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過半開的窗牖灑進來,映在玲瓏面頰，那質剔溫膩，頰側細小絨被日鍍上一層半明的金。

裴策低頭,在額角淺淺啄了啄：“想什麼這樣出神？”

江音晚抬頭,凝視他的俊朗廓,那個雋秀單薄的年,已經長了冷峻清貴的男人，高坐東宮。而世事顛沛,自己竟了他豢養于私宅的雀鳥。

輕輕搖一搖頭：“沒什麼,想起一些舊事罷了。”

裴策捕捉到眼底悵然，只能猜測是見到瀲兒,讓又想起侯府變故。

他的指腹順著江音晚眼尾暈開的那抹紅,移到微的鬢邊，捋著幾綹碎發，神微沉：“是孤思慮不周，想讓你見到故人寬心些，反而勾起你的傷心事了。”

江音晚小心凝著他的面，又搖了搖頭，乖順倚在男人臂彎里,扯起婉的笑：“音晚很開心,多謝殿下費心。”梨渦淺淺,若若現。

裴策住的下，薄在雪頰邊了，再問：“今日上覺得如何？要不要再召太醫來看看？”

江音晚輕輕答：“不必麻煩了。”

小日子中比平日更畏寒。然而寢屋四壁夾墻埋有火道，本就溫暖，紫貂絨毯裹，加上湯婆子捂著,此刻也覺出了微微的熱。

在外頭的那一截玉頸，泛出黏糊的汗意。實際并無汗滴流下，只烘出上幽香，如玉蕊清甜。

江音晚自己并不能聞見，只覺得悶悶的難。在貂絨毯面下的手，揪著絨毯輕輕往下扯了扯，想要再涼快些。

絨毯將要下去時，卻被男人修長玉白的手摁在了肩頭。裴策淡淡道一句：“聽話，別涼了。”

江音晚櫻微微囁嚅了一下，幾乎是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可是我覺得熱了。”

裴策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并未理會。只無言湊近，將廓俊逸的下頜輕輕抵在的肩窩，高鼻薄著那截皓質玉頸。

男人的鼻息輕灑在頸上，江音晚覺得微汗的頸間更加黏，頗不自在地掙了掙：“殿下，我出汗了。”

裴策恍若未聞，靜默不，片晌后，甚至輕輕那截頸上啄吻了一記。眼見江音晚雙眸圓睜，惶然著他，似有些到驚嚇，才終于放開。

裴策起往外走去，片刻后手上握了熱巾帕回來，替了肩頸幾無實質的薄汗。隨后將人打橫抱起，放回到拔步床上，不讓繼續在窗下吹風。

江音晚的信期一貫不準，且每回持續長短不一。這一回過了七八日仍未盡。裴策對此并不甚懂，卻也知道不對，幾度傳羅太醫來。

江音晚躺在羅帳之，聽著裴策對太醫就這些私事仔細盤問，雪頰緋紅，埋頭進衾被里。

羅太醫隔著帷幔，亦察覺到太子緒不善，然而他心中十分冤屈。姑娘信期種種癥狀，皆是因中氣不足、微弦的癥而外發，只能長期調養著。

江音晚悶在錦衾中，直到外頭沒了羅太醫回話的聲響，依舊不肯出來。

裴策蹙了眉，一手扯下衾被，將那張薄紅的小臉出來：“這是做什麼，也不怕悶壞了？”

江音晚兩頰輕輕鼓了鼓，不知道如何言說，只能仰面著他，杏眸盈盈，衾被下的纖指慢慢探出來，勾了勾他的袖擺，小貓撓似的。

裴策亦像貍奴那般，著的發：“以后都要聽太醫的話，仔細調理，乖乖喝藥，飲食上也要留心，寒的食都需忌口。”

