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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雪時分》52|第五十一章 命運的潮涌(6)

休息區里,大家看林亦揚是如此的狀態。

想拿個水果吃,發現果盤已經空了,手懸在半空中兩秒,從最近的陳安安手里走了小半串葡萄,吃了兩顆又覺得不對味,轉而看眾人。

“差不多了,”他看大家,“還有事嗎?”

眾人也看他。

心說,不是你把我們來的嗎?

當然,林霖很會給人臺階:“我有個小事,九球世錦賽要開始了。”

林亦揚點了下頭,他當然知道,殷果就要去。

“周四就走,提前去一周。”林霖又說。

這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麼不妥。

林亦揚又點點頭,把葡萄丟回了果盤:“行,散了。”

等一走出主樓,林亦揚終于琢磨出來是哪里不對,問林霖:“這周四就走?”

“對。”林霖下了樓梯,閃人了。

林亦揚還在那回味這個消息——也就是說,這周去殷果家吃飯的事直接沒戲了。

大家不知道林亦揚復雜的心理活,紛紛取車、回家。

林亦揚在樓門口,目送著兄弟們的車一個個駛離鐵門,還在琢磨吃飯的事兒。手機里又收到了殷果的消息。

林里的果:我外婆一直住在我家,也不出門,你看哪天方便,告訴我。

林亦揚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這行字,笑了。

傻姑娘,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

殷果發現林亦揚一直沒回。

還在忙嗎?

林里的果:等你忙完再說吧。

這次倒是秒回了——

lin:周四要去世錦賽,自己還不知道?

殷果懵了一會,反應過來,應該是林霖得了第一手消息,畢竟是教練組的。

雖然今天是周一,如果安排這兩天吃飯也沒什麼大問題,可林亦揚心在最低落期,舍不得讓他應酬任何人。這幾天對他來說,太特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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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里的果:那等我回來吧,兩星期后。

他沒立刻回。

半分鐘后,林亦揚發來了語音邀請。

***

林亦揚回到辦公室里,沒開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茶幾上。

手機開了免提放在邊。

他坐在皮沙發里,兩疊著,搭在了茶幾邊沿。想到,過去老師在的時候,自己也常常以這種坐姿,坐在大概這個位置。

這幾天忙得沒有一點個人思考的時間,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

一樁樁辦,計劃一樣樣來,每一樣都不能掉鏈子。他不能讓人覺得老師和江楊眼不行,畢竟他林亦揚曾退出十幾年,需要服眾。

等忙到現在,人才覺得空落落的,畢竟是恩師離世,完全無法在短時間緩過神。

他雖然開了語音,可沒說幾句話。

“你要我和你聊天嗎?”殷果在那邊問他,“還是想連線,要我陪著你?”

是了解自己的人,知道他需要的陪伴,不是用字句疊加的安

林亦揚低聲說:“你隨便說,說什麼都行。”

這里太安靜了,主樓沒有宿舍,整座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想要聽說話。

兩人有長達一年的異國培養出來的默契,經常晚上開著語音各干各的。所以殷果很習慣這樣的相,在電話那邊,一邊收拾著行李、屋子,一邊在和他說著閑話。

全是生活瑣碎的事。

他在聽說話。

想起那年,為了安安和教練們嗆了幾句,躲在這兒睡覺,第二天被老師蓋在上的大弄醒了。沒睜眼,就聽老師說:以后啊,學著怎麼和人打道,不要開口就嗆。正不怕影子歪,怕就怕世人一張,人言可畏啊。

……

“我爸媽走的那天,”他突然說,“在追悼會上我沒哭,不知道為什麼,沒想流眼淚。我弟倒是哭得慘的,家里親戚為這個,背后說了我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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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邊,不說了,停了。

“今天你看著我,覺得奇怪嗎?”他低聲問。

***

當時就看到了。全部家屬和徒弟,他站在最后一個。所有人握手時都在哭,除了他這個最寵的小徒弟,只有他是冷靜的。

能注意到,別人也會注意到。

聽林亦揚這麼問,反倒是有些擔心了,怕有多多舌的在背后議論這件事。說好聽了是悲傷過度,往難聽了說,什麼都有可能。

“沒有,”殷果輕聲說,“不覺得。我媽很講究這些的,也沒說你什麼。”

