兄長籮筐里挑著稻米飯。
婦人罵道:“十幾日沒粒米來,你竟說有稻米飯吃?還笑?”
說完這婦人從桌案上取了戒尺,直毆向這老先生。但聽這老先生哎呦一聲,邊跑邊躲一邊還笑呵呵的。
下面子們也跟著左躲右閃,還笑作了一團。
婦人又氣又惱,一把抓住了老先生的長衫。老先生被抓到長衫后連忙道:“夫人我不躲就是,莫要扯壞了這衫子,否則沒有,如何崇重來為人師長?”
說著老先生又滿是笑臉。
章越幾乎要掩面而退了,但章實卻拉著章越襟提堂中道:“郭學究,我是城南章實今日帶著舍弟拜師來了。”
倒退出門的章越就這樣與‘半香肩’的先生打了個照面。
哄堂大笑聲嘎然而止!
片刻后,子們都是歇了笑聲,正襟危坐在堂下。
已是整好裳的老先生對婦人甚有威嚴地道:“我就說今日會有人送稻米來,你偏是不信,眼下我也了,這些米速速拿去炊。”
婦人見了章實送上的拜師禮,立即眉開眼笑地拿著糧米走到左屋去了。
然后老先生看向了章越,溫和地笑道:“你是章越?”
在章實的注視下,章越行了拜師禮然后道:“后學章越見過學究。”
對方勉力擺出師長的樣子,可惜臉上幾道指甲印猶在。
“甚好,聽說你已是發了蒙,那麼我明日稍稍考較你一二,再視你學業授以經學,以為如何?”
章越心想,從古到今老師說什麼,學生就聽什麼,哪有老師與學生商量的道理。
章越沒有細想而是道:“一切謹遵先生之意。”
章實見章越毫沒異,當下放心道:“舍弟就拜托先生教誨了。”
老先生須點了點頭。
說到這里,章實起道:“三哥你在此囫圇一夜,過些日子我再帶被褥食來?”
啥?我居然要‘住校’?
說完章實正離開,
章越忙起道:“哥哥,這里離家也不算遠,我可以每日往返家中。”
章越倒不是家,只是這環境實在太簡陋了。
章實道:“越兒這里離家要走兩個時辰,你怎來往返?就算我放得下心,也怕你枉費了學業。”
章越有等被兄長誆騙拐賣至此的覺:“那我每旬回家一次。”
章實搖了搖頭。
“那麼每月朔也。”
章實嘆道:“三哥,實不相瞞,為了湊足你的束修,我已將你住的北屋廂房租給賣魚的徐嬸,一月可抵百文錢,除了逢年過節你怕是沒辦法回去了,但以后我會時常來看你……”
章越聽了頓時整個人都懵了……家里連自己住的地方也沒了。
“那為何不早知會我?非要今日方告知?”
章實有口難言,章越明白兄長怕自己吃不了苦,事先故意沒說給自己聽。等到來到地方,木已舟再將真相告知。
這也太看不起自己,這點苦自己吃不了嗎?自己是那麼好勞惡逸的人嗎?
當下章越負氣轉過頭道:“哥哥盡管去吧,我一個人足以照顧好自己。”
章越本以為兄長會好聲好氣地向自己賠禮道個歉什麼的。但卻聽后兄長沉默半響,然后道了一句‘三哥好生保重自己’即是離去。
耳聽兄長腳步遠去后,章越想起兄長這一番為了讓自己讀書,必是與嫂嫂說了許多話,夫妻二人必是又生出許多隔閡來。而且兄長這邊要供章丘讀書,那邊要供自己讀書,家里以后的日子必定更是艱難了。自己方才反而怪他,沒有安排好自己,實在是太不了。
想到這里,章越不由重重的跺足,心底頓生后悔。
一旁郭學究對章越溫和道:“你兄長就要走了,你有什麼話說?再不說日后見面就了。”
章越一頓足,快不沖到了門口眼著章實遠去。看著兄長的背影越行越遠,章越大聲道:“哥哥,回家記得把我的蚊帳捎來,不然睡不實!”
山間蚊蟲多,沒有蚊帳怎麼得了。
章實回過頭來看向章越點點頭道:“三哥,你要安心學業,勿以家里為念,好好學個名堂出來!”
說完章實背過去,以袖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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