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任南硯傅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彷彿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真的只是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普通人一般。

任南硯看起來比先前在嘉州城的時候更加虛弱了幾分，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會閉上眼睛撒手人寰。

聽到腳步聲他才緩緩睜開眼睛，盯著走到跟前的冷颯和傅城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傅大，去年一別…真是好久不見。」

傅城拉著冷颯在他對面坐下，平靜地問道，「任老有什麼話要說？」

任南硯嘿嘿笑了兩聲，只是這笑聲實在綿無力，坐在對面的兩個人幾乎都聽不太出來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那消瘦的彷彿皮包骨頭眼窩深陷的臉上也很難看出什麼笑意來了。

「我…實在是不甘心……」任南硯道。

傅城微微挑眉，卻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任南硯。

雖然說著不甘心，但任南硯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我籌謀半生，最後卻落得如此結局。傅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罪有應得？」任南硯問道。

傅城淡然道，「功過敗，是非對錯，任老心中想必自有論斷，不必外人來評論。」

任南硯枯瘦的臉上出個有些奇怪的表，搖了搖頭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才想要問問傅。」

冷颯有些好奇地看著任南硯，還以為任南硯非得見傅城一面是還打算跟傅大做什麼易呢，竟然只是想要問個問題？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說不通，畢竟任南硯都要死了，就算他還有再多的計謀手段也沒什麼用了。

眼下看來，曲靖也用不著他來籌謀了。

傅城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著什麼。

任南硯也不著急，就那麼靠在椅里等著，作為一個人生已經到了盡頭也沒有什麼事要做的人，他並沒有什麼可著急的。

這些天過去，他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就連頭腦都異乎尋常的清醒。但只有在他邊的人才知道他這短短十天到底經歷了什麼。

並沒有人待或者苛待他，但對一個知道自己死期將至的人來說生活環境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剛剛落冷颯手中的時候，他也瘋狂怒罵，滿心滿腦子都是仇恨怨憎，但他很快就被突發的心疾擊倒險些一命嗚呼。之後他也曾經哀求，求冷颯找人為他做手，找華國手給他看病，他曾經一度偏執的相信華國手一定能救他。

冷颯找了嘉州城最好的大夫替他看病，卻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他，華老現在確實在嘉州，但他帶著人在嘉州災最嚴重的地方做義診以及災後防疫工作。而且華老也已經古稀之齡，本不可能讓他在短時間趕路到嘉州城裏來。他懷疑冷颯就是要他死故意不讓華國手來，咬牙切齒地詛咒。

之後任南硯萎靡了幾天，再然後就變現在這樣子了。

似乎想開和想不開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任老想要知道什麼？」傅城問道。

任南硯看著他道，「我這一輩子…做的事，是不是很可笑？」

傅城搖頭道：「沒有人笑話任老。」雖然傅城並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但他卻知道那是一個癲狂的年代，發生什麼樣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任南硯發出一聲有些古怪的笑聲，「沒有麼？如果傅是我，你會怎麼做？」

傅城微微蹙眉，打量了任南硯片刻道，「或許我什麼都不會做。」冷颯覺得這個回答有些奇怪，但是任南硯卻聽懂了，換了個問題，「如果傅三十年前那個境，會怎麼做？」

傅城沉了片刻，「或許我會為第二父親，也或許會為第二個樓老張相，或者…早就死在了戰場或場上，本活不到現在。」傅城並不覺得自己比上一代人高明到哪裏去，置於那個時代沒有人就一定比別人厲害。

任南硯沉默了良久，突然笑了起來道，「我明白了，傅是想說，無論你選擇誰的路都不會選擇跟我走一樣的路，因為你比我更強，你們、都比我強。」

傅城再次沉默，雖然沒有直言但他確實是這個意思。

這並不是傅城驕傲自滿，而是從頭到尾他都不認同任南硯走的路。

說得好聽是謀定而後，是運籌帷幄，藏實力等待時機。但…什麼樣的人才需要藏實力等待時機？說到底不就是實力不夠或者膽子不夠嗎？即便不跟龍督軍和傅督軍比，在京城的同時代將領中，任南硯都不是最出的那個。但他是心最狠，心機最多，野心最大的一個。

是這份野心讓他在三十年裏積累了驚人的勢力，在京城這樣錯綜複雜的環境中藏在幕後縱局勢。但同樣也是因此才讓他喪失了真正的機會，有些東西習慣了黑暗，在黑暗中再強大，一旦暴在下也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當年跟任南硯差不多起點的人只要還活著，無不功名就，唯獨他…再如何苦心孤詣，在外人眼中也不過是個在學校教了十幾年書的退休老師罷了。