電話那邊,沒有回應。

過了會兒,聽到他說:“睡了,周四去送你。”

殷果在等他掛斷。

連線一直暢通著,他沒掛。

剛趁著和他閑聊,早洗漱完了,此刻已經鉆到薄薄的空調被里,枕著手臂,語音開著免提就在枕邊。關上燈,躺到枕頭里,就這麼睡了。

這一夜沒睡踏實,幾次醒,連線都還暢通,到四點,那邊好像有警車,或是消防車開過的靜,把吵醒了,想他,沒。再睜眼,看到窗簾上有日,天亮了。

通話時長 6:27:34,還沒斷。

“……林亦揚?”閉上眼,喃喃著,他。

“醒了?”像是在自己耳畔回的,好像還有他的呼吸聲。

帶著濃重的睡意,輕“嗯”了聲。

“掛了,你接著睡。”

“嗯,想你親我。”輕聲說。

這是偶爾會說的,過去異國之間開發的小樂趣。

他回了句:“親了。”

殷果好像真被親到,心滿意足地摟著前的空調被,笑了。

通話悄無聲息地結束,停在6:28:19。

***

林亦揚洗漱完,去食堂吃飯,剛打了飯,找個四人的空桌子,剛坐下,余下三個位子也坐了人,是三位老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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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揚好整以暇地掰開個包子,吃著,等著這幾位教練開口。

“小六啊,”范文匆的老師打了頭陣,“你那些計劃還是想簡單了。送去三十個,會不會太多了?”東新城只有三個

能進斯諾克世界排行榜,送去三十個簡直是燒錢。

林亦揚點點頭。仿佛是贊同。

“說得對。”他說。

眾人松口氣。

“可真要事事計較,當年也就不會有東新城了,”他語氣謙虛地反問,“您說對嗎?”

當初東新城第一批出來的學生,沒一個出名的。就連賀老也是在六十多歲才收到兩個資質高的徒弟。他一句話扯到東新城起源,大家也不好往下再說。

“那說辦比賽的事兒,”辛教練切到下一個話題,“我知道你像你老師,抱負很遠大。但我覺得呢,咱還是先把自己家搞好。”

林亦揚喝了口白粥,再點點頭。又仿佛是贊同。

“您說得對,東新城永遠是第一位的。”他表態。

眾人看到了希

“但這件事,本益的就是我們自己。只要行業起來了,您的地位和現在完全不同。”

辛教練搖頭:“我老了,倒不在乎這個。”

林亦揚一笑:“您不在乎,想想咱們的孩子。”

他不等對方回答,又說:“不說斯諾克,您看看子九球排行榜上一眼看下來,中國姑娘占了大多數,多驕傲?可沒人知道,沒人想去知道,更沒人在乎。”

“我不想咱家孩子以后出去,說是打臺球的,都沒人搭理,”他最后說:“我想看到有朝一日他們踏上賽場,座無虛席,想他們奪了冠,萬人歡呼。而現在呢?觀眾席上除了教練,本沒有幾個觀眾。”

辛教練嘆氣:“可大家都知道,行業的瓶頸在于冷門,不是奧運項目,亞運會也沒了。國家扶持力度肯定不夠。”

林亦揚把剩下的包子吃完,沉半晌,照舊是說:“您說得對。”

老教練們都哭笑不得。

辛教練說:“小六啊,不用一開始都是對對對的,咱們說話都直接點兒。”

他低頭,幾口喝完粥:“1896年有奧運會,1988年兵乓球才奧,每個項目都是慢慢壯大的。各國的臺球協會都在提申請。面包總會有的,”他將自己沒開封的瓶裝牛放到幾個老教練當中,“牛也會有。”

林亦揚離開,把餐盤放到回收,在一眾選手當中穿行而過,向著清晨的日而去。

大家都在那愣神——這還是過去那個天天剃個小寸頭,沒事就和人打架掛彩,見誰都不搭理,狂到沒邊兒的混小子嗎?

