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微微一哂,反問:“我能同誰說？”

樊長玉一想也是，他被自己當臉一腳踹進河里還沒爬起來，也丟人的。

看他一眼，兇道:“反正不準說出去。”

謝征再三保證之后,把魚遞過去:“吃魚吧。”

看著他手中烤得焦黃冒著香味的魚,剛氣說了句“不”,肚子就嘰咕了一聲。

樊長玉臉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溫度又升了起來。

謝征強忍著角上翹的弧度，給臺階道:“我烤多了，吃不完。”

這時候再犟下去,丟人的就是自己,樊長玉悲憤地出爪子接過了那條魚，破罐子破摔道:“這件事也不準說出去。”

謝征忍著笑意應了句“好”。

野外沒有調料，大多時候烤的野味都是聞著香,吃起來卻寡淡甚至帶著腥味,謝征烤的這條魚,口非但不腥,還有些酸酸辣辣的味道。

樊長玉咬了兩口,便困道:“你還帶了調料？”

謝征拿起火堆旁沒用完的漿果給看:“這些野果，有的味酸，有的味辛。”

樊長玉小聲嘀咕:“你挨個嘗過了摘回來的？”

謝征耳力極好,聽見這話只是提了提角笑笑,繼續垂眸挑著手上那條魚的魚刺,道:“我十三歲從軍，從前鋒營里的一個小卒做起,迄今已過八載。就如你之前來這山上時一樣,軍中不是時時都有食的。最的時候,草樹皮都是果腹的味,野果自然也是嘗過的，能吃的，都記住味道了，不能吃的，見過袍澤被生生毒死后，自然也不會再。”

樊長玉聽著他說這些往事，吃著魚卻頗有些食不知味了，怔怔抬頭看了他一眼。

剛知道他就是武安侯時，只覺他整個人都距自己很遙遠，們就像是兩個世界里不該有集的人。

此刻方才意識到，那個份背后，不僅是榮耀，還有旁人未曾嘗過的苦。

戰場的殘酷，是切會過的。

十三歲從軍，那年紀比武三斤還要小些，這麼些年，他一路爬打滾過來，其中各種心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吧。

心口籠上一層復雜的緒，樊長玉低下頭，也悶不吭聲地挑起魚刺。

一條被挑干凈了刺的魚，包在洗干凈的野芭蕉葉里了遞過來，謝征拿過手上那條，說:“吃這條挑好了的。”

樊長玉捧著切割好的一小片芭蕉葉，卻遲遲沒有開。

謝征挑魚刺的作微頓，抬眸看向，問:“怎麼了？”

樊長玉說:“言正，我還是你言正吧，你別對我這麼好，你是堂堂侯爺，是大胤百姓心中的蓋世英雄，能同你登對的，得是知書達禮的世家貴。我只是一個四書都還沒讀完的鄙邊鎮子，我配不上你的。”

謝征垂眸繼續剔魚刺，似乎笑了笑:“可天下這麼多子里，我只心悅你一個啊。”

樊長玉怔住，這是謝征頭一回這般直白地同說自己的心意，心口不控制地狂跳了幾下，隨即涌上來的就是無盡意。

說:“你別喜歡我，你軍功蓋世，弱冠封侯，你應當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一輩子都敞敞亮亮，萬人景仰。”

謝征把剔完了刺的魚遞過去，說:“我坐到這個位置的，靠的是軍功，不是世人的景仰。何況這天底下，本就有敬我者，也有憎我者。敬我，是因我殺退北厥蠻族，奪回失地。憎我，是懼我殺人如麻。半生戎馬換這一世聲名，娶妻還要懼世人眼，我這武侯當的未免太窩囊了些。”

他盯著樊長玉:“沒遇見你前，我的確是想娶個世家出、心剛強的姑娘，相敬如賓過一輩子。我若戰死沙場，帶著孩子，靠著家業也能好好活下去。”

“遇見你后，我便沒想過戰死沙場的事了，我怎麼會死呢？”

他笑了聲，枕著手臂躺了下去，著碎了滿天星子的蒼穹:“等打完仗，我便奏請封疆遼西，只要守著蠻子不再南下，京城的紛爭便都與我無關了，再請小皇帝賜婚，八抬大轎敲鑼打鼓把你娶回去，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你嫁我了。”

他臉上那份年人一樣的意氣和歡喜，讓樊長玉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似的，乎乎的，讓眼眶都跟著有了意。

“你還沒看過燕山的日出，也沒見過徽州的獵場，到時候我都帶你去，遼西這麼大，不會悶著你的。”

