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69

此時,丑時的梆子“咚”地一聲敲響。雨夜闃無人聲，馬車碾過青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陸九霄握拳抵在膝頭，垂眸沉思。

即便如此,賀凜也不可能立即從侯府將人帶走。

一來,此事還只是各方一面之詞，而最重要的知人，應是沈家人。

二來,事關重大,他定要先同賀家夫婦二人知會過后,再行認祖歸宗之事。

三來……

三來，縱使陸九霄不愿如此想,也不得不承認,跟了他，一個小姑娘的清白、名譽、面，通通不在了。

若是直接從松苑將人帶走，只怕傳言滿天飛，藏都藏不住。

是以，最早,也只能是明日。

陸九霄結微，忽然有些許慶幸，慶幸他沒讓在侯府，在松苑，過于難堪。

思此，馬車正正停穩。

他面無神地彎腰下車,不及秦義撐傘,便冒雨門檻,穿過小徑,直至松苑。

檐下無燈，廊道拐角，男人步子倏地一頓，直直向石階上，廊柱旁靠著的一抹翡影。

他緩慢上前，就見小姑娘腦袋靠著柱子，櫻微啟，是已經睡著了。

陸九霄蹲下，湊近了才瞧見-漉-漉的眼睫，和泛著薄紅的鼻尖。

他維持著單膝蹲著的姿勢，定定了半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他忽然覺得，沈時葶的眉眼與賀忱有那麼兩三分相像，都像是水做的一樣。

只不過賀忱的剛氣更勝幾分，予人一種溫潤又恣意的年氣。

而呢，則是他一貫以為的好欺負。

心里難這樣，寧愿自己在雨夜挨凍，也不進屋讓旁人擔憂。

陸九霄扯了扯角，一手穿過膝下，一手扶住脖頸，正將人抱起時，小姑娘蹙了下眉心，堪堪睜開眼。

那眼底，余紅未散。

二人皆是一愣，須臾，沈時葶撇過頭去，撐著石階起，一言不發地便要推門進屋。

顯然是不愿與他說話的模樣。

陸九霄頓了一下，隨即攔住的路。

四目相，對峙半響。

他手拉住小姑娘冰涼的手腕，“跟我回屋里。”

沈時葶哽咽一聲，低聲道：“我回自己屋里，我算個什麼東西，怎敢占世子的地方？”

陸九霄啞然，頭一回知曉，還是個有脾氣的……

小腦袋，還記仇。

“咳。”陸九霄聲清冷地掩咳了一聲，似是想哂笑一聲，可那角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眼下他怎麼也笑不出。

半響，他了的腦袋道：“你不是想要戶帖嗎？我去屋里拿給你。”

聞言，沈時葶一頓，遲疑地抬頭看他。

陸九霄覷一眼，轉往長廊一端走，余瞥見后跟來的影，心下緩緩一松。

“吱呀”一聲，陸九霄推門而進，復又將門闔上。

見他解開了鞶帶，褪去薄衫，一副要歇下的樣子，沈時葶上前幾步，跟在他后道：“我的戶帖呢？”

男人背對著，將裳掛在梨木架子上，淡淡道：“沒有。”

沈時葶一滯，不必陸九霄回頭，都知曉小姑娘定是紅著一雙要瞪他。

陸九霄結微滾，在子剛側過一個弧度時，又道：“你敢走，明日也不給你。”

接二連三的戲弄與威脅，簡直讓今夜的委屈達到了巔峰。

口吻帶著藏也藏不住的哭腔，“我不走，明日就給我嗎？”

默了一瞬，陸九霄應了聲“嗯”。

須臾，二人合被躺下。

門牖閉的小事，陸九霄上那一點都快散去的香味飄散。

這味道沈時葶再悉不過了，僅是一頓，便轉過去，背對著他閉了眼。

陸九霄了的發頂，指尖過的耳垂，聲音微啞道：“沈時葶。”

半響，無人應他。

男人輕輕嘆了聲氣，橫在小姑娘腰側的手了。

活了二十一年，陸九霄頭一回對一個人生出一種手足無措的無力。

放在今夜之前，他大可像幾個時辰那樣，即便是有錯在先，亦能高高在上對冷嘲熱諷，可現在呢……

單是想想他哥臨終前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他就不上氣來。

思此，陸九霄手中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

沈時葶哼了聲，掙了一下，道：“疼……”