幾個老教練說服不了林亦揚,仍覺憂心,以“探病”的名義,去了一趟江楊的醫院。

江楊剛胳膊開過刀,用白布將打著石膏的右臂掛在脖子上,神奇差。

他勉力倚靠在沙發角落里,氣息不穩地說:“我這個小師弟是什麼脾氣,您很清楚。他要排名有排名,獎金比我都高,閑云野鶴一樣,要不是用套住他,他是不會回來的,”江楊咳嗽了兩聲,要給老教練們倒茶,“來,我給您倒杯茶,消消氣。”

他看上去恢復得“很不理想”,茶壺舉得都費力,教練們趕把茶壺接了過去。

只見江楊在那又悠悠地嘆著氣:“我這一傷病,是真帶不了。”

說得是真意切,無盡傷

老教練們回去了一合計。

還能怎麼辦呢?只能任由林亦揚折騰了。這是賀老嫡親的徒弟,東新城最正統的接班人。

一星期,年輕一代的骨干們用行表了態,支持林亦揚。

東新城最賺錢的幾個選手更是都把自己的球社提,從原先兩提高到五。包括如今東新城最賺錢的林亦揚。這樣一來,也算堵住了悠悠眾口。

***

兩星期后。

江楊出院,被林亦揚接到了自己的球房里。

江楊手功,恢復得也快。

現在的他除了胳膊掉在脖子上比較慫以外,舉手投足還是那個能在賽場上算計人的老帥哥一枚,出去談個把個妹不問題。

那天純粹是裝個樣子,示個弱。

林亦揚讓孫堯煮了一壺咖啡送上來,兩人坐在休息區的沙發里聊天。

“人老了都喜歡走穩棋,看你一開始給老教練們嚇的。”江楊笑著說。

林亦揚沒說話。

他最近這一星期,快把前半生沒說夠的話都說完了。

江楊抿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品著,這得來不易的悠閑:“人家今天飛回來吧?”

林亦揚默認了。

“那還不去接?”江楊這純粹是沒話找話。

林亦揚一副“你以為我不會看表”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他走到球桿架的最右側,拿起一球桿,在手里顛了顛,想練練手。不想費力氣碼球,用球桿撥著球臺上的一顆顆紅球,讓它們自由散開

最后擺了一顆黑球和白球。

“說句認真的,是個喜訊,”江楊從煙盒里出一煙,沒點著,在手里玩著,笑地看著他,仿佛在賣關子一樣地說得極慢,“今年的亞運會,有臺球。”

原本準備擊球的林亦揚,手停住,停了三四秒。

自從2010年廣州亞運會之后,臺球就再也沒能進這種大型綜合賽事。取消多年了?他都快忘記時間了。

“我以為你忘了,我們小時候的話。”江楊笑著說。

林亦揚沒回答。他盯著那眾多紅球里唯一的黑球,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球,以極刁鉆的角度,擊中黑球,功落袋。

他曾退役多年,就算回來了,對世界排名也看得淡,可不會忘記這個。

這才是最早植于心的東西。

每一個自育這行的孩子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家長或是教練會帶著年的他們,指著電視里的亞運會、奧運會,讓你去看一次次看國旗升起,讓你燃起斗志,暢想未來自己就要站在同樣的賽場里,為下一個賽場英雄。

他和江楊小時候也是這樣,在老師的辦公室里看過。這是他們最初的夢想。

無關獎金,無關排名。

千上萬的孩子從幾歲開始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間斷的訓練、負傷、比賽。幾歲,這是一個運員的初始年紀,其后,滿長的前半生都只有這一件事。

可那個領獎臺上卻只有三個位子,而能讓國歌奏響的位子,只有那一個。

為一個運員,就算是被亞運會取消多年的冷門項目,可誰不想國旗,為自己的祖國拿冠軍?

哪怕只有一次機會。

給這代臺球選手一個機會,為祖國的榮譽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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