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聽著那一聲輕笑,心弦莫名輕了一下。

但掩飾得極好，面上一緒也無，維持著見禮的姿勢平靜答道：“侯爺。”

話落,又是良久的沉寂。

謝征角笑意不減，可就是個瞎子在這里，怕是也能到他周驟冷的氣。

室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

何副將察覺二人之間的微妙,暗道不對勁兒,他想幫樊長玉，張了張，卻又不知說什麼勸走謝征。

好在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謝征的親兵,他一進院子便抱拳稟報道：“侯爺,反賊隨元淮已伏誅，隨他潛逃的妾室和獨子也被帶了回來！”

樊長玉布著的瞳孔微微一,抱拳的手也了。

俞淺淺和俞寶兒被帶回來了？

臣賊子是要被誅九族的！

心中一時紛不已,下意識朝謝征看去。

謝征聽得這消息不知何故皺著眉,面上卻再無多的緒，緝拿反賊余孽是首要大事,他最后再看了樊長玉一眼，目在紅的一雙眼和纏著紗布的傷口多停留了幾息。

抿的薄了，最后卻什麼也沒說便轉離去。

何副將看著謝征走遠的背影,急著要追上前,但方才謝征那失態的問，屬實是反常,何副將忍不住問了樊長玉一句：“你同侯爺是舊識？”

已到了如今這局面,樊長玉不想旁人誤會和謝征有什麼，只道：“不敢高攀侯爺，只是曾有幸得陶太傅賞識,被他老人家收作義。”

何副將點頭道：“原來如此。”

心中卻還是覺著怪異，但想到二人之間隔著父仇，何副將又不敢猜，也不好再多問樊長玉什麼，只囑咐好好養傷，便要去追謝征。

樊長玉卻住他問：“何將軍，反賊的家眷會作何置？”

眼下的盧城，除了謝征，便是何副將說了算。

猜測何副將應該是清楚如何置俞淺淺和俞寶兒的。

何副將道：“自是斬立決。”

聽到這個回答，樊長玉一顆心愈發沉了沉。

知道反賊該死，無數將士因他們戰死沙場，整個西北的百姓也因他們流離失所。

但俞淺淺母子，什麼惡都沒做過，俞淺淺也不是自愿跟那反賊的，罪不至此。

微抿了抿，問：“就沒有其他可能了嗎？”

何副將怪異看一眼，說：“反賊余孽，怎能不斬草除？長信王府上那些沒生養過的姬妾，倒是可以流放或發賣。樊都尉怎問起這些來了？”

樊長玉搪塞道：“在軍中時日尚短，對這些律令還不悉，順口問問。”

等何副將走后，樊長玉躺回床上又失神了好一陣。

要怎樣才能救俞淺淺和寶兒？

-

謝征走出院落后，便問了一句：“眼睛怎麼傷的？”

跟在他邊的親衛也是剛來盧城，還不知樊長玉上發生的事，忙回道：“屬下這就去查。”

已是暮時，風吹得檐下掛在的燈籠搖晃不已，矮墻邊種的一片文竹拖出道道雜的影子。謝征停蒼白的面容在燈下也沒能添上幾分暖，他沉聲吩咐：“尋最好的大夫給治傷，找找謝五，看他是否還活著。”

他當然能猜到那一傷，都是從戰場上帶下來的。

但能讓傷那般，戰況究竟是有多慘烈？

如果他沒能收到謝七的信趕來，是不是就要死在這里了？

親衛領命退下后，謝征一人負手在廊下靜立片刻，忽而重重一拳砸在了石墻上，堅的墻磚碎裂開來，掉落一地石渣。

他手上也破了皮，溢出殷紅的珠。

隨行的另幾名親衛被這突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但誰也不敢多言。

-

何副將趕去的時候，仵作已驗尸完畢。

他探頭看了一眼蓋著白布，只在頭部掀開白布一角的尸首，問仵作：“確定此人是隨元淮？”

仵作恭敬答道：“回將軍的話，隨元淮年曾在東宮那場大火里被燒毀了容貌，這麼多年來，據聞從未出過王府，弱全靠湯藥續命，因一張臉實在是丑陋駭人，府上的下人都有見過他的。”

“小人觀死者上有陳年燒傷，五指瘦長無繭，應是養尊優，舌苔發暗，且有清苦藥味，乃常年服藥所至，故小人斷定此人是隨元淮無疑。”

何副將端詳著那張燒得面目全非的臉，瞧不出什麼頭緒，轉看向坐在太師椅上面沉如霜的人，“侯爺，您以為如何？”

謝征周縈繞著一郁之氣，聞言只抬眸道，“反賊余孽伏誅，自是皆大歡喜。”

這是認同了此乃隨元淮尸首的意思。

有了謝征點頭，何副將便松了口氣。

至此，禍西北多時的反賊，就算是徹底清繳了。

他小心翼翼問：“那隨元淮的妾室和獨子……”

“押往京城，聽候朝廷發落。”

何副將見謝征臉實在是難看，詢問道：“侯爺似乎并不高興？”

謝征冷笑著反問：“唐將軍數萬大軍圍了崇州城，城叛軍是如何來的盧城？”

樊長玉和鄭文常帶兵來援時已說了叛軍躲開崇州圍剿的緣由，他如實告知后，謝征卻冷笑了聲，吩咐底下人：“把人帶進來。”

