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只道：“夫人染了風寒，這還沒見好，宋夫人有什麼東西要給夫人的，給老奴便是。”

宋母原本還覺著縣令門楣有些低了，等宋硯高中，一縣令之，不一定配得上自己兒子，只是礙于在這縣里，還不得縣令照料一一，才同縣令夫人熱絡。

先前縣令夫人一心想把兒的婚事定下來，心中小算盤就打得噼啪響，只用著個舉人娘子，進士娘子的甜頭吊著縣令母，卻并不應定親的事。

縣令夫人偶爾得了，又哭哭啼啼便拿出宋硯剛退親說事，說宋硯是個孝子，為了，才擔著薄寡義的名聲同那殺豬的樊家退了親，哪想那樊家，如今就差逢人就說是他宋家對不起了，說怕宋硯這麼快又定親，愈發讓那樊家嫉恨，若是讓散播些風言風語出去，必然會影響宋硯的仕途，兩家人反正遲早都是親家，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縣令夫人也就被這番話給唬住了，平日里一人一起吃茶看戲，縣令夫人對一向熱絡。

過年時，宋硯剛好在燈會上同樊家鬧出了丑聞，宋母為此一度覺得抬不起頭來。

怕縣令夫人低看自己兒子，雖說一開始只想騎驢找馬，可這事讓宋母突然擔心了起來，萬一兒子沒考上進士，去不了京城當，放眼整個清平縣，還是跟縣令一家結親最為風，這才在大年初一就拿著東西去縣令府上拜年。

哪曾想，竟吃了閉門羹。

宋母當天回去氣得險些嘔，怕影響兒子溫書，沒敢把這事告訴宋硯，自己卻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同縣令家修復關系，這兩日一直往縣令家中送禮。

走不通縣令夫人的路子，又走縣令千金的路子，奈何送禮送到了今日，還是連縣令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宋母只覺自己的臉面像是被人扯下來扔在腳下踩，走時連一點笑意都不出來了，臉鐵青，走過街角后才敢狠狠往地上唾了幾口：“什麼東西，不過一縣令兒，真當我硯哥兒求著娶？給東西好意思腆著個臉收，卻連讓我進去坐著喝口茶的話都沒有？”

樊長玉背在街邊一攤位前假裝挑揀東西，將宋母的話聽得分明，淺淺斜了遠去的宋母一眼，雖然早就不把宋家當回事了，但看到宋母這副臉，還是只能慨一句惡有惡報。

心道那縣令一家最好是看穿這母子倆是什麼貨了，才不搭理他們的。

繞到縣令家后墻，順著靠墻的一棵樹爬上去，翻到了墻。

王捕頭當了十幾年的捕快，給好幾任縣令做過事，對這座宅子的地形很是悉，樊長玉看了王夫人給的地圖后，大概也能知道是府上的布局，這應該是廚房了。

著墻不聲往外走，過一道垂花門后，正好瞧見那管家進門來，忙躲到了墻拐角。

管家帶著宋母給的東西乞求一守衛模樣的男子：“軍爺，這些都是咱未來姑爺給小姐的，您就通融通融，讓小的拿給小姐吧。”

縣令府上的管家做事竟然要求一守衛？

這顯然不正常，樊長玉豎起耳朵聽。

那守衛只冷笑一聲：“和之前那些東西一起扔廂房去吧，要是走半點風聲，你們腦袋都別想要了！”

