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裴二的信送出去已有七八天,晏長風沒有收到回信。
按照他信上所說,這一路分明是游山玩水,閑得離奇,連路邊開的花生了幾瓣都數得清清楚楚,一天的見聞寫本游記都富余,怎會沒有回信?
是玄月閣的消息傳遞出了問題,還是他什麼事耽擱了,或是被那回信給氣著了,不稀得回了?
有些擔憂,去問跟著的兩位玄月閣兄弟:“你們閣主到哪了?”
葛飛的一個兄弟回說:“夫人,我們目前還沒有確切的消息。”
晏長風微微蹙眉,算算腳程,乘馬車近半個月理應到了太原府,報平安的消息也應該送回來了。
“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如何傳遞消息的?”
葛飛說:“我們玄月閣有自己的暗樁,飛鴿傳書或是快馬傳信,閣主傳給您的家書都是加急快馬傳信,從太原府過來兩日即到。”
不管是飛鴿還是快馬,按說都該有消息,這家伙到底怎麼了,莫不是去了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裴修這會兒確實不大方便,他正在秦老爺的府上做客。
秦老爺秦律是晉商幫會會長,五日前過五十大壽。裴修跟李琛兩人喬裝來府上賀壽,做客至今。
李琛就是史大人,是圣上安排給他的副手。他此行前來太原府催繳軍餉,圣上怕他不夠安分守己,派了個全朝最安分守己的忠臣李琛來協助——說委婉點是協助,說骨一點就是監視與牽制。
他們二人自北都出發,按照方行程,該是乘馬車來太原府,照顧到裴二公子的子骨兒,得走個十天半個月。但裴修不想明查,歷來地方對上頭派下來的員都是極盡所能地糊弄忽悠,按照方行程下來,擎等著往人家的套里跳。
于是他們二人騎馬,五日多便提前到了太原府——原本按照裴修的計劃,快馬三天多就該到,無奈李大人一副文臣子骨兒,不得激烈顛簸,耽擱了兩日。
裴修喬裝的份是濟南府的某商戶東家,李琛是他的隨從,兩人前來太原府是為考察生意。
這濟南府的商戶東家是玄月閣的人,東家的年齡樣貌與裴修差不多,從家世背景到在太原府要做的與生意相關的事宜,皆由玄月閣安排得妥妥當當,沒人能查得出來。
來到秦府五日,他們收獲頗多。秦律是太原府商界的頭把椅,也是當地員的食父母,養活了當地說一半的員,他的五十大壽過得比皇帝還熱鬧,上到巡巡按知府,下到州縣員,孝子賢孫似的來賀壽,著實讓史大人開了眼。
李大人是個純臣,更是個純人,眼里只有黑白,最開始見了此等景,諫臣脈當場覺醒,險些就地自曝份,將在場賀壽的地方挨個痛罵一頓。
秦老爺的壽宴連辦八日,府上住了五天后,李大人整個人已經麻了,他見識了太多骯臟奢靡,彈劾折子在心里起草了百八十道,恨不能即刻飛回北都親自上奏。
“裴……東家,咱們什麼時候離開秦府?”
秦府的客房里,李琛背著手來回踱步,像個在籠子里關了許久的鳥,焦躁得想拿頭撞籠。
裴修安靜地坐著,面前桌案上展開了一張折印很深的紙,他對著那張紙看了起碼一盞茶的功夫,一時笑一時呆,大有要走火魔的趨勢。
那紙上只有“甚好勿念”四個字,落款是三道非常隨的豎波紋,是二姑娘回信的慣用符號。
剩下一多半的紙幅上是二姑娘的大作,非要取個名的話,應王八魚蝦開席。中間一只畫風的小王八,是二姑娘的代表作,另有幾條需要靠腦補才能確認形象的小魚小蝦圍著小王八,不知道在做什麼,反正看著熱鬧。
“稍安勿躁。”他珍重而仔細地重新折好信,放好,對李琛說,“還有重要的證據沒取,今夜拿到手后,明日就可以告辭了。”
李琛跟小裴大人這一路走來,顛覆了他之前的所有認知。他眼里的裴二公子就是個靠蒙蔭躋場的病秧子爺,不壞事就已經不錯了,本沒指他能辦事。
哪知人家不辦事,還辦得超出他想象,從行程計劃,到份偽造,以及各路信手拈來似的人脈,無不讓他目瞪口呆。就連他邊的小仆都是高手,這幾日在秦府四探聽消息收集證據,愣是沒有一點紕。
李琛想象中這趟差事定然不好辦,當地商勾結,私下里富得流油,日子過得比圣上還奢靡,卻年年哭窮。這般有恃無恐地睜眼說瞎話,說上頭沒有人替他們保駕護航是不可能的。有那麼大的后臺,如何能輕易撼?
