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不以真心待人，是他認為權利之下人心往往靠不住，利益才是謀事的本。他用裴霽清，是認為只有自己能給裴霽清想要的，而對方也是基于此才為他做事。

吳村礦山一事，加深了他這種認知，裴霽清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聰明人。不過，聰明人往往更不可控，他用裴霽清的同時，對他也多有防備。

可今日之事，裴霽清超出了他的防備之外，他覺得裴霽清不應該能猜到他在哪，以及他要做什麼，除非……

“是你？”

讓人一頭霧水的兩個字，只有不聲對峙的兩個人懂。

裴修沒有否認，都走到了這一步，是誰揭開了大皇子的遮布不重要，他跟白夜司有關也不重要。

“大皇子，還有退路嗎？”他表面輕松，卻一直繃著心弦，他約覺得大皇子不會只有這點余地，因此試探。

大皇子從泔水桶里拿出了一只火銃，從容地好似玩似地對準了守城門的兩個兵的腦袋，“砰砰”兩聲，那兩個兵的腦袋當場開了花。

裴修眉心微蹙，大皇子手里有火，恐怕也有其它危險品，他當即大喊：“都退后！”

可兵馬司的司吏不像玄月閣的兄弟那般令行進止，大部分人都被剛腦袋開花的兵嚇蒙了，沒能及時回神，只有在外圍的一小部分及時退了。

可退不退的結果都一樣。

楊義用馬車上的刀捅穿了泔水桶底層，里面流出黑乎乎的火油，他將趙文康在火油里滾了一圈，然后將他朝著兵聚集的位置拋去，同時將火折子丟在他上。

火油遇火燃燒，趙大人頃刻化人形火球，在慘烈不似人的嚎聲中，天散花似的落在人群中。

“啊啊啊——！！”

“快退開，大家都退開！”

城門口頓時了一鍋黑煙四起的粥。

楊義又將泔水車引燃，以火為盾，徹底隔開了與兵的距離，城門口無人阻攔，他堂而皇之地開了城門，掩護大皇子逃出了城。

裴修邊沒有玄月閣的兄弟，無人能在這種況下力挽狂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出城。

城外無人，可見北軍衛的人沒能及時趕到。

北軍衛的人此時正跟一伙流民斗智斗勇。災年又遇戰爭，流民四起，北都城外常見三五群的流民乞討，但平日從未見如此規模，螞蟻出似的片而來，簡直人頭皮發麻。

流民流到一定份上，必能練就一打劫搶掠的好本事，既兇且難纏，比土匪還多幾分無賴。可偏偏他們是民，鬧歸鬧，卻沒有拿著武造反，兵就不可以輕易殺民，手腳。

這些流民不攔阻北軍衛的人，還堵在城門口。

此時城門，晏長風領了十幾個人趕來跟裴二匯合。這些人都是玄月閣的兄弟。

方才見兵馬司沒了人，猜想裴二或許已經有所行。能讓裴二出手，必與大皇子有關，于是大膽猜測，或許大皇子已經逃出了府。

于是立刻去往非煙閣，找到了掌柜徐風，讓他撤回大皇子府外的玄月閣的兄弟，去南城支援裴二。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他們到來時，城門口已經火勢洶洶，黑煙遮天蔽日，四周哀嚎聲不斷。

晏長風一時沒看見裴二，心急火燎，在被燒黑炭的人群中挨個搜尋他的影。好容易才找到了一個兵馬司的兄弟，拉著他問：“裴副指揮呢？”

“裴副指揮他，好像……”他指著火燒得最旺的方向，“好像在那邊。”

晏長風眼前一黑，那里黑煙滾滾，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在里面還能活？慌著跑過去，還沒靠近就被嗆人的濃煙熏得睜不開眼，進不去，只好抱著試一試的心吹了一聲指哨。

沒有回應，也不見人出來，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從來不是個悲觀的人，不覺得離了誰就不能活，可這一刻確確實實迷茫起來。

“你不要命了！”

