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蒙蔭節的前夜。

月黑風高，夜像起伏的草原。城東一條幽暗狹窄的長巷里，圖客鬢發凌，衫染，后背住一面糙的高墻，竭力蜷軀，聽著自己惶急如鼓的心跳聲。

阿爹已經完了。大燕繡司的人落在天羅衛手里，連一完好的骨頭都留不下來。圖客強忍眼里的淚花，咬牙，彎刀用力一剮，小上發黑浮腫的腐整塊削去，鮮濺在墻上，發出腥臭的氣味。哼也不哼一聲，將一瓶金瘡藥倒在傷口上，小猛地哆嗦了一下。

長巷深，傳來袂卷的微風聲，蝠犬拍翅膀發出的低吠聲。

天羅衛又追上來了。圖客深吸了口氣，甩出一細長黝黑的鉤索，越過墻頭，迅捷攀繩而上，翻過高墻，竄進另一條巷子，往秦淮河的方向逃去。

和阿爹在金陵春賣唱，不知怎地被天羅衛識破底細，遭伏圍殺。建康各城門早已封閉，這幾日重兵駐防，把守森嚴難出。眼下唯有跳進秦淮河，順流游長江，才有一線活路。

上空陡然亮起兩點綠油油的，一頭蝠犬飛過高墻，拍打翅停在半空，碧綠的瞳孔盯著圖客。這是天羅衛豢養的奇，嗅覺靈敏，尤擅追蹤。

圖客手臂一抖，鉤索像一條毒龍猛然向空中。蝠犬揚翅一閃，掠向高，發出一連串短促的吠。

“找到了”遠的天羅衛聞訊撲來，堵向小巷各出口。

圖客銀牙一咬，像一頭兇狠的小母狼直闖巷口。一旦對方完合圍之勢，再難困，平白浪費了阿爹拼死換來的機會。

一名天羅衛站在巷口，雙手持劍，向筆直沖來。雙方不退不避，影錯而過。圖客右肩濺，又添一道傷口。天羅衛踉蹌前仆，歪倒在墻邊，水從頭汩汩涌出。

圖客腳步不停，手中彎刀高高揚起，沖向另一個趕至的天羅衛。后者半蹲不，謹慎守在巷口，擋住出路，一對奇門兵刃虎籃在夜下冒出尖銳的寒。

“攔住”四、五名天羅衛出現在巷尾，堵住退路。高墻兩頭，一個個天羅衛撲躍而下，殺氣騰騰，從后方洶洶追來。

“長生天與我同在”圖客近巷口，低吼一聲，彎刀卷起一縷詭的銀，直劈而下，發出陣陣令人魂驚魄搖的嗚咽。

天羅衛竭力收攝心神，排除刀聲干擾，手中兩柄虎籃叉舉起，全力封向彎刀。他不求殺敵，只需拖延幾息，便可匯合追兵，穩穩困殺對手。

刀倏而一、一扭，由剛厲轉為，纏住其中一柄虎籃的刃口，輕輕一帶，力道巧妙牽引之下，與另一柄虎籃“砰”地相撞，向外開，出中間一線。

刀破隙而，天羅衛額頭裂開一道線，僵立不。圖客一腳踢開尸，沖出小巷。蝠犬在頭頂上空盤旋吠，后眾人銜尾追。

一鐵拐悄無聲息，從墻下的影里猝然掃出，砸向圖客，恰是殺敵出巷、心神微分之際。

鐵拐勢大力沉，蓄滿濁氣，拐在空中一次次，仿似不住變幻方位，暗藏諸多細巧變化。

圖客心頭

一，這一拐若是揮刀抵擋，勢必被對方后續的變化死死纏住，陷追兵重圍。將心一橫，不避不擋，腳步一蹬，軀力躍起。

“砰”鐵拐猛然砸中的小腹，立被一冥渺之力纏上，仿佛擊在空空，虛不力。

“天地歡大樂賦”天羅衛神驟變，鐵拐也不由微微一滯。天地歡大樂賦是云荒六大魔門之一合歡派掌教“日月真君”顧散日獨創的法。顧散日雖是無上宗師、魔門巨頭，但為人護短偏執，睚眥必報。昔日他有個弟子被人拋棄，顧散日不惜萬里追殺對方，滅其宗族滿門。

“噗”圖客口中鮮狂噴，卻又借助鐵拐震力，再次形拔起，翻滾著拋向高空，相距蝠犬不過半丈。

蝠犬驚吠一聲，正待振翅飛空，鉤索急速出，纏住蝠犬脖頸，瞬息拉近、一繞、勒蝠犬脖頸“咯噔”折斷，頭顱掉落。圖客揮刀一拍蝠犬的尸，軀半空變向，落向遠的屋頂，一路奔逃而去。

“是日月真君門下殺了，不然我們都得死”執拐的天羅衛厲一聲，急紅了眼，率眾瘋狂追擊，徹底息了活捉對方的念頭。

附近一帶迅速被天羅衛封鎖，一頭頭猙獰的蝠犬從天羅衛總所飛出，加追索。未過多久，寧小象親臨此地，坐鎮指揮。

“大人，人還沒找到。”執拐的天羅衛神不安，如芒刺背，“一定躲進了民宅，我們挨家挨戶地搜，刮地三尺也要把找出來。”

“當當當當當”遠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際滲出一線青白的微。寧小象默然片刻，緩緩搖頭：“來不及了。”

燈陸續從各宅各戶亮起，大街上喧聲漸起，行人增多。一輛輛馬車驅策而出，駛向秦淮河畔，整座建康城仿佛從睡夢中蘇醒。

“寅時已至，蒙蔭節即將開始，誰也攔不住人了。”寧小象苦笑一聲，“蒙蔭節是道門、朝廷、世家的禱天盛典，萬萬不能引起，否則你我頭頂烏紗難保。而今只有等到盛典結束，再行緝捕。罷了，你們化整為零，混在人群里先搜一下，運氣吧。”

他揮揮手，天羅衛退般地向外撤走。本以為是一條不起眼的小魚，誰料魚肚里，還連著一柄要人命的鉤子。

日月真君顧散日，那可是天下最“不要臉”的無上大宗師啊

一輛華麗的馬車“噠噠”駛出豪宅，圖客藏在車廂下，軀平平住底座，四肢攀牢，隨著馬車匯了街上的車水馬龍。

四周人聲漸沸，肩踵，馬車在人流中緩慢移。圖客扯掉臉上的人皮面，出草原兒特有的蘋果紅臉頰。過了許久，依稀聽見波濤的涌聲，馬車慢慢停下來。

圖客閃電般竄出車底，進洶涌的人。

“轟轟轟”一朵朵碩大無朋的煙花沖向高空，璀璨綻放，艷麗的焰芒四流爍，照得天上亮如白晝，華如錦緞，眩迷了圖客的眼睛。

燈彩華麗閃耀，鐘鼓渾厚齊鳴，百花飄香飛灑，幢幡繽紛招展。支狩真盛裝華服，佩劍戴冠，與謝玄、王涼米、潘安仁并肩肅立在世家子弟組的四方陣前，向秦淮河中冉冉升起的道門九層瑤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