說實話,李琛這一趟是抱著小命不保的心態來的,尤其還跟個不靠譜的爺一起,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幾日除了吃喝以及生悶氣,什麼事也沒干。
“不會出什麼事吧?”李琛今日不明緣由的焦躁,眼皮子一直跳,總覺要出事。
裴修倒是不擔心取證的手下出什麼事,每日最擔心的就是史大人自曝份。李大人常常熱上頭,若不能時刻穩住了他,遲早英年早逝。
“就算出了意外,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莫要自陣腳,”
李琛深慚愧,自己比人家年長好幾歲,竟是沒有人家沉得住氣。
但是,他真的預不太好……
李大人的開了,還真出了事。
此時,秦府的仙夢樓。
這仙夢樓是秦老爺心打造的,專用來吃喝玩樂,壽宴便在這里設的宴。接連幾日,此樓歌舞樂聲不斷,賓主一起醉生夢死,豈是一個熱鬧可形容。
秦律正與幾位商戶喝酒談天,忽然有個家仆靠近耳語鄰居,他笑著與大家告罪,然后獨自離開,去到了書房。
書房里等了一個人,是巡徐峰。
“徐大人此時過來什麼事?”
徐峰直接說:“出事了,北都來的欽差是假的。”
“什麼?”秦律一時沒明白,“怎麼能是假的呢?”
“你且聽我說。”徐峰說,“你可知此次來的欽差是誰?”
秦律不在意,“不就是個小小的戶部郎中嗎。圣上連個欽差都沒封,也就是咱客氣,他一聲欽差罷了。”
徐峰:“這戶部郎中是宋國公府二公子,也就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婿。”
“這豈非自己人?”秦律之前聽聞來的是個小五品,本沒稀得了解,誰知竟是太子的人。
秦律與原先獲罪而死的戶部尚書秦慎是同族兄弟。自來各地同宗同族人皆抱團,有出息的互相扶持,方氣候。
秦慎原先是太子黨,秦律自然也忠于太子,是以將裴修看做自己人。
“但還有一個史李琛。”徐峰說,“這可是圣上的人,有他在,這趟差就不一定是個什麼收場。我原本想著,提前套個近乎,先了解一下兩位的尿,就人沿途好生關照著,結果發現欽差一行是假的。”
裴修喬裝提前進太原府暗中調查,自然要安排一隊車馬代替他們進城辦公差。代替的兩人皆易了容,不細究本不會有人發現。
然而寸就寸在徐峰過于熱謹慎,尤其進了山西地界后,更是人好酒好菜的伺候。恰逢前日下了場豪雨,兩位假欽差淋了雨,臉上的易容出了馬腳,被徐峰的人瞧見了。
“這麼邪乎?”秦律眼珠子一轉,道不好,“那真的是不是已經來了!”
徐峰盡管不愿意承認,但也是這麼想,“八已經來了,不然做那幌子做甚?”
“這不可能啊,我們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秦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正是棘手所在。”徐峰神凝重,“是咱們看錯了,這位裴大人怕是來嚴查的,要麼就是他做不得主,一切由李琛定奪,總之不是好現象。”
“兩個大活人能去哪?”秦律還在糾結此事,“會不會……”
兩人對看一眼,想到了一起。
“壞了!”秦律打開上了鎖的箱子后,發現里面的賬本了一本,“那本要的賬本沒了!”
