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瞧鳥，隻瞧你。

風昭然前兩天做了一個夢。

夢中依然是在荒園, 隻是好像比此時的荒園更荒一些，雜草更多，房屋更破。

他看見宋晉夫在井臺邊衝洗。

薑宛卿抱著裳和布巾過來：“哥, 舅舅讓你別老用井水，熱子用涼水衝容易出事。”

宋晉夫接過布巾，笑：“卿卿, 你好像我娘。”

“啊？”

“我娘就老是這麼念叨我爹的。”

薑宛卿也笑了, 笑得又輕鬆又自在。

夕紅的芒照在的臉上，風昭然忽然發現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出過這樣的笑容。

極了。

漫天晚霞都失。

“卿卿，”宋晉夫忽然道，“你跟我走吧。”

“什麼？”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又心有所屬，從不把你放在眼裏, 難道你還要跟他一直老死在這荒郊野外？”

宋晉夫的聲音一字一字傳進風昭然的耳朵，清晰得像刀刻一樣。

“我帶你走，隨便去哪裏都好，我會敬重你，照顧你, 疼惜你, 絕不會像他一樣！”

“哥你說什麼呢？”薑宛卿道, “我是他的妻子, 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你疼我也不是這麼個疼法，再說你要是到哪裏都帶著一個妹子, 以後會討不到嫂子的。好了, 快點幹, 我去喊舅舅吃飯了。”

“卿卿……”

宋晉夫還想說什麼，但是薑宛卿已經放下裳，轉走開了。

宋晉夫凝著薑宛卿的背影，久久沒有。

冰冷的氣息從心髒擴散至全，風昭然明確地知道那是冰冷的殺意。

夢中景象轉換，風昭然邀宋晉夫山林打獵。

他將宋晉夫引到預定好的大樹下，坐下來休息。

他看見自己的神很冷靜，第一次發現自己要殺人的時候原來竟是這種表。

——林深有一支箭矢已經對準了宋晉夫。

風昭然做這個夢的時候完全沒有把這件事當真，或許那件事發生在三千世界的任何一，或者隻是他單純在做夢。

但是這一刻他完全覺到了夢中自己的心。

殺了宋晉夫。

是他的。

所有覬覦的人，殺無赦。

*

薑宛卿次日起來，既沒有看見風昭然，也沒有看見宋晉夫。

風昭然和宋晉夫之間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宋晉夫雖然上不曾明說，但確實是看不慣風昭然。

風昭然更是有意無意的，從來沒有將宋晉夫放進過眼裏。

兩人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做過任何事，所以見著兩人一道不見，薑宛卿便問空虛兩人去哪兒了。

“去打獵了。”空虛正在吃早飯，稀裏胡嚕喝粥，“殿下說大家連日辛苦，想親自去打些獵回來給大家加加餐。”

薑宛卿沒太在意，坐下來吃飯：“論打獵，未未一個人就夠了……未未呢？”

空虛：“不知道啊，一早就沒看見。”

薑宛卿覺得有點不對。

風昭然會騎，但長年在宮中用弱來掩飾，所以並不通，且與皇帝慶王不同，他本不喜歡打獵。

上一世好像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風昭然和宋晉夫進過一回山，也是說打獵。

當時薑宛卿不知道未未在，覺得兩人要去打些獵也正常，還拎籃子準備去山裏采些蘑菇，到時可以和一起燉。

上一世裏菜蔬與吃食沒有這一世足，山上的蘑菇是桌上的常見菜，薑宛卿對山裏各種的蘑菇長勢都了如指掌。

就在找到一常去的蘑菇窩時，看見了風昭然和宋晉夫正坐著大樹下休息。

兩人中間隔著一隻小火堆，那是他們用來烤幹糧的。

“殿下，表哥！”

薑宛卿拎著籃子開心地走過去。

宋晉夫皺著眉頭教育一個人采蘑菇時不要進得這麼深，山林有野不安全。

薑宛卿一麵告訴宋晉夫從來沒有在山裏見過野，一麵向風昭然。

風昭然當時的神有點奇特，薑宛卿從前沒見過，至今印象深刻。

他平時看上去總是優雅沉靜，但那一刻他的臉沉靜得出奇，仿佛一口深潭，萬古都不曾起過一波瀾，寂靜如死，散發出一幽幽的寒意。

上一世的風昭然對於來說就是一本古奧艱深的書，那樣的神等於是書中又多了讀不懂的一頁。

但此時薑宛卿卻是一個激靈，猛地站了起來。

是殺氣。

他想殺了宋晉夫！

薑宛卿扔下碗就往外跑。

在門口撞上了正要進門的宋延，宋延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抓住了往外跑。

“怎麼了怎麼了？做什麼去？”

薑宛卿：“救表哥！”

宋延大驚：“晉夫怎麼了？”

薑宛卿一時說不清楚，上一世去了之後，風昭然便說他有點累，請宋晉夫自己去獵幾隻兔子來。

宋晉夫便去了，去之前還告訴風昭然：“一個男人這麼弱可不，我給殿下打幾隻麂子來補補吧。”

當時完全沒有看出來這是風昭然的計劃被打斷，所以支開了宋晉夫，還替宋晉夫解釋：“我哥他是江湖人，說話特別直，不講究，殿下莫怪。”

“你哥？”風昭然淡淡道，“他不是表哥嗎？你薑家那麼多親哥哥，倒是沒見你提過一句誰是哥。”

“薑家的兄弟雖多，但並沒有誰會把妾這個沒娘的庶放在眼裏，見了麵能問候一聲，已經是很把妾當一回事了。”

