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烽火連天,山上的中軍帳卻還是一片沉寂。

公孫鄞快步走向帳中，言語間難掩激之：“你讓山腳下的將士們刮樹皮、挖草，營造山上糧草已告罄的假象,反賊果真中計了！以為我們斷糧多日，故意殺豬宰羊大肆烤，以此我們軍心！”

謝征上的傷并不輕松，臉仍有些發白，松垮套著一件外袍,靠坐在床頭，約可見里邊纏繞在肩頭的白布帶，指尖著一張山地的輿圖,清雋的眉眼間帶著幾分慵懶,抬眸問：“信給山下的援軍送去了？”

公孫鄞道：“昨日便讓海東青送去了。”

謝征丟開手上輿圖,道：“弄出點靜,拖住反賊兵力,以便山下的援軍燒糧草。”

他似想起,但一之下，口的傷便刺痛得厲害,謝征好看的眉眼間染上霜，問：“隨元青近日如何？”

公孫鄞說：“一直風吹雨淋的，一天一碗稀粥吊著他的命，昨日似乎還發熱了，我瞧著死不了,便沒讓軍醫去看。”

冷風一下一下吹拂著帳簾，淡薄的天傾斜進來,落在謝征臉上,他冷冷一扯角：“押隨元青去陣前,反賊烤，你們也烤便是。”

公孫鄞聽出他這番話是何意，搖頭失笑：“這火烤在隨元青上，怕是得燒到長信王心上了。有他這麼個餌在，不愁反賊不上鉤。”

這是一出調虎離山之計，讓反賊誤以為他們缺糧，前來降，又把隨元青這個砝碼推出去，拖住反賊大部分兵力，留在山下接應的燕、薊兩州援軍就能趁機直搗黃龍，火燒反賊糧草。

一旦反賊也沒了糧草，任反賊囤于上下的兵馬有多，且再耗個一兩日，便該攻守易形了。

公孫鄞離開了大帳，正要帶隨元青去陣前，一名親兵忽而飛奔回來，哭喪著臉道：“公孫先生，大事不好了！樊姑娘往后山襲敵營去了！”

公孫鄞臉驟變，趕回了一眼大帳的方向，確定距離夠遠，謝征應該沒聽見，才喝道：“不是打獵去了麼？怎又去了敵營？”

親兵道：“咱們在打獵回來的路上，聽到了山腳告急的角聲，樊姑娘一聽后山守衛薄弱，就殺過去了。”

公孫鄞來回踱了幾步，很快給出應對之法：“侯爺重傷未愈，此事先莫要讓侯爺知曉，你趕帶一百輕騎追去，務必要保那姑娘周全。”

親兵半點不敢耽擱，得了命令便去點兵。

公孫鄞則是有些頭疼地喃喃道：“在這要關頭，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

后山。

樊長玉和剩下的那名親衛連帶八名小卒趴在灌木掩映的土包上，頭戴一頂用樹枝和藤條編的簡易帽子。

樊長玉盯著那條延向山腳的羊腸小道有一會兒了，沒忍住困開口：“這邊都沒守軍的嗎？”

親衛答：“都蔽在山林間。”

樊長玉“哦”了一聲，正尋思著們去敵營那邊，是不是還得這邊山口的守衛同意才行，就見一隊巡邏的友軍從蜿蜒的山道上走來了，他們兵服上帶著新鮮的跡，一邊走一邊四張，手中的弓還架著箭，瞧著有些怪異。

樊長玉盯著山路看了半天，也沒看清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小聲問一旁的親衛：“這是換崗？”

親衛似乎也覺著有些奇怪，用手掩在邊發出幾聲尖銳的鳥聲，霎時間，箭如飛蝗一般朝著這邊灌木叢扎了過來。

親衛臉大變，想拉著樊長玉找掩護，樊長玉作卻更快，就地一滾，躲到了一棵大樹后邊去。

也有小卒驚慌失措之下，想站起來跑被了個靶子的。

樊長玉看著不久前還跟著一起狩獵的人，轉眼間就倒在了地上，上流出汩汩的鮮，眼睛至死都沒合上，角不由抿，心底十分不是滋味，豹子一樣的目投向了箭的那些人。

便是再遲鈍，也看出這波人有問題。

他們上那些帶的兵服，八都是從燕州軍上下來的。

一波箭之后，那群人持著刀劍往這邊探來，似想確定他們都死了沒。

躲在樊長玉對面一棵樹后的親衛用型示意樊長玉一會兒逮著機會就逃，樊長玉抿著沒做回應。

在扮燕州軍的反賊距們還有數步之遙時，親衛大喝一聲殺了出去，沒死的小卒握著刀把的兩只手都還在打，卻也跟著大喝了一聲壯膽，舉刀沖了出去。

樊長玉瞧見其中一個看著只是個半大年的，也要跟著往外沖，一把提溜住了他領，年踢著兩掙扎道：“你是個姑娘家，且逃命去！燕州兒郎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樊長玉瞥他一眼，說：“你，回去報信。”

