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互時，青云寺主持一直閉眼默默撥弄佛珠。

主位上的城主滿臉愕然，了念小和尚恨不得自己眼睛被瞎。

不過，兩位當事人都不在乎。

在這點上，衡玉和了悟倒是難得默契。

“城主，此人就給你來置吧。”衡玉看向坐在主位的城主。

聽到衡玉的話，一直神游天外的城主緩緩回過神來。

他連忙正拱手：“姑娘請放心，趙城主這些年懲惡揚善，在城主之位上做得很好。我不會讓他枉死的。”

在這整件事里，趙城主可以說是相當無辜。

為城主，治下出了質惡劣的案子，而且已經證據確鑿，依照律法，那人完全可以死上十次八次了。

結果秉公執法的人卻因此丟了命。

簡直不能更冤枉！

但說完之后，城主又想到范長平的師尊逍遙子。

虛空盟是個二流門派，這位姑娘出神，看不上虛空盟正常，他可沒這個底氣得罪虛空盟。

城主神中不自覺染上幾分擔憂。

衡玉想了想，就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了：“城主且放寬心，你只要把范長平是邪魔的消息傳出去，逍遙子不會遷怒于你的。”

邪魔是全修真界正邪兩道共同的敵人，逍遙子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包庇自己的弟子。

聽到衡玉的話，城主心下稍寬。

他朝衡玉拱了拱手，失笑道：“讓姑娘看笑話了。”

衡玉掐訣回禮。

沒再看那跪倒在地上的范長平一眼，直接道：“天已經不早，現在事告一段落，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衡玉轉離開城主府。

在離開之后，了悟、了念和主持三人也起告辭。

走出城主府后，了念一直有些言又止，時不時抬眼瞧了悟。

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從主持到了悟，早就已經注意到他的舉。

一路無言回到居住的小院，了悟推開自己廂房的木門，側頭看向了念：“進來吧。”

“師兄……”

了悟率先走進去，推開閉的木窗氣。

了念遲疑片刻，咬咬牙也跟著進去了。

“有什麼困就直接問吧。”

“師兄……”了念努力鼓起勇氣，“為什麼你要這麼縱容那妖，你明知道……明知道……”

說著說著，了念的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他從小在無定宗長大，只有偶爾下山輔佐師兄們宣講佛法時才會遇到子。

但那些子無一不是向佛之心虔誠，對他們這些佛修態度拘謹，哪里像這個妖一樣，敢讓師兄幫拭去臉上星星跡。

水壺里有放涼的白開水，了悟尋來干凈的茶杯倒水，把杯子推到了念面前。

“既然不懂，又何須多問。”

了念愕然：“難道那妖就懂嗎？”

了悟問他：“今日在城主府你可察覺出了城主心存顧慮？”

他沒察覺出來，了念沒有，就連佛法高深的主持也沒有。

在通識人心這點上，主的確遠超很多人。

所以又怎麼會不清楚他縱容的原因？

送走了念，了悟拿起一本經書隨手翻閱。

才看進去幾行字，了悟就有些走神。

他垂下眼，從儲戒指里取出一個樸實無華的玉盒。

輕輕推開玉盒，里面正安靜躺著一片銀杏葉。

在了悟的注視下，這片葉子的脈絡突然亮起瑩瑩芒。

-

衡玉正在逛修真者集市。

這個城鎮是凡人和修真者共住，既然有專門修給凡人的集市，自然也有專門開設給修真者易的地方。

在這條集市里面有很多散修在擺攤販賣書籍、材料和法寶。

不過這些散修多是練氣期，他們賣的材料和法寶對衡玉來說沒什麼大用，所以主要是翻找書籍，瞧瞧有什麼興趣的東西。

隔壁攤子上擺放的全部是紙質書籍。

衡玉直接走到攤子前，蹲下子，手撿起一本書籍。

書的封面，白紙黑字寫著《程浩修真手札》六個字。

名字取得大氣，衡玉翻開第一頁瞧了眼——

程浩從小父母雙亡，他上留有的唯一一件，就是他母親留下的一條看似普普通通的項鏈。某天程浩傷，滴落在項鏈里，竟意外喚醒沉睡在項鏈里的百萬年神……

衡玉：“……”