管家顯然被嚇住了，唯唯諾諾不敢再作聲。

樊長玉忽覺把控了縣令府的這群人肯定不簡單，呼吸聲都放得更為細微綿長了些。

注意到整個縣令府，庭院里的積雪都沒人清掃，不知是縣令一家被控制，底下的人消極怠工，還是有人下了令不讓掃雪。

畢竟有積雪在，走過庭院里的人不管腳步聲放得又多輕，踩在積雪上總會發出聲響。

樊長玉正沉思著，忽聽聞后有腳步聲傳來。

一回頭，跟一端著托盤的小丫鬟視線撞個正著。

小丫鬟剛想放聲尖，就被樊長玉近一手刀劈暈了，一手接過丫鬟手中的拖盤，一手扶著丫鬟，四下看了一眼，用腳挑開邊上一間房的房門，帶著丫鬟走了進去。

片刻后，樊長玉一丫鬟服飾，端著托盤明目張膽走了出來。

轉過那邊拐角時，檐下的侍衛掃了一眼，樊長玉低著頭走過，往之前管家離開的方向去了。

提前看過地圖，加上方向不錯，據府上的布局沒費多工夫就找到了管家所住的地方。

推門而時，管家正坐在椅子上兀自神傷，瞧見樊長玉，差點沒被嚇死，整個人都摔地上去了，一邊痛得齜牙咧，一邊又要擺出老管家的譜，寒著張臉喝問：“你是哪房的丫頭，好大的膽子！”

樊長玉覺得這縣令都被人看管起來了，那麼革王捕頭職的命令肯定也不是縣令下的，縣令現在指不定還指著王捕頭來救他老命呢。

便道：“我是王捕頭的人。”

管家臉上的怒意一僵，隨即差點喜極而泣，“還是王捕頭老辣，一眼看出縣衙這些日子不對勁兒……”

樊長玉見他頗有要哭訴上半天的意思，皺眉打斷他的話，只問自己想知道的：“府上是怎麼回事？”

管家淚漣漣道：“前些日子薊州府那邊不是下令征糧麼，有一隊持薊州府將腰牌的兵前來監督征糧事宜，我家大人聽說要按一人一石征糧，求說這是要把百姓往絕路上，可上邊來的大人以征糧令迫，讓我家大人照做就是。”

“我家大人無法，只得下令征糧，可那些去征糧的兵，卻在鄉下打死了農人，我家大人怕到時候鬧到薊州府賀大人那里去，烏紗不保，想提前去薊州府請罪，就那伙從薊州來的兵給看押了起來。他們自稱是西北節度使魏宣的人，說一切聽他們行事，如今賀大人都被節度使革職了，又言我家大人阻礙了征糧大事，先行在府上看押起來，連夫人和小姐都不得外出，也不可見客。”

樊長玉眉頭皺得更了些，聽說過魏宣此人的名字，泰州征糧的慘案，就是他縱容底下的人鬧出來的。

心中一時也沒底，若是魏宣殘暴無道，當真用這樣的方式強行征糧，王捕頭在城門口就算一時勸下了暴民，魏宣轉頭又帶著軍隊去殺那些百姓又如何是好？

樊長玉想了想，說，“要不咱們把魏宣派來的那個大綁了，讓縣令把征上來的軍糧還給百姓。”

綁了那個頭頭，那個頭頭就沒法下令殺百姓了。

管家哆嗦著雙，都顧不上說的后半句，是那前半句后就差點嚇得他三魂丟了兩魂：“綁……綁了？在這府上的軍士有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縣衙也全是他們的人，如何綁？”

樊長玉說：“打不過不會下迷藥什麼的嗎？”

管家忍不住打量起樊長玉，心說這真的是王捕頭來幫忙的嗎？

綁了薊州府的軍爺這得是多大的罪名？萬一那些人秋后算賬，這府上的腦袋加一塊，也不夠砍的啊！

他連連擺手：“不可不可！轉頭我家大人如何向那些軍爺代？”

樊長玉也知道這法子損了點，但這縣令在清平縣上任三年，雖沒做什麼大惡，可也沒替百姓做什麼好事，眼下這是唯一的法子，坑縣令而已，但不用白不用！

道：“馬家村被兵打死了人，兵已經反了周邊百姓，集結著要來踏平縣衙的暴民有數千人。你覺得你家大人到時候是不是被推出去那個替死鬼？你這個縣令府上的管家，會不會也被那些暴民一起記恨上？”

管家又開始哆嗦，衡量片刻后道：“府上沒有迷藥這東西，而且那些人謹慎得很，口的東西，都會讓府上的下人先嘗。”

這下樊長玉也沒轍兒了。

管家見狀，悻悻道：“不過府上有豆，大廚房這會兒正熬著銀耳蓮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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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樊長玉端著托盤和一拎著木桶的小廝去了前院。