腰間的力道陡然一輕，男人松了掌心，在那塊白白的腰窩上了一下。

沈時葶怔了一瞬，復又閉上眼。

可今夜，注定誰也不能安穩眠。

“轟”地一聲，雷鳴驟響。

賀府東面的香園中，床榻上的姑娘一個激靈嚇醒，側撐起子，大口大口著氣。

往簾子外喚了聲：“秋芽。”

不幾時，丫鬟遞上一杯水。

賀敏臉蒼白蒼白的，自那日在迎安大道上逮到那個尾隨的婦人后，這眼皮便日日跳，總覺得有甚壞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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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雨過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蟲鳴鳥聲。

小徑依舊，樹梢墜著幾顆要滴不落的雨珠。

昨夜一切，仿若一場夢似的。

賀府門外，沈時葶著牌匾上一個偌大的“賀”字，不由皺起眉頭，“不是說送我出城嗎？”

陸九霄看一眼，上前將那枚刻有“忱”字的玉佩掛在腰間。

沈時葶一愣，“世子，這是作甚？”

“你的，本就是給你的。”他頓了頓，哄騙道：“有一樁事，辦完就送你走。”

沈時葶猶豫一瞬，只好隨他踏進賀府。

此時，賀祿鳴、岑氏、賀敏與賀凜共坐一堂。

婆子遞來茶水，復又退下。

賀敏連連捂打著呵欠，下了一整夜的雨，還時不時鳴幾個響雷，本就未睡足時辰，又被賀凜差人從榻上死活拽了下來……

去眼角的淚，道：“二哥哥，究竟有什麼要事，非得一早說。”

聞言，岑氏與賀祿鳴也互一眼，看向一臉正的賀凜，岑氏不由道：“你今日不用上朝？”

“阿娘，我告假了。”

“怎麼，出何事了？”

不及賀凜回話，堂前便出現兩道影。岑氏與賀祿鳴不識得沈時葶，卻是在窺見腰間的玉佩時，雙雙怔住。

而賀敏當即擱下茶盞，道：“怎麼會在這？”

陸九霄踏進廳堂，卻見后的小姑娘溫吞吞地挪不步子，他拽了拽，才將一步兩步地拽了進來。

他朝岑氏與賀祿鳴頷首道：“夫人，賀將軍。”

隨即，他將沈時葶摁在離岑氏最近的左下手，賀敏的對面。

如此，沈時葶便免不得賀敏瞪了一眼。

這是作甚？

懷洲哥哥藏著不夠，竟要帶出來見人了嗎？

而沈時葶亦是不知所措，雖昨夜與陸九霄生了口角，但眼下卻只能看他。

陸九霄倚在座上，傾給倒了盞茶，“了先喝杯水。”

被他塞了杯水，但不。可眼下這個場合，卻是連話都不敢多說，只好舉杯輕抿了兩口。

陸九霄帶到這來作甚？

的戶帖和馬車呢？

倏地，“噔”地一聲，賀凜擱下杯盞，瞧了主座上的二人一眼，緩緩道：“阿爹阿娘，我查到了大哥當年奔赴錦州的緣由。”

話落，廳堂一靜。

賀凜瞧了沈時葶一眼，“五年前，有個婦人在迎安大道纏上阿敏，還贈了一枚平安符，阿敏可還記得？”

聞言，賀敏的困意頓散。

愣愣地點了頭，此事賀凜知曉不奇怪，當年回府后，哭著說了這樁事。岑氏當時還道，許是哪個拐賣兒的牙婆。

可好端端，提起這事作甚？

賀凜繼而道：“那之后，那位婦人在咱們府邸徘徊了數日，且不止一次隨在你后。”

賀敏懵了，倏然想起自己這十多年來被人尾隨的幻覺……

“這婦人，便是當年與阿娘一同臨盆的郎中夫人，孫氏。”

岑氏皺了下眉頭。

“大哥心有疑慮，才著手查此事。出征前奔赴錦州，只因大哥懷疑當年阿娘產后，孩子被那郎中夫人換了去，于是他去錦州，將自己的那枚的玉佩，贈給了有可能流著賀家脈的小姑娘。”