江音晚對于苦藥實在發憷，且被叮囑不能在服用這些藥后吃餞甜食，但知道此事沒有商量余地，只能點一點頭。

長安城下今冬第三場雪的時候，江音晚在歸瀾院的書房里，靜靜畫著一幅梅。

江音晚的父親曾是國子監教書講經的夫子，風雅自在。對兒的教育，并不局限于紅刺繡、《則》《訓》。琴棋書畫，只要江音晚有興趣，他或親自教授，或另請先生。

江景行的書畫在長安皆有名氣，江音晚不說得其父真傳，總歸學到了六七分。

紫檀黑漆花蝶紋書案上，置著一支青玉鏤雕梅竹紋的香筒。香料置于其中，幾縷溫沁香氣便從筒壁鏤空雕紋中緩緩散出來。

惠安沉香并檀香碾碎，琥珀研，摻許棗花，其香清幽，歷久而甘，是江音晚這幾日同瀲兒調配的香方。

瀲兒回到邊后，江音晚慢慢撿起了從前在閨中的一些閑逸致。

種種名貴香料，譬如椒、蘭、沉、檀等，在宅中是從來不缺的。周序知道姑娘對調香有了興致，又殷勤搜羅來全套致的制香。

江音晚在宅中瑣碎日常，全數呈報于東宮。前段時日整日懨懨的閑著，裴策便差人送來各話本游記供解悶。知道突然擺弄起這些，又差人尋了幾份珍貴的古香方送來。

江音晚本意只是消遣，看到裴策送來的香方，識其珍稀，反而添了不安。幸而裴策并不過問的果，只確定那些香料都于無損，便隨玩鬧。

靜香裊裊，彌散在周遭，沁人心脾。瀲兒侍立一旁，緩緩研著墨。幽幽墨香，一并滲清甜。

江音晚素手執筆，寥寥勾勒枝干，淡墨描瓣，濃墨點蕊，點點殷紅之，疏然躍于紙上。僅凌空的一枝。

未畫出的背景，是江音晚記憶里的一片紅墻白雪。

六歲那年，江音晚隨著大伯母宮，賀姑母的芳誕。

那一年，姑母江意，剛獲封正二品昭儀，位列九嬪之首，正是無限風的時候。也是從那一年起，姑母有了讓母家人進宮探的權利，江音晚得以多次出宮。

不過姑母從來不是張揚的子，那年的芳辰沒有大辦，只請了親近的母族親眷，與幾位宗親命婦，在淑景殿設了宴席。

席間外命婦們說著話，讓宮人領了幾個，到花園中玩耍。不知是哪個先提議，要玩捉迷藏。

孩子們四散開來，宮人們總有顧不上的時候。江音晚本是跟著另一個孩子躲藏，卻因腳步慢，跟丟了，失了方向。

年歲太久，已記不清當時景。只記得那一日是雪后初霽。花園中積雪凈掃，卻漸漸走到了無人清掃的僻遠之，不慎一屁摔在雪上。

四腳朝天，摔得極不雅觀，不知是疼，還是嫌丟人，抑或二者皆有，年的江音晚當即噎起來。維持著那個仰面朝天的姿勢，一時難以起。

淚眼里，看到雪后長空清明，如一片靜水湛湖，一枝紅梅凌空寂寥而開。看到梅影下，一個十來歲的年走近，向出手。

白雋潤，蕭逸清舉。是生平所見，最好看的人。

書房里，磨墨的細緩聲響不知何時停了，江音晚站在書案前，俯首作畫，竟未留意到瀲兒已經默默退了出去。

直到纖細楚腰被一雙勁瘦手臂從后環繞。男人沉緩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筆力稱不得遒勁，了幾分傲風骨，不過秀雅蘊，也算別有風流。”

江音晚提筆的手腕一，濺下一個殷紅墨點。驚惶回頭，喚了一句：“殿下。”

裴策隨口“嗯”了一聲，目仍疏漫落在畫上。一臂將人松松摟著，一手輕輕握住江音晚的荑，代控著筆，將那一個墨點，勾畫作一朵寒梅。

隨意幾筆間，筆力蒼渾，大氣凌然。裴策很快松開了江音晚的手，清正至極，似乎只為了信手畫就寒梅，彌補的疏，并無旖旎心思。

然而那手松開后，移到了腰際，同另一臂一道，將人錮在懷里。江音晚即使有心夸他的畫功，亦說不出口。

偏偏他只是這樣攏著，不說什麼，也不做什麼，矜淡慵然，示意繼續作畫。

江音晚本就被他說筆力有失遒勁，再下筆時，更覺得手上無力，那一朵紅梅，失了意，也失了形。

窘難當。從裴策的角度，只見的玲瓏耳垂已然通紅，如一方掛紅的和田良玉。離得那麼近，可以看清纖薄皮下，艷若胭脂的細細脈絡。

江音晚放下了筆，討饒一般，嗓音哀婉輕綿：“殿下，我畫得不好，您不要看著了。”

后的男人卻沒有反應。江音晚正回頭去看他的神，倏然到耳垂傳來的溫熱潤意。

江音晚渾一僵，不敢回頭了。

裴策只是輕輕含吮了一下那小巧沁玉，溫濡一即分。很快從緩地抬起一手，去翻看擱置在一邊的其他畫作。

都是今日畫就，用黃玉云紋鎮紙著邊緣，他也不挪開鎮紙，就這樣漫然翻那薄薄宣紙。偏偏在每一幅畫面上目都停留良久，似認真品鑒一般。實則更像一種逗弄。

江音晚雙頰緋紅，手去攔他：“都是涂之作，不得眼的。”

裴策輕輕笑了一聲，并不聽的，自顧自一幅一幅，閑散悠懶地看下去。

宣紙再翻過一張。裴策作依然不急不緩，淡淡睨視，嗓音平澹隨意地問：“這畫的是誰？”

韌潤宣紙上，墨韻一筆落，勾出一道影廓。重其意而輕其形，辨不出形模樣，然而骨、氣兼蓄，認出是一個白年，儀神雋秀，蘊藉風流。

猶白的，他只記得一人。他的三皇弟，江音晚的表兄。

裴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