薑宛卿說著有點兒傷，不過很快便抬頭，微笑，“表哥卻是不一樣，小時候妾和小娘回鏢局，表哥一直陪著玩，做什麼都領著妾，讓著妾，那是妾第一次覺到有哥哥是這麼好的事……

現在舅舅和表哥他們過來找妾，妾真的特別高興。薑家人雖多，府邸雖大，妾的小院卻總是很冷清的，而這裏的宅子雖荒，要什麼沒什麼，但有家人做伴，妾有時候覺得這裏比薑家還好，比宮裏還好……”

說到這裏才發現一直是自己在說，居然說了這麼多，風昭然肯定聽得煩了，便止住了話頭，拿出水壺給風昭然：“殿下不？要喝水嗎？”

火堆的芒映在風昭然的臉上，風昭然沒有接水壺，隻低低問道：“……家人嗎？”

“是啊，自從小娘去後，妾原以為自己再沒有家人了，沒想到還有他們。”

薑宛卿認真地著風昭然，“殿下，他們都是江湖人，不懂宮裏的規矩，若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妾替他們給殿下賠不是。殿下要是想罰，就罰妾好了，隻是千萬別趕他們走。”

風昭然抬起眼，視線落在臉上：“孤說過要趕他們走麼？”

“說是沒說過……可是殿下好像不大喜歡我表哥對不對？”薑宛卿小小聲道，“他就是說話比較直，人真的很好很好的——”

“知道了。”風昭然猛地打斷的話頭，“你是來采蘑菇的還是來聊天的？再不采天都要黑了。”

“妾告退。”薑宛卿連忙轉離開，悄悄地撅撅。

看吧，就真的是不喜歡。

*

薑宛卿帶著宋延趕到了那片林。

上一世宋晉夫被支開之後，風昭然也沒有私下用什麼借口同宋晉夫出過門。

薑宛卿當時完全沒有察覺出什麼不對，此時卻是有點膽戰心驚——最後宋晉夫死在了回京的路上，為保護而死，會不會，那些流匪就是風昭然安排的？！

換作從前肯定不會往這方麵想，畢竟風昭然從來沒有多在乎。

可現在才知道，某些人的占有本就是蠻不講理，他喜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東西有人敢，就得死。

心急如焚。

宋延見神倉惶，臉也凝重起來。

薑宛卿很快看到了火。

風昭然和宋晉夫果然在，並且還和上一世一樣，各靠著一棵大樹席地而坐，中間生著一隻小火堆。

火可以凸顯目標，距離可以確保不會誤傷——看上去像是隨隨便便席地而坐，一切都是經過了最的安排，這正是風昭然一向的風格。

“殿下，表哥！”

薑宛卿在很遠的地方便開口喊出聲。

樹下的兩人回頭。

薑宛卿鬆了一口氣。

還好，趕上了。

宋延：“你不是說晉夫有事？”

“是道長說的。”薑宛卿很鎮定地甩鍋，“道長說表哥近日會有之災，我很怕他會在這裏遇見什麼猛。”

趙碩之死尚在桐城傳說，人們對落山的猛心有戚戚，再加上又是道長扛鍋，宋延當下便信了。

他笑道：“到底是孩兒家膽子小，你表哥那桿槍若是連牲畜都防不住，那便是白練了這些年了。”

走得近了，薑宛卿發現兩人的神都有幾分嚴肅。

尤其是宋晉夫，他對風昭然向來有幾分不滿，每次看風昭然總是抬著下的，此時卻全然沒有平日裏的輕視。

薑宛卿甚至還注意到，在和宋延走過來的時候，宋晉夫短暫地了風昭然一眼，風昭然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薑宛卿：“……”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完全是會錯了意，風昭然不是要宋晉夫的命，而是在和宋晉夫商量什麼事？

並且看起來商量的結果頗為功，宋晉夫一反常態，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敬重。

“舅父，”風昭然起，頷首致意後，視線落在薑宛卿上，“你們怎麼過來了？”

宋延張口便道：“哦，說——”

薑宛卿急忙打斷宋延的話頭：“我說這片林子裏有蘑菇好，舅舅怕我采到毒蘑菇，所以跟著我過來瞧瞧。”

宋延瞧著薑宛卿悄悄拉著他袖的手，配合地點頭：“可不是？有些蘑菇比毒藥還毒，吃了是會要人命的。”

“舅父放心，孤略通醫，知道分辨毒。”風昭然道，“采蘑菇的事給孤與卿卿就好，打獵之事就勞煩舅舅與表哥了。”

他這邊剛說完，宋晉夫便站起：“爹，走吧。”

宋延顯然也是頭一次見到自家兒子對風昭然如此馴服，很是訝然，被兒子連拉帶拽地弄走了。

林就剩風昭然和薑宛卿二人。

風昭然負起手，緩緩走向薑宛卿。

被樹葉篩得細碎，斑駁的點灑在他的上，投在他漆黑的眸子裏，讓他的眼睛顯得十分明亮，目更有穿力。

薑宛卿有點擋不住這樣的眼神，不大自在地左顧右盼，看見一隻鳥兒撲啦啦飛過樹梢，試圖打破僵局：“殿下，你瞧那隻鳥。”

風昭然定定地看著，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孤不瞧鳥，隻瞧你。”

“……”薑宛卿，“瞧我……做什麼？”

“瞧稀奇。”風昭然慢慢地道，“有人說來采蘑菇，卻連籃子也不帶一隻，孤得好好瞧一瞧，看看怎麼個采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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