瞅準了方位大力一扔，年直接被扔出去老遠。

幾名反賊發現了，提刀往這邊走來，樊長玉見狀，拔出自己的放刀和砍骨刀，刀鋒用力一銼，發出刺耳的金屬聲，腳下也不避，反而兩手各拎一柄刀，向著反賊直沖了過去。

親衛功夫過，退圍殺他的反賊后，擔心樊長玉，回頭看了一眼，就見樊長玉一刀劈倒一個，雖避開了要害，被劈過的反賊，卻半天也沒能再爬起來。

一個人，手拎兩把殺豬刀，跟個小旋風似的在人堆里打轉，原本是反賊追殺他們，現在卻有了追著反賊打的架勢。

親衛看得迷迷瞪瞪的，心中不住地慨，他們侯爺喜歡的，果真不是一般姑娘。

被樊長玉扔出人堆的年也看傻了眼，回神后趕一骨碌爬起來，趕回去報信：反賊做了兩手準備，在前邊大張旗鼓罵陣，在后山搞突襲！

跑出沒多遠，就跟另一名回去報信的親兵遇上了，那年看到他帶人來，幾乎是喜極而泣，指著后道：“快！快！反賊假扮咱們的人上山來了！”

親兵想到公孫鄞的代，忙帶著一百輕騎趕去幫忙。

有了援軍，假扮燕州軍上山的反賊很快被制服。

斥侯去后山的各據點查探后，回來沉重搖頭道：“咱們的人都被箭死了。”

跟樊長玉并肩作戰的那名親兵，氣得對著被綁起來的反賊兵頭子左右開弓揍了兩拳。

兵頭子被打得吐出一口沫，大笑道：“弟兄們上山來，好歹拉了這麼多個墊背的，值了！”

親兵又照著他鼻骨狠揍了一拳。

一番審問后，也很快問出他們是如何上山的。

這伙人換上從戰場上燕州死卒上下來的燕州兵服，假稱是游離在山下的那支援軍，騙得山上守軍放松警惕，靠近后便以箭殺。

他們此番上山的目的，便是為了趁著前邊大，救回隨元青。

兩名親兵都提議把這伙反賊帶回軍營去，與軍師和武安侯定奪。

樊長玉又看了一眼山下冒炊煙的地方，說：“他們都上山來了，山下應該沒人了吧？”

前去搬救兵的親兵生怕樊長玉還沒死心，道：“樊姑娘，反賊兵馬眾多，在山下的兵力部署復雜，不宜……”

“你等會兒。”

樊長玉突然打斷他的話，拎著一名被綁起來的小卒就走遠了。

把那小卒扔到一棵樹后，指著山下問：“你們山下還有多人？都藏在哪兒？”

小卒傲氣道：“老子不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

話音未落，狠勁兒十足的一拳就已經砸在了他鼻骨上。

小卒慘一聲，鼻翼下方很快流出兩管鼻。

樊長玉虎著臉繼續問：“說不說？”

“這個山口只余一千人馬，守在山下等著接應。”

樊長玉把人拖了回去，被俘的小卒們只聽得打人的慘聲，沒聽到的談話，見被帶回去的那名小卒被鼻糊了滿臉，一時間都心有戚戚。

樊長玉又拎了另一名小卒過去問同樣的話。

這法子還是從前聽王捕頭說過的，王捕頭說縣衙里審犯人，怕犯人串口供，就會分開來審，這樣就很容易辨出是真話還是撒謊了。

問了三四個，得到的都是這樣的答案后，才對兩名親兵道：“山下只剩一千人，都守在山腳下。”

兩名親兵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樊姑娘且稍等片刻，容我再回去帶些人馬。”

那名親兵繼續回去搬援兵后，樊長玉和先前一起作戰的那名親兵帶著百十來名謝征一手訓練出的輕騎下了山，暗中觀察守在山下的那一千反賊的向。

山路陡峭，騎兵們都沒騎馬，但能為騎兵，素質本就比步兵更為強悍，以一敵二不在話下，這也是親兵放心樊長玉下山來的原因。

他們原本是要等那名親兵再搬點人馬來后再手的，可遠疾馳來一匹駿馬，馬背上的斥侯似乎同那反賊小頭目說了什麼，守在山腳下的一千反賊忽而嘩啦啦地掉頭跟著那名斥侯走了。

樊長玉問：“他們怎麼走了？”

