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忙放下碗去幫他拍后背：“怎麼嗆著了？”

這不拍還好,一拍，謝征直接伏在床邊吐出一口暗紅的來。

樊長玉被嚇得不輕，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謝征，扭頭就朝帳外大喊：“軍醫！快軍醫，有人吐了！”

守在帳外的親兵聞聲掀開帳簾一看,瞧見地上的跡，拔就去追走出軍帳沒多久的軍醫。

大帳的其他傷兵見狀,亦是議論紛紛，有說謝征這是回返照的，也有讓樊長玉別太擔心,等軍醫來看過再說的。

樊長玉用帕子胡給謝征了角的跡,一只手攥著他的,口中喃喃道：“沒事的，沒事的……”

不知是在說給謝征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謝征一口淤堵在口多日，這一番咳嗽，倒是將那口帶了出來,口的窒悶驟然減輕,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只是因為咳得太用力，大抵扯到了傷口,紗布上又浸出了。

他看了一眼樊長玉抓著自己的手,原本沒多的因為剛才咳而多了抹艷，卻襯得他臉愈發蒼白,看得人莫名揪心。

他半垂著眼,有些虛弱地道：“你要同我和離？”

樊長玉眼淚汪汪：“不離了不離了！”

嗓音里甚至帶了幾分哽咽：“你贅給我才被征兵抓走的,要是那天我們好好說話，你簽了和離書，兵就不會帶你走，你也不會傷這樣了。你別怕，你都這樣了，我不會不管你的，來的路上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死在了這里，我就幫你收尸，你家里已經沒人了，以后逢年過節，我也會給你燒供奉……”

說到后面，可能是真的怕眼前這人會死在這里，眼淚大顆大顆掉落在被面上，砸出一個個小印。

一只手按在后背，被用力摁進一個帶著腥味和草藥味的懷抱。

樊長玉怕著他傷口，兩手按著他肩膀想推開他，謝征卻更用力收雙臂，將嚴合箍進了自己懷中，下顎擱在因為哭不利索還微微有些抖的肩頭，啞聲道：“別。”

樊長玉怕加重他的傷勢，不敢再，腔卻充斥著莫名的緒，讓口發悶，眼淚不控制地滾落，砸在他肩頭的料上。

謝征說：“別哭，你還能來找我，我很高興。”

頓了頓，又道：“那天的事，對不起。”

樊長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抿了抿正要說話，帳簾在此時被掀開，親兵火急火燎地帶著軍醫走進來，公孫鄞怕謝征有什麼閃失，也跟著過來看一眼，瞧見這副景，一時間全都神各異杵在了原地。

樊長玉聞聲扭頭一看，發現其他傷兵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臉上一紅，趕把謝征摁回了床上，作太過迅猛，引來他一聲悶哼，樊長玉趕訕訕收回手：“弄痛你了？”

謝征白著張臉說沒事。

帳傷的老兵笑著替他們解圍：“小夫妻倆才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后怕著呢！”

其他傷兵也善意地哄笑兩聲。

軍醫上前問了謝征咳之癥，又給謝征重新把脈后，不敢托大，只言是虛所致，元氣大傷，需要進補調養。

“虛啊……”公孫鄞揶揄看了謝征一眼，抬手了下，說：“讓火頭營給傷的將士們做點葷食，都好生補補。”

帳的傷兵們全都千恩萬謝。

公孫鄞又道：“傷勢重的和傷勢輕的分到不同營帳照料，也方便軍醫那邊煎藥。”

他說著就一指謝征：“正好下午將士們給上山的薊州將士新搭了幾頂帳篷，離這邊不遠，這人就轉到新帳去。”

謝征一道眼風冷冷掃過去，公孫鄞賊兮兮地沖他一笑。

謝征有傷在，幾名親兵扮做小卒，直接連人帶床把他抬到了新搭的軍帳里。

樊長玉跟過去，意外地發現那邊軍帳雖放置了不軍床，眼下卻還沒其他人住。

公孫鄞解釋說后邊發現了傷勢嚴重的將士，會陸續安排到這邊來。

樊長玉去火頭營幫忙領傷病營的飯菜時，公孫鄞才坐到了謝征對面的一張軍床上，挑眉問他：“我是單獨再給那姑娘安排個軍帳住，還是讓就留在你這兒？”