樊長玉的托盤里是一白瓷盅，盅里一個大雪梨被切開上半部分，挖空了里邊的梨，再倒進銀耳蓮子湯，合上被切掉的雪梨蓋子，用文火煨的。

隔著湯盅，不僅能聞到里邊的銀耳香，還能聞到一清甜的梨香。

樊長玉只能慨，大戶人家在吃上都能搗鼓這麼些新奇的東西。

小廝拎著的木桶里，就只是普通的銀耳蓮子湯了。

當然，這些湯里都放了豆。

管家滿臉堆著笑對檐下那守衛道：“天氣嚴寒，夫人諒各位軍爺，讓廚房給軍爺們熬了些銀耳蓮子羹。”

那守衛眼角一道淺疤，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過看得出來頗為用。

管家似乎早就習慣他的冷臉了，讓小廝先舀了一碗銀耳湯喝下了，示意那守衛湯沒事，守衛才道：“行了，把東西放這里吧。”

管家指著樊長玉手中的托盤道：“這是專程為里邊那位大人燉的。”

守衛瞧了一眼樊長玉，半垂著腦袋，乍一眼瞧上去，還真是個溫小意的可人，守衛臉上的笑容更冷了些，“與我便是。”

管家諂道：“那位大人遠道而來，清平縣小地方，沒什麼好招待的，就讓這丫頭去吧。”

非要樊長玉進去倒不是為了其他的，豆雖能讓人腹瀉，但也沒法在短時間放倒這一院子人，樊長玉進去送湯，能近距離接那個兵頭子，要是能制住他，那接下來可就省事多了。

那守衛臉上的冷嘲不減，約莫是想到了什麼，掃了樊長玉一眼，道：“我進去問問大人。”

他叩門而后，對著半撐著手肘在棋盤上獨自對弈的年輕男子道：“世子爺，這府上的人非要一貌丫鬟進來給您送湯。”

劫殺薊州府兵，假扮征糧兵把控了整個清平縣數日的，正是崇州反王長信王之子隨元青。

長信王膝下兩子，長子自小弱多病，世子之位便落到了幺子頭上。

早些年長信王韜養晦，隨元青在外也只有一紈绔之名，直到長信王反了，他才開始在崇州戰場上嶄頭角，手段之狠厲，甚至被稱為“小武安侯”。

聽到部下的稟報，隨元青亦是冷嗤一聲，將手中的棋子丟回棋簍里：“魏宣殘暴好之名在外，沒理由他部下的人反是個潔自好的，行了，讓人進來吧，小小一縣令，還能翻出點什麼花來？”

守衛領命就要退下，卻聽得他問：“斥侯可有傳回消息，魏宣帶人來了沒？”

守衛道：“還沒傳消息回來。”

隨元青不自覺皺起了眉，以魏宣那草包的炮仗脾氣，得知清平縣沒征糧上去，豈能不當場就帶兵殺過來？

莫非是薊州有什麼變故？

清平縣那群暴民都快抵達縣城了，魏宣這草包不來，他這戲臺子總不能白搭。

他長指扣著桌面道：“先把從清平縣商賈百姓那里搜刮來的錢糧運送出去，點一千人馬在城外坂坡等著，魏宣那草包不來，咱們就替他殺一殺暴民。”

守衛不解：“那些暴民是要投靠咱們崇州，世子為何還要殺？”

隨元青嗤道：“無須殺盡，做做樣子徹底寒了天下人對朝廷的心就好。不殺這群暴民，其中又有多會發泄了這一時之怒，當真去崇州投軍的？把他們上絕路了，他們才會真正走這條反路。”

那被故意放跑的書生，帶去薊州的消息是朝廷兵強行征糧不給百姓活路，百姓想去薊州府問個公道，卻兵屠殺殆盡。

屆時不管魏黨如何澄清，世人都只會傾向于相信書生的說辭，畢竟魏黨聲名狼藉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而那書生字字泣的控訴背后，是清平縣上萬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