話落，猶如往一灣平靜的湖泊里投下一顆巨石，“嘩”地一聲，驚氣千丈高的水柱。

堂除卻陸九霄與賀凜，無一人不是滿臉怔然。

沈時葶腦袋“嗡”地一聲響，幾道目齊齊落在腰間的玉佩上。

岑氏緒激地扶著案幾起，一瞬不錯地盯著腰間的玉瞧，復又緩緩上移，看向那張水的小臉。

賀祿鳴忙起扶住自己的夫人，常年征戰沙場的面板起來有些肅穆，他道：“你可知你在說甚？”

賀敏也慌了，紅著眼道：“二哥哥，你在說甚……”

岑氏太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此重大的事，若非真有證據，他斷不可能拿此事做玩笑。況且，還與忱兒有關。

著聲道：“然后，查到了甚？”

賀凜頓了一下，“大哥的人前去查探，當日為阿娘接生的穩婆道，阿娘所生的那胎，嬰兒肩背上有三顆斜排的紅痣。”

聞言，賀敏與沈時葶雙雙愣住。

這三顆紅痣，誰有，誰沒有，自個兒心底都門清……

而賀敏有沒有，自照料的岑氏難道還不清楚嗎？

岑氏緒過激，撐著案幾都險些站不穩，對著同樣丟了魂的小姑娘道：“我能不能，瞧瞧你肩上的痣？”

沈時葶游神似的點了點腦袋，隨走至屏風后。

須臾，那后頭便傳來一陣婦人抑制的哭聲。

賀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這些日子的不安源于何，猛地起，險些打翻手邊的茶盞，道：“可大哥哥又如何知，那穩婆不是記錯了呢？又或是，就是在說謊！”

當了十六年的賀家三姑娘，怎麼可能是假的？！

話音堪落，廊下便傳來幾道人聲。不幾時，孫氏、沈，以及沈那位新婦楊氏紛紛佇立門前。

沈時葶從屏風繞出，見此吶吶道：“阿娘……”

沈不明所以，嚷嚷道：“你們什麼人？你們想作甚？天化日下擄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而孫氏則白著一張臉，直直向賀敏。

許是做賊心虛，都不必人說，便立即明白過來……

完了。

賀凜眸暗下，面向孫氏道：“那就要問問沈夫人，這些年徘徊在阿敏側，究竟是為甚？”

孫氏如驚弓之鳥，明知死到臨頭，卻依然要掙扎一下，學著沈說話，磕磕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賀凜嗤笑，“你在我們賀府門前繞了十天半個月，不知我們是什麼人？你仔細瞧瞧。”

說及此，賀凜一把拽起賀敏，神冷冽道：“這是不是你兒。”

賀敏當即嚇哭，“二哥哥，你放開我……”

孫氏往后退了兩步，“這、這不是，三姑娘乃千金貴軀，怎會是我的兒？我、我的兒是！”指向與岑氏站在一的沈時葶。

而此時，陳暮將一沓厚厚的簿子遞給岑氏與賀祿鳴。

那是弗陀寺近來的香火簿，陳暮也是今兒一早才拿到手的。

上頭記載祈福之人所祈之事。

而最后兩欄分別是：

吾子沈……

吾賀敏……

岑氏一，若非賀祿鳴及時扶住，只怕要當場跌下。

賀凜盯孫氏：“好端端，你為我賀府三姑娘祈福作甚？”

那香火簿輾轉到了沈手中，自家母親的字跡，他自是認得。

瞧著“吾賀敏”四個字，沈皺眉，“阿娘，這是何意？”

孫氏著，只要不言不語，誰也不能拿如何！

可賀敏儼然已經快瘋了，見狀便要沖上前來奪那香火簿一看究竟，前腳剛邁出去，不知從何飛來一枚果核，正擊小——

“啊！”

左右腳一絆，猛地向一旁倒去，“砰”地一聲，額頭直磕桌沿，涌出。

岑氏提起一口氣，正上前，卻聽孫氏大喊一聲“阿敏”，腳比誰都快，直沖上前，將人扶住。

“怎麼樣，嗑疼了嗎？”

那面上的擔憂，真實得令人心寒。

另一側，沈時葶渾僵住，如一瓢冷水從頭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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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不了，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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