謝征剛才喝了一碗藥，這會兒里還苦得，他坐起來倒了杯水喝下，著杯子垂眸沉思片刻，說：“另給安排地方。”

公孫鄞笑道：“也行，差點忘了，還有個小崽在我那里，姐姐來了，讓們姐妹倆住一起也好。”

想到之前掀開帳簾看到的那一幕，沒忍住調侃：“你這一槍傷得倒也值了，人家姑娘都為你哭了，哪能是沒有意的……”

說到此，他話音忽而頓了頓，看向謝征：“隨元青知道和你的關系后，都能想到抓妹妹來威脅你。若是魏嚴也聽到了風聲……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謝征著陶杯的五指驟然收，道：“今日的事，封鎖消息，一個也不許外傳。”

公孫鄞道：“知的只有軍醫和你幾個親衛，那幾個親衛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嚴得很，軍醫我已敲打過了，這兩日也暗中讓人盯著的，出不了什麼問題。就是帳那些傷兵，都知道那姑娘是來找你的了，若是讓他們知曉了你份，怕是有些難辦……”

謝征說：“那就先瞞著。”

公孫鄞又問：“樊姑娘那邊呢？”

謝征眼皮半抬：“我自會找機會向說明一切。”

公孫鄞道：“你有打算就行。”

他離去后，謝征卻枕著手臂著帳頂失神了半天。

他并不確定樊長玉知道一切后，還會決定和他在一起。

樊長玉會接納那個一無所有的言正，卻不一定會選擇背負著海深仇的謝征。

如今對他的好，很大一部分源于對他的愧疚，覺得是他為了不給和鄰居們添麻煩，才被迫從軍。

等知道他原本也是要回軍中的，這份愧疚便該然無存了。

有多在乎妹妹，他也知道，但因為他的緣故，妹妹落歹人之手，險些命懸一線。

會不會怨他，他尚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如果選擇跟著他，以后大抵還會遇到這樣的事。

以的子，便是為了妹妹此生能安穩無虞，恐怕也會同他劃清界限。是喜歡寧靜的，就像曾經說的那樣，尋個踏實謙遜的讀書人當夫婿，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眼下對他的這份好，就像是他來的一樣。

當了賊，就總有敗的一天。

他明白后果的，可想起著自己哭時的模樣，說的那些話，心口那團就悸不能自已。

他從來沒有這麼迫切地想得到、又這麼害怕失去過什麼。

有一瞬謝征甚至想，他如果真的只是言正就好了。

最終角只扯出了個嘲意十足的弧度。

-

樊長玉端著吃著回來，就見謝征一只手搭在眼前，像是睡著了。

等走進，他卻又放下手臂，朝看了過來。

樊長玉沖他笑：“你醒啦？火頭營那邊抓了不野，給傷的將士們燉了湯，你快趁熱喝。”

一只手端著大碗，一只手去扶他，謝征臉因失過多而過分蒼白，眼下又因幾天未眠青黑一片，但五實在是生得太好，都這般了還有一頹廢憔悴的，顯得格外脆弱。

謝征靠著枕頭坐起來后，本想手端過碗自己喝，樊長玉卻像之前給他喂藥一樣，用勺子舀起喂給他。

謝征遲疑了片刻，張喝下，然后就不聲皺起了眉。

——好燙。

但樊長玉似乎沒注意到這個問題，畢竟在這之前也沒給人喂過湯藥，爹娘離世那會兒，長寧都五歲了，不用心吃飯喝藥的問題。

之前的藥是冷了好一陣的，這湯才從火頭營端過來，又是木碗，不太能知到溫度。

第二勺送到謝征邊時，他角了，言又止，卻還是張喝了下去，然后手接過湯碗：“我自己來吧。”

樊長玉看著他病懨懨的臉，心生憐意，沒給，用木勺在湯碗里攪了攪，再次舀起來一勺喂過去，說：“你傷這麼重，好好休息，我喂你就是。”

謝征看著送到眼前的那一勺熱氣騰騰的湯，最終還是認命喝了下去。

等喂完那一碗湯，他舌頭都被燙木了。

樊長玉看著空的碗，卻詭異地升起一就。

把人照顧得真好！

謝征想倒杯冷茶，也搶著去倒，遞過去時困道：“你才喝完一碗湯，還是麼？”