徐峰腦子嗡地一聲。
那賬本記錄了許多要命的賬,如是去了圣上手上,可就徹底完蛋了!
“你放沒放好啊,是不是在別?”
秦律肯定:“不可能,那麼重要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不鎖起來,只是有一點,為何鎖頭完好無損?”
徐峰臉沉,“別管鎖頭了,你趕下令全府戒嚴,從現在起,一個蒼蠅也不要放出去!”
傍晚,輕松樂的秦府忽然戒嚴,并大肆搜查起來,府里的護院個個嚴陣以待,好像要迎接外敵侵一樣。
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裴修眼睛忽的睜開,他看向房門口。接著,房門被打開,他的隨小仆陳嶺閃進來。
陳嶺趴在門上聽了會兒靜,才來到裴修邊,“東家,秦府戒嚴了。”
裴修眉頭一跳,“可得手了?”
陳嶺拍了拍上,“正是得手了我才納悶,我接連幾日打探消息踩點,秦府早已經,今日賬本的時候我確定沒人發現,若是早發現了,為何不當場捉賊?”
裴修因為在秦府,不方便與外面聯系,因此消息滯后,不知道出了何事。不過他稍微一想就能猜到,必定是代替他們的人出馬腳,被懷疑了。
“他們現在應該還不確定是誰,你速將賬本藏個妥帖的地方。”
“是,東家。”
“是不是喬裝的人被發現了?”李琛整個人張起來,“我這幾日瞧著,這府上的護院甚是彪悍,且人數奇多,咱們能跑出去嗎?”
裴修的手指敲著桌沿,不慌不忙說:“你待會兒無論如何不要沖說話,便是被發現了他們也暫時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李琛又從小裴大人上獲得了某種奇異的安全,慌的心逐漸鎮定下來。
而陳嶺那邊不順,他翻窗戶出去,打算將賬本子先埋進附近的地里,可剛剛刨了坑埋好,便聽到了狗聲。
秦府養了許多惡狗,狗鼻子靈敏,必定是聞到了鮮土味。陳嶺知道這時應該把賬本挖出來帶走,可一來沒了時間,二來沒有合適的地方藏,他們鎖定了這里的房間,遲早會找上門。
只能舍棄了賬本。
陳嶺咬著,不甘心地離開,迅速翻回到房間里。
不多時,窗外狗吠震耳,不多時聽見有人說了句:“找到了!”
屋里裴修三人皆默不作聲,但都心里一沉。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聽到嘈雜的腳步聲行致門口,秦老爺隔著門樂呵呵地開了口:“齊小東家,今日怎麼不見你去仙夢樓?可是我們招待不周?”
裴修從開啟門,手里握著把風流扇,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秦老爺何出此言,我這兩日累狠了,今日就歇了一日。”
秦律的笑臉逐漸危險起來,“是累狠了,還是打量著去我書房做客啊,裴大人?”
裴修扇子一收,敲了敲手心,微微一笑,“秦老爺好眼力,這都您看出來了?不過去您書房是沒有的事,眾所周知,我打小讀書就不靈,看見書本子就犯困。”
既然被認出來了,再瞞就沒了必要,他索大方地認了,倒要看看秦老爺有多大能耐。
秦律盯著他的臉說:“方才我養的畜生在你們后窗戶外找到了我書房里的東西,不知裴大人可有合理的解釋?”
裴修疑:“后窗戶外面我們從不踏足,可什麼也不知道,不知挖出了什麼?”
秦律皮笑不笑地哼了一聲,“小裴大人,我當你是自己人,有什麼話咱們攤開說,該談條件談條件,該和氣生財就和氣生財,您這樣跟我玩心眼兒,可沒有好的。”
裴修瞇著眼看他后的打手,以及幾條虎視眈眈的惡狗,覺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秦老爺,我說不知道便不知道,何必強人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