虧翻開之前還有些期待書的容，結果翻開后……

居然是拿來消遣時間的話本？！

“這位仙子，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攤主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大，煉氣三層修為。他的攤子沒什麼生意，此時瞧見有個修士過來，連忙殷勤招呼道。

衡玉看了眼手里的話本，問：“有沒有不那麼套路、劇有意思些的話本？”

是不喜歡看話本嗎？

不，是不喜歡看這種套路已經爛大街的話本！

在修真界，人又不可能數十年如一日閉關修煉，囤些話本在儲戒指里也是好的。

年懵了懵，回過神后連忙道：“有有有！”

在他翻找話本時，衡玉也隨意打量著攤子上販賣的書籍。

絕大多數都是話本，偶爾有些書破破舊舊的，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講什麼的。

在靠角落的地方，安安靜靜躺著一本封面斑駁落的書籍。

因為封面落下來，衡玉瞧見書扉頁上的容，約看到四個手寫大字“阿彌陀佛”。

走過去，俯下子撿起這本書籍。

把書籍拿起來時，衡玉不自覺放輕了手上的力度，還用靈力小心護住它。

總有種錯覺：但凡用力一些，這本書脆弱得可能會當場裂開。

翻開第一頁仔細閱讀，衡玉發現這本書是本游記。

這里面記載了一名“圓靜”的和尚在天下傳道時遇到的事，里面還記載有不心得會。

這本書送給了悟還合適的。

“這幾本話本，連同這本書一起，一共多靈石。”

年笑起來，虎牙外：“話本是兩塊下品靈石一本，仙子說的那本書已經破舊，就算一塊下品靈石吧。”

這個年明顯是把游記當作不值錢的東西。

但對對了悟來說，前賢們的心得會有時候更勝各種功法籍。

衡玉挲著手上的游記，也沒特別強調它的價值，就按照年所說付了錢。

路過書肆時，衡玉還進去買了筆墨紙硯。

在穿越之前有練過筆字，但那不過是當興趣好隨便練練。

現在來到這個世界，筆字才是通用字，有時間肯定得好好練練，也免得一手字跡拿不出去。

回到院子里，衡玉支起書房里的窗，就著剛剛開始落下的夕線練字。

把宣紙鋪展開，蘸墨揮筆。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字跡行云流水，飄若浮云。

雖然沒有大家之風，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以前即使只是把筆字當作興趣好隨便練練，也是下過一定苦功的。

寫完這張大字，衡玉才換普通紙張開始練習。

練字時，特意將一靈力注到筆里，讓靈力隨著落筆而游走在紙張上。

結果第一次時，靈力控制得不穩定，手稍微一抖，紙張就被多余溢出的靈力直接劃破。

衡玉將劃破的紙張團丟進紙簍里，重新凝神控制靈力，借著這種方法來控制對靈力控的細程度。

——畢竟的靈力不是自己一步步扎實修煉出來的。

對靈力的掌控程度還沒有原那麼好，用現在這種方式慢慢練習，既能練字又能提高對靈力的掌控，一舉兩得。

走神想了其他事，手上的靈力又不穩起來。

衡玉連忙控制心神，全心投到練字這件事上。

等到室昏暗下來，衡玉才放下手中的筆。

活手腕，整理好那沓寫好的手稿后，轉出了書房。

-

衡玉整晚都沒有打坐修煉，而是躺在榻上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從窗戶里進來，正好打在的臉上。