對大多數人來說，其實這樣的就已經足夠耀了。但是對任南硯來說卻遠遠不夠，他想要的是權力，而偏偏…權力才是他這輩子從未沾染過的東西。

與其說是患絕癥將任南硯得失去了分寸，不如過是對權力的以及到了無法抑的地步。

任南硯一貫看不上傅政，現在卻有些明白了，他比傅政有心計有謀略，但傅政比他有勇氣有。

傅政有野心，所以他敢年紀輕輕拋棄安穩的富家爺生活跑出去從軍，從跟著人在戰場上拚命積累軍功，變自己拉起一支隊伍為一方勢力。

任南硯也有野心，他在需要抉擇的時候毫不留地選擇了殺父弒兄和原本的家庭離關係。他本是將門出，但窮盡一生他甚至都沒有上過幾回戰場。他不是沒有能力，否則當不了軍中英的老師，他只是不願不敢。

上戰場隨時會死人，他大業未不能死。

最後他果然沒有死於戰場，卻死於絕癥，多麼可笑。

任南硯問了一個似乎無關的問題，「傅，你怕死麼？」

傅城沉默了片刻，坦然道，「怕。」

任南硯盯著他道，「你為傅家帥，按理說不必親自上戰場衝鋒陷陣也沒有人會多說什麼。你既然怕死，就不怕哪天死在戰場上？」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現代戰爭遠比古代更加危險也充滿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有可能戰場上一顆流彈甚至是一顆炮彈打歪了都會將一個驚才絕艷的將領送上西天。

傅城道，「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憑什麼支撐所謂的雄心壯志？人也有可能被飯噎死，難道我就不用吃飯了？」

這個比喻其實不太妥當，但任南硯還是愣了愣，彷彿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笑著搖了搖頭有些無力地道，「我沒有問題了，多謝傅。」

很多事他其實並不是不明白非得找人問，只是一早就選錯了路，他卻在這條路上走了三十多年，再想要回頭已經晚了。

他只是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任南硯抬手，有些抖地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傅城道：「勞煩，把這個給阿靖吧。」

傅城手接過來看了一眼，那是一塊玉佩。現在幾乎沒有人用玉佩了，這很明顯是一個老件。

玉佩晶瑩潤澤，彷彿被包上了一層薄薄的油，顯然是有人經常拿在手裏把玩的緣故。

傅城將玉佩攤在手裏，看到玉佩的右下角刻著一個古的任字。

任南硯道，「雖然…我確實沒什麼值得讓傅家容的籌碼了，但我還是有些東西想必…傅會興趣的，我只求一件事。」

傅城道，「任老請說。」

任南硯道，「留阿靖一條生路。是我耽誤了他，不管傅家是想要將他囚還是放逐，我只求傅留他一命。」

傅城沒有答話，任南硯似乎也不在意，用力按了一下椅的扶手，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扶手下面彈出來一個小小的匣子。

那匣子非常小自然也裝不了什麼東西，任南硯哆嗦著從裏面拿出了一張摺疊的信箋遞給了傅城道，「這上面的東西，買阿靖一條命應當足夠了。當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傅答不答應，我也沒有法子了。」

傅城接過來掃了一眼，沉聲道，「我答應任老，盡量留曲靖一命。」

「多謝。」任南硯淡淡笑道。

兩人走出任南硯暫住的地方，冷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後的帳篷，覺得任南硯這個人真的有些讓人不知道如何評價。

「他給了你什麼讓你答應留曲靖一命？」冷颯有些好奇地問道。

傅城將手中的信紙遞過去，冷颯接過來看了一眼也是一驚，抬眼與傅城對視，「孫良與尼羅人暗中達了協議。」不僅如此，尼羅人已經暗中境了。

如果不是任南硯告訴他們，無論是傅家的報人員還是傅城自己的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孫良是不是瘋了？」冷颯忍不住道。

傅城沉聲道，「沒瘋，他把原本沈家的地盤給尼羅人，尼羅人幫他牽制岳家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幫他抵擋從南邊過去的所有敵人，甚至還可以隨時為他提供武。那塊地原本就不是他的，如果將來能設法拿回來自然是最好，拿不回來他也沒什麼損失。」

冷颯道：「難怪他最先對付的是沈家，原來是用來跟尼羅人做易。要不要立刻通知沈斯年？」

任南硯確實很有誠意，這上面不僅有孫良跟尼羅人易的容，甚至還有已經境的尼羅兵馬藏的地方。

如果岳家或者傅家借道岳家前往西南，不知道這個消息的話一個不慎真的可能會栽了。

甚至如果尼羅人突然襲擊岳家，被打個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孫良現在在西北，岳家防範也不會那麼周全。

傅城垂眸思索了片刻，沉聲道，「讓我們自己人先盯著，等解決了曲靖我親自跟父親談。現在打草驚蛇未必是一件好事，尼羅人既然藏了這麼久都沒有跟著孫良一起行，想必還是有顧忌的，他們越晚手對我們越有利。」

冷颯也只能嘆了口氣道，「也只能這樣了。」真的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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