“可你總是拒絕我，怕與我份不匹配，明明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你都不懼跟我在一起的。”他依舊著穹頂，像是自嘲笑了笑:“人終其一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過是被那半世虛名匡住了手腳，你覺得于你我之間是隔閡的東西，其實什麼也不是。”

“你說我能遇見更好的姑娘，你又怎知，對我來說，你不是那個最好的姑娘？”

樊長玉張了張，卻覺得嗓子里啞痛得厲害，以手掩面，眼中意溢了出去。

謝征坐起來幫淚，說:“同你說這些，不是故意惹你哭的，只是想告訴你，我心悅你，不為旁的什麼，只因你是樊長玉。我自小喪父喪母，家中沒個長輩，也沒有姊妹，你擔心的那些，我一開始不是很懂，后來問了旁人，倒也明白其中利害了。”

“不管你懼不懼人言，畏不畏往后，我都該先理好這一切的。我求了我老師收你做義，就是之前教你讀書還想收你為徒的那位陶老先生，他乃當世大儒，曾任太傅一職。便是沒有我去求那個人，他也很喜歡你，往后他就是你娘家人。就算你將來嫁的不是我，有他義這層份在，也沒人敢輕慢你。”

說最后一句話時，謝征垂下了眼，掩住眸子里的猩意。

真要有那一天，大抵便是他死后了。

他死了，也希過得好。

他是舍不得的。

他此生唯一擁抱過的太。

但他憎惡為他母親那樣的人，所以，他盼著好。

在人間散發著的和熱，他在地獄里便也不覺得冷。

樊長玉死死咬住，卻還是沒忍住哽咽出聲，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謝征抬手幫拭去眼角滾落的淚珠，溫和道:“你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善良，也最勇敢的姑娘，你以為誰都有那魄力上戰場的嗎？”

他擁樊長玉懷的時候，樊長玉伏在他肩頭，仍忍不住哽咽。

爹娘去世后，帶著妹妹踽踽獨行，突然有人闖的生命里，珍視，惶然與戒備過后，卻還是打破了那片防的心墻，蔓延開的除了歡喜，還有酸。

謝征輕拍著后背，道:“你爹娘的仇，我也會幫你報的。”

聽到跟爹娘的死有關的，樊長玉直起來，胡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說:“我爹娘的仇，我自己替他們報。”

想到先前去薊州府庫查卷宗，也沒能查到什麼線索，樊長玉忽而看向謝征:“你是不是知道殺我爹娘的是誰？”

謝征緩緩點頭。

樊長玉抿問:“是誰？”

謝征吐出兩字:“魏嚴。”

樊長玉先是一愣，想起民間皆知的他和魏嚴的關系，問:“你舅舅？”

謝征神微冷，說:“他不配。”

怕自己的臉嚇到樊長玉，又解釋了句:“我曾同你說的，我那個很厲害的仇家，便是他。”

樊長玉卻是明顯有些困了:“魏嚴是當朝宰相，我爹一個走鏢的，魏嚴為何要殺他？”

謝征看了一會兒，終究是說出了實:“你爹曾替魏嚴做事。”

樊長玉滿眼錯愣，但回想起樊大出事時，樊老頭同自己說的，爹爹并非是樊二牛，而是在年被他們賣掉后，十幾年后自己找回來，繼續用樊二牛這個份在臨安鎮上生活的，便也清楚謝征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魏嚴做了不惡事，爹爹從前也是跟著作惡的嗎？

樊長玉心口一下子揪了。

發現一直在出神，謝征似猜到所想，道:“薊州牧賀敬元也替魏嚴做事，卻從未魚過百姓，他能稱你父親一聲故友，想來跟你父親也是志同道合之輩。”

賀敬元是整個薊州的青天，有了謝征這話，樊長玉頓覺心底好了許多。

問:“你何時開始查我爹娘的事的？”

謝征答:“離開清平縣后。”

樊長玉一想到那會兒兩人的分別，心底還是有幾分疚的，再想起自己剛才在河邊還惱之下踹了他一腳，愧意更重，說:“我以后不打你了，你也別不就親我。”

謝征撥弄著火堆的作稍頓，說:“下手別那麼重就行。”

樊長玉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臉被火照得有些紅了，瞪他一眼:“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謝征眸稍抬，微挑的眼尾天生帶著點睥睨又勾人的味道:“我也跟你說正經的，我什麼時候親你，你才不打我？”

樊長玉沒忍住，掄起邊上沒裝烤魚的芭蕉葉朝他砸了過去。

謝征一偏頭避開芭蕉葉，淺笑出聲。

樊長玉抱著膝蓋坐在火堆前，氣鼓鼓的，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