謝征胡扯了個理由：“腥味有些重，味。”

碗里還剩一點湯底，樊長玉抿了一口，發現湯里沒放鹽，腥得幾乎難以下口。

皺著臉道：“大概是火頭營那邊太忙了，忘記了放鹽，你怎麼不早些跟我說。”

謝征沉默了一息，臉變得有些凝重，道：“沒有鹽。”

樊長玉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這支軍隊本是要打一仗就跑的，糧草都沒備，又怎麼可能備鹽。

薊州援軍送來的，也只有糧食和藥材。

在這里，活命就是奢了，誰還在乎東西好不好吃。

上山前，陶老頭就同說過山上的困境了，一線峽離崇州近，長信王在盧城兵敗后，孤注一擲圍了一線峽，就是想用斷糧的方式把山上的燕州軍到絕境。

連日大雨，雖水淹長信王五萬人馬，卻也讓山上不將士淋雨了寒。

長信王知道唐培義帶兵圍崇州只是個假把式，才只撤回山下一半兵馬以防萬一，但就算撤回了一半兵馬，現在山下也還剩兩萬崇州軍，這時候大軍下山，就算有游離在外的那兩三千援軍相助，也是以卵擊石。

樊長玉不知道等山上的糧食吃完了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只看著謝征認真道：“你別擔心，我聽說武安侯謀略過人，他打了那麼多勝仗，不可能就這麼被反賊困死在山上的。退一萬步講，就算咱們吃了山上的糧食，反賊攻上山來了，只要我還有力氣，我就會背著你逃的。”

謝征心中百味陳雜，看著問：“都到那步田地了，你保全自己就是，帶著我做什麼？”

樊長玉理所當然地道：“我說了以后會養你啊。”

這句話不知道了謝征哪一心弦，他定定地看了許久，忽而道：“樊長玉，你沒必要因為愧疚，為我做到這地步。”

“我從軍，不是怕你和你的鄰居惹上麻煩，只是我要的權勢都在這里。我傷，也是為了在戰場上掙軍功，跟你無關，你在愧疚什麼？”

這一刻他的神幾乎是有些冷漠的。

樊長玉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變了這樣有些陌生的模樣，問他：“你不想我來找你？”

謝征黑眸冷沉，強下那一份奢：“如果只是因為愧疚，你不該來這里，你不欠我什麼。”

樊長玉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抿了抿道：“之前在那邊軍帳里，我話沒說完，我來找你前，就想過你是死是活的兩種局面了。你走時我把你打得那麼慘，還說了重話，然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每次想起來，我都難的，也確實很愧疚。”

頓了頓，抬起眼看向謝征，像是有些迷茫：“但來找你，好像也不止是因為愧疚。你不知道，我也差點死過一次了，清平縣和臨安鎮都被屠了，之前冒充征糧兵的那個反賊混在山匪里，要找我尋仇，他們人多，我打不過他們，就把長寧和趙大娘們藏了起來，我被那混蛋卸掉了一條胳膊，還險些被山匪頭子溺死在水里。后來長寧又被人劫走了，我在找長寧的路上遇見了趙大叔，他說你來了這兒，我怕你死在這里，想著不管怎樣，來看看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了，要是沒死，就好好跟你說會兒話吧，跟你說長寧不見了，我找不到，不過我會繼續去找的……”

絮絮叨叨跟他說他走后自己經歷的一切，視線莫名變得有些模糊，眨了一下眼，一大滴淚珠就這麼滾落出去。

真奇怪，明明從小到大都很哭的。

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神，只下一瞬就被人大力擁了懷中，比之前那次抱得還要，勒得上骨頭都有些發疼。

他按著腦后讓靠在他肩頭，力道兇狠得指尖泛白，想說什麼，頭了，卻又歸于沉默，沉沉閉上了眼，一切都在了這個無聲的擁抱里。

腥味和藥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聞，但此刻這個懷抱卻讓樊長玉眼窩里的酸意更甚，口充斥著一從未有過的，類似委屈的緒。

爹娘去世后，吃過很多苦頭，但從來都沒對旁人訴過苦，也不會在人前掉一滴淚。

只在今日，借著這個擁抱的姿勢趴在他肩頭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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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公孫鄞領著長寧走到此，聽見里邊的聲音，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一臉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