親兵也不知是何緣由，只道：“興許是前山出了什麼變故。”

打架搖人這個道理樊長玉還是懂的，當即就道：“那咱們得想辦法把這波人拖住，不然前山那邊打不過怎麼辦？”

親兵尚有些猶豫，樊長玉已經目標很明確地朝著反賊扎在這山口的軍帳跑去了。

親兵怕樊長玉有什麼閃失，只得跟著去，其余兵卒也一窩蜂地沖了出去。

樊長玉沖進反賊的軍帳里，啥也沒要，只翻箱倒柜地找鹽。

等找到反賊囤放糧食和鹽的地方后，樊長玉扛起兩袋鹽就跑。

其余將士見狀，也跟著扛糧食。

反賊剛走遠，就瞧見山上的燕州軍下來搶糧了，趕又撤回來想圍剿樊長玉們。

這只是反賊的一個小屯兵點，所囤的糧食并不多，跟來的百來十名將士，人手一袋都沒扛滿。

親兵跟在謝征邊征戰多年，一見反賊掉頭就讓大家伙兒趕跑，還放火燒了那些空帳篷。

怕樊長玉扛著兩袋鹽跑得吃力，又拿過一袋自己扛著走。

樊長玉就跟土匪下山似的，手上一空，想到長寧和言正晚上都沒個被褥搭在上睡，把人家掛在帳篷里的披風都扯了兩件跑。

路過反賊做飯的地方，瞧見有個專程用來饞山上燕州軍的烤全羊還架在火堆上，把披風往鹽袋子上一搭，又騰出手去扯起掛烤全羊的橫木。

追回來的反賊看左手扛一袋鹽，右手舉著烤全羊還跑得飛快，一時間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騎在馬背上的反賊小頭目拉弓就要朝樊長玉放箭。

追上來的斥侯大喝道：“將軍，山下那支燕州軍和薊州軍要燒糧倉，將軍莫要延誤了戰機！”

小頭目大罵一聲：“山上的燕賊都下山來搶老子糧食了！把老子大營都燒了你看不見？”

那一箭放出去，程太遠，加上親兵喊了一聲小心，樊長玉直接拿抗在肩上的那袋鹽做擋，功攔下了那支箭。

氣急敗壞的反賊們好不容易快追上扛著糧食跑的樊長玉一行人了，前去搬救兵的那名親兵又帶著山上的燕州軍趕來了。

山上的燕州軍以箭將反賊停在程之外，最終那一千崇州軍只能氣急敗壞地看著樊長玉等人扛著糧食和鹽上了山。

樊長玉一腦爬到半山腰，才發現遠燃起了濃煙。

著氣問：“反賊要燒那邊的山？”

親兵看到那濃煙升起的方位，卻是大喜過，直接把一袋鹽放地上，癱坐下來笑道：“連日大雨，山上草木，反賊燒不了山，是咱們的人燒了反賊的糧草！”

樊長玉帶他們去搶糧，誤打誤撞拖延了山下那一千人馬，也算是無形中幫了去燒糧草的友軍一把。

他看向樊長玉，眼中有了敬佩之：“樊姑娘此番也算立了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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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終究是沒包住火，公孫鄞突然撥了大批人馬去后山，讓謝征警覺起來，他問：“后山出事了？”

公孫鄞神一僵，道：“有反賊假扮咱們的人渡上山，不過已全部落網，派人過去只是增防。”

謝征瞇了瞇眸子：“打獵還沒回來？”

公孫鄞心知是瞞不下去了，嘆了聲，如實道：“樊姑娘在后山。”

謝征眸驟冷，喝道：“胡鬧！既知那邊兇險，還讓留在那邊作甚？”

他強撐著就要起，公孫鄞忙上前按住他：“我已命謝七和小五跟過去了，也派了一百輕騎過去，很快就能帶樊姑娘回來的……”

謝征沉著臉正要拂開他的手，一名親兵卻在此時風風火火進帳來，難掩激地道：“侯爺，樊姑娘回來了！”

謝征神稍緩，公孫鄞也松了一口氣，片刻后瞧見一手抱著紅絨披風、一手拎著烤全羊進帳來的樊長玉時，二人突然齊齊陷了沉默。

帶著崇州徽記的披風，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