被兩名親衛拖進來的是隨元淮手底下的一名幕僚，哪怕被五花大綁著，見了謝征依舊叩頭如搗蒜，求饒道：“侯爺，小人當真是被無奈才留在長信王府的，小人原只是想謀個生計，故去長信王府當了幕僚，長信王造反后，小人便想逃了，可長信王怕我等泄，提出離府的人都被滅口了，小人這才沒敢。”

謝征側的一名親衛喝問道：“隨元淮能率叛軍逃離崇州城，究竟是何緣由，從實招來！”

那名幕僚趕道：“是魏嚴與隨元淮勾結！小人曾意外聽隨元淮和軍師謀過此事，魏嚴安在軍中的人會幫他們出城。”

盧大義正是魏嚴舉薦去軍中的人。

一切證據似乎都指向了魏嚴勾結逆黨。

何副將未料到盧城這場險些全軍覆沒的惡戰竟是一場政斗，他眼都氣紅了，怒喝道：“混賬！賀大人竟是耗死在了那群敗類的謀里！”

他直接跪在了謝征跟前：“求侯爺進京后，替賀大人，替盧城戰死的將士們，討一個公道！”

謝征半張臉都匿在燭火的影中，答：“這樁債，本侯會討的。”

得了謝征這句話，何副將想到賀敬元的枉死，忍不住用袖子揩了揩淚。

謝征只說：“將軍節哀。”

他目落到覆著白布的尸首上，眼神冰寒徹骨。

死的不是隨元淮。

但此后，世間不會再有“隨元淮”這個人。

十七年前的錦州真相雖撲朔迷離，盧城這樁案，卻足以徹底扳倒魏黨。

可真是因為這份證據太過完，他又清楚隨元淮真正的份，才愈發懷疑這場案背后的真相。

隨元淮同自己一樣跟魏嚴有仇，怎會和魏嚴合作？

這興許又是一場跟十七年前的錦州慘案如出一轍的案。

只是始作俑者清楚他也對魏嚴恨之骨，才故意把證據送到他手中，讓他去當砍下魏嚴頭顱的那柄刀！

謝征指尖用力，生生斷了太師椅一側的木質扶手。

他此生最容不得的，便是這等拿萬千將士的命做政斗砝碼的“計謀”！

-

唐培義率領的大軍，戌時才至。

進城后得知盧城雖守住了，賀敬元卻死的消息，唐培義一個八尺男兒，直接“嗬”地一聲悲哭出聲，跪在剛設好的靈堂前自責道：“是末將無能，末將對不起大人，負了大人所托！”

何副將等一干其他曾在賀敬元手底下做過事的將領們紛紛勸唐培義節哀。

“唐將軍，莫要自責，此事不怪你，是他魏嚴勾結反賊，其心可誅啊！”何副將悲慟之余，憤慨出言，將隨元淮那名幕僚招供的事說與眾人。

沙場出的武將們最重，一聽今日兩苦戰死了這麼多弟兄，竟是遭人算計，無不痛罵出聲，誓要討伐魏嚴。

李懷安跟著大軍來了盧城，在一片嘈雜的罵聲里，他靜靜著靈堂中央賀敬元的棺木，眼底翻涌著復雜的緒。

一切都在朝著扳倒魏嚴的計謀進行，只是他忽覺心口沉得慌。

那棺木里躺著的，是一個好，也是一個可敬的長者。

但是他死在了扳倒魏嚴的大計里。

他和家族選的這條路，是不是當真錯了？

一名將軍重重拍上他肩，李懷安側，只看到對方悲慟發紅的一雙眼：“李大人，您定要上書與陛下，替賀大人和盧城戰死的將士們討回公道。”

李懷安看著那雙真摯又沉痛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出“分之事，本該如此”幾字。

問心有愧嗎？

有的。

只是他和李家都沒有退路了。

靈堂外傳來一陣，那些嘈雜的哭聲和罵聲都小了下去。

李懷安抬起頭看去，就見謝征踏著濃厚的夜從外邊走來，清冷的月照在他臉上，似鍍了一層森寒的霜。

他一來，所有人都不自覺了聲。

李懷安只是下意識看過去，卻正好和謝征的視線上。

那眼神里的冷戾讓他后背剎那間生出一無法言喻的寒意。

仿佛自己已：“侯爺，小人當真是被無奈才留在長信王府的，小人原只是想謀個生計，故去長信王府當了幕僚，長信王造反后，小人便想逃了，可長信王怕我等泄，提出離府的人都被滅口了，小人這才沒敢。”

謝征側的一名親衛喝問道：“隨元淮能率叛軍逃離崇州城，究竟是何緣由，從實招來！”

那名幕僚趕道：“是魏嚴與隨元淮勾結！小人曾意外聽隨元淮和軍師謀過此事，魏嚴安在軍中的人會幫他們出城。”

盧大義正是魏嚴舉薦去軍中的人。

一切證據似乎都指向了魏嚴勾結逆黨。

何副將未料到盧城這場險些全軍覆沒的惡戰竟是一場政斗，他眼都氣紅了，怒喝道：“混賬！賀大人竟是耗死在了那群敗類的謀里！”

他直接跪在了謝征跟前：“求侯爺進京后，替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