衡玉隨手抄起話本，展開書頁后直接蓋在臉上，借此來擋住。

但很快，就徹底清醒過來。

梳洗之后，衡玉決定去青云寺蹭個早膳。

踏著滿地晨曦，穿過那片銀杏林再拐個彎，就接近寺廟了。

深山古寺，晨鐘輕響。

寺廟被煙火繚繞，被霧氣籠罩。

這一刻，青云寺看起來比很多宗門的天福地都要漂亮。

是那種出塵的、能讓人心靜下來的。

有小沙彌握著掃帚在掃地，衡玉與他打了個招呼，就直接走進寺廟里。

途徑敲鐘的地方時，衡玉隨意往那里瞥了眼，就看到一道悉的影正在輕輕敲鐘。

了悟穿著灰古樸僧，渾氣質斂。

他按照固定的節奏推鐘椎，當鐘椎撞擊在大鐘上時，洪亮致遠的鐘聲會響徹整個寺廟。

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清他的神——虔誠而專注。

這位無定宗佛子沒有毫自矜于自己的份。

就連做著撞鐘這種平平無奇的事，都如此認真以待。

衡玉瞬間不急著往齋堂走了。

安靜站在銀杏樹旁，等待了悟撞鐘修行結束。

等了一小會兒，了悟松開鐘椎，往后退了兩步，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轉過來，瞧見不遠站著的衡玉時，臉上劃過幾分詫異。

剛剛在撞鐘時，他是察覺到有人站在旁邊的，但因為神識沒有外放，了悟還以為是寺院里的哪個小沙彌在旁觀，沒想到居然這麼早就過來了。

了悟走下臺階，繞過那叢叢灌木走到衡玉面前。

“早安，我打算去齋堂用早膳，你要一道過去嗎？”衡玉出聲詢問。

“好。”

頓了頓，了悟補充：“早安。”

沿著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就走到齋堂了。

齋堂里面都是素食，衡玉拿起瓶豆漿和兩個饅頭——刷的是了悟的臉。

挑了張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衡玉吸了口豆漿，與了悟說起昨天的事：“你覺得那范長平該死嗎？”

了悟避重就輕：“他已魔，若是活著會造更大的殺戮。”

衡玉笑道：“該死這兩個字就這麼難說出口？了悟師兄，我突然懷疑你是在假慈悲。”

他說范長平活著會造更大的殺戮，其實深層意思就是范長平該死。

但他卻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稍稍繞了個彎。

“阿彌陀佛，貧僧只是不愿將傷人殺人掛在邊。”

“我聽說過這麼一句話——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菩薩慈悲，但殺該殺之人，也其實是對無辜者的一種慈悲。”

了悟日后要在這大陸游歷傳道，這一路怎麼可能順順遂遂毫無威脅。

要完門任務，也肯定會陪著他一起游歷大陸。總不可能遇到什麼事都一個人頂上去解決吧。

所以衡玉覺得，得多費些口舌功夫把了悟的錯誤思想掰正過來。

難道殺該殺之人就不是一種慈悲了嗎！

甭管這番話歪理不歪理，能說服人的道理就是好道理。

衡玉這麼想著，滿眼真誠著了悟，期待著他給出些反應。

了悟緘默。

衡玉抬起右腳踢了踢他。

了悟小心避開。

衡玉繼續踢。

了悟直接從長椅上起，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

眼看著他要端著饅頭往隔壁桌走去，衡玉‘欸’了一聲：“回來，我這回肯定是君子口不手。”

了悟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著要不要相信。

幾個呼吸后，他把裝饅頭的碗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自己跟著默默坐下來。

“是這樣的。”這家伙油鹽不進，衡玉不得不掰碎了慢慢講，“如果你不想手染腥，日后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生怕了悟用一句他實力高強不容易遇到危險把嗆回去。

畢竟化神、元嬰修士多數閉關潛修，在這片大陸上，結丹期就已經是能橫著走的境界了。

衡玉連忙補充：“不說你遇到危險，萬一我遇到危險、那了念小和尚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你不傷人，是你的慈悲。但這是不是對我、對了念的一種殘忍？”

“我不是希你雙手沾染腥，我只是希你的原則能夠分場合分時候。”

了悟咬了口饅頭。

饅頭被蒸得很，所以很好下口。

咀嚼時面的清香在舌尖蔓延。

他邊嚼著饅頭，邊垂眼思索衡玉的話：的意思是，平時就保持著菩薩低眉的境界，遇到危險時也要學會變通學那金剛怒目嗎？

慢慢地，了悟把饅頭咽下。

他抬眼看向衡玉，夸道：“主好辯才。”

衡玉揚眉：“那我辯贏了嗎？”

了悟聲音微頓。

他沉默片刻，輕聲嘆息。

“……辯贏了，在這點上貧僧會試著做出改變。”

衡玉忍不住打了個響指：“真乖。”

了悟無奈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