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西移，傍晚時，風忽然變大，千嶂層云被吹作飛空流霞，天地間寒意也驟然加重，一下自盛夏跌晚秋。

雙燕闕怕夏昭冷，第一時間差人送來略厚的外裳。

不過屋氣氛太熱烈，暫知不到外邊的嚴寒，夏昭沒穿，讓詹寧先拿一陣。

自那日楊冠仙和牧亭煜在政文殿主持的長桌會議后開始，現在每隔兩日，每個員便需呈上一篇文章。

每日下午申時，夏昭會取幾篇文章，由自告勇的員當眾讀出。

今日才讀到第三篇，現場就炸鍋了，因為這篇說得是全民尚武，新的募兵之策，不論貴賤貧窮，下滿十二，上至四十的男子，都要去服兵役，不管是不是當的。

這篇一念完，在座的員們便你看我，我看你。

很多員年事已高，早就超過了四十歲，可是，他們下邊還有孩子呢。

出乎夏昭意外的是，這一篇文章遭到很多人反對的同時，竟也有很多人認可。

不過很快就明白為什麼了。

像禮部尚書鮑呈樂，他今年四十一，只有倆兒。

吏部侍郎魯子實，他的兒子們個個不爭氣，魯子實不得將他們丟進兵營里吃苦頭。

諸葛山也是支持的，諸葛家子嗣諸多，若真個個都送兵營里去，諸葛家在河京的男丁一下子去了大半。

夏昭卻也能猜出他的意圖，天下風云變幻莫測，諸葛山或許想要兒子們去兵營里面拓展人脈，練一練家底子。

吵吵鬧鬧，一下午的景瞬息過去。

夏昭沒有參與，也沒有拍板定音，這幾日的所有事務，都是政事堂的九大員們定奪，待他們匯總并生出自己的想法后，再和他們商議，看看如何完善。

這九大員，虞世齡和殷澤明，還有魏堯君就占了三個，其余六個位置，夏昭將其中一個給了杭玉生。

作為九大員里面的唯一一個侍郎，杭玉生階最低，不過說話卻是最氣和老得罪人的那個。

眾人都在背后議論，稱工部被先皇得太狠了，如今給了點甜頭，立馬底反彈，抖起來了，這就小人得志。

罵罵咧咧，會議結束，夏昭今天沒有同之前那樣待人都走了才走，接過詹寧手里的，從政事堂側門出來。

也有不員抄近路從這過，見到都跟見了鬼一樣，有幾個人嚇得臉都白了，趕忙過來作揖問好。

夏昭沖他們點頭澹笑。

詹寧著他們的背影，滴咕說道：“二小姐貌比花，他們不知賞心悅目。”

夏昭忽而一笑，道：“若是趙寧在，我仿佛都猜到會說什麼了。”

“趙寧？噢！衡香那位趙大娘子！”

夏昭笑道：“是啊，若是讓趙寧聽到你這話，會道，”夏昭瞬息冷下臉，字音清冷，“當個賞心悅目的人，哪有當個令人敬畏的人好。”

詹寧被這比翻書還快的變臉嚇了一跳，緩了緩，道：“二小姐……還是你厲害！”

夏昭又揚起笑容：“走吧。”

今日之所以提前離開，因為要回去收拾東西。

推算時日，楊冠仙應該能走了，雖然有些不太厚道，人重傷未愈就給他拉回來主持局面，但好在這活也輕松，就坐在那聽人吵架就行。

相比之下，現在嶺州更需要。

·

金興酒樓已經停業很久了，偌大一個大堂沒有一個食客，門前檐下剛點的燈籠下，顧老宗主把玩著手里的扇坐在竹凳上，牧亭煜坐在他旁。

外邊的風很大，堪稱飛沙走石，二人已聊了很久，夏昭從后院過來時，恰聽到牧亭煜的聲音帶著幾分諂道：“那，老前輩，要如何才能拜你們星宗呢？你們收不收俗家弟子？”

顧老宗主笑：“收的呀！”

“那您看我……”

“我們收高個子。”

牧亭煜一頓：“這……”

“哎呀，畢竟是俗家弟子嘛，既想要掛我們宗門的名號，又不肯上山過清貧絕世的苦日子，那條件就得要嚴苛一些，最起碼得又高又俊，風華與才學皆才是，對吧。你若山門，那你多丑多窮，大字不識，我們都收。你若不，那你得經過我們層層考驗才行。”

牧亭煜郁悶地托起腮幫子：“就我這個子，怎麼考驗得過。”

說完他一頓，有所地回過頭去，顧老宗主也轉過頭，一清雅，亭亭立在大堂里，抬手沖他們擺擺：“我上樓找師父。”

顧老宗主看著上去，贊嘆：“瞧瞧，阿梨真是出眾啊。”

牧亭煜想到今日在卷宗上看到得“朱峴”二字，頭皮又一陣發麻。

他不止一次后悔，當年，他為什麼要跟著陸明峰去永安呢？

關押朱峴的鎮國大將軍府，那鎮國大將軍錢胥天前幾天剛完蛋，被活捉了回來。

他的兒子錢遠燈去年就死了，是最早死得那一個。

陸明峰就不提了，步步為營，心設計得一步步陷阱，讓陸明峰被他最忠實擁護著的帝王下令凌遲，一刀一刀，慘死于數萬雙眼睛之下。

只有他牧亭煜，如今還茍且生著……

而且，之前在清闕閣就主提過這事了！

“此前周濟百姓，世子散了大財，定夜不能寐。如今陸明峰出事，世子是不是害怕當初朱峴大人死時，同樣在場的你，會步錢遠燈和陸明峰的后塵？”

牧亭煜嘆息，他發現，不管還要不要去翻這舊賬，他自己心里都難逃這一刺了。

還有，還說：“朱峴大人臨死之前，說了兩個字，百姓。”

“百姓。”牧亭煜低低說道。

“嗯？”顧老宗主側頭看他。

“前輩啊，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功臣。”牧亭煜嘆道。

顧老宗主好奇：“怎麼忽然說起了這個？”

“之前那些事，我說也有那麼一丟丟的功，”牧亭煜舉起自己的手指，“但是完全不夠，欸，前輩，你說，我得怎麼為百姓做好事？”

顧老宗主笑道：“這還不簡單，當個好唄！”

“好那不得累死……”

“那你就好好掙錢，沒事去街上發發錢，救濟救濟窮人。”

牧亭煜長長一嘆：“算了，更累，還心痛。我還是好好琢磨，怎麼當個狗子吧！”

顧老宗主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富貴險中求？不，”牧亭煜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是不要它了，才能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