失神之際，被人扯住胳膊后退數步，眼淚橫流地對上了裴二一張黑臉。

裴二的臉不知道是熏的還是怎麼，活像才從碳堆里撈出來的，不仔細瞧差點兒沒認出來。

“你……”

“你什麼你！站在這里是要把自己熏熏嗎？”裴修難得發火，看見站在烈火旁邊的時候，鬼知道他是什麼鬼心。

晏長風：“不是……”

“不是什麼？”他拿手指的腦門兒，“上次怎麼跟我保證的忘了？打你一頓能不能記起來？”

晏長風：“……”

徹底沒話說了，這人非但惡人先告狀，還搶的詞。

裴修看著被熏得通紅的眼，眼淚不停地流，像個被惹哭的小白兔，好不可憐。他心疼地的額頭，“疼不疼？”

“疼。”晏長風說，“有個膽大包天的家伙剛才在我心上了好幾下，疼得不上氣。”

裴修在額頭上的手頓住，“什麼？”

晏長風搖頭，“你剛在哪呢？”

裴修用下指著后，“我去安頓了幾個兄弟。”

晏長風：“你救的？”

裴修：“嗯。”

晏長風：“從哪救的？”

裴修忽然噎住。

晏長風看著他忽然躲閃的眼睛，“嗯？”

“就……這個不重要，我就隨手救的。”裴修拉著離開，“大皇子跑了，我剛才兩個擅長追蹤的兄弟去追了，外祖母那邊怎麼樣？你過來的？”

“裴霽清。”晏長風打斷他，“我問你在哪救的人，在哪隨的手，你那臉跟黑炭似的，別告訴我是在地上蹭的。”

裴修輕嘆了口氣，老老實實轉認錯：“我錯了，夫人。”

晏長風：“錯哪了？”

裴修了把臉，“我，我不該未經允許冒險闖進火勢兇猛的地方滅火救人。”

“嗯。”晏長風肯定了他的態度，“晚上去睡書房，半個月。”

裴修：“……”

“是外祖母我來的。”晏長風回答他方才的問題，“調了軍圍攻大皇子府，自己進了宮，讓你必要的時候接管南城兵馬司，對了，”低聲說，“圣上中風了。”

裴修一愣，怎麼偏偏這個時候？

“我走了，小柳還沒消息。”晏長風回看他，“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裴修還沒說話，忽聽方才死一般寂靜的城門口喧囂起來，一伙流民自城外闖了進來。

城門口的火已經被玄月閣的兄弟滅得差不多了，進出沒有妨礙。這些流民平常進不得城，這會兒城門破了，如無人之境，烏泱泱一群涌了進來。

“不好！”裴修一下子就明白北軍衛為什麼沒起作用了，“是大皇子的手筆，長風，你速回去搬救兵，兵馬司的兄弟死傷多半，擋不住他們進城鬧事。”

晏長風看著他，“我一來一回說半個時辰，你頂得住？”

裴修不語，流民不同于匪徒，殺不得，如果沒有上面明確打的命令，神仙來了也制。

晏長風面無表道：“推開我自己冒險，再加半個月。”

裴修：“……”

“上帶錢了嗎？”晏長風朝他出手，“有多給多，快點。”

裴修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本能地照做，“都在這里了，夫人，不會連銀子也克扣吧？”

晏長風本來沒有這個意思，“你這也是個思路，下回就這麼罰。”

裴修：“……”

晏長風拿走了裴二的錢袋，從上掏出了一顆彈丸拋向空中，黃煙霧在空中炸開。

裴修認得，這是軍用的信號。

“外祖母給我的。”晏長風說，“急的時候可以就近調用軍。”

發完了信號，也掏出了自己的錢袋，又跟兵馬司的兄弟們借了一些，全部聚集到一起，一腦兒拋向了流民堆兒里。

這些流民本就無組織無紀律，被天上掉下來的錢這麼一砸，更是散了架，作一團只顧撿錢，還管他鬧不鬧事。

粥僧多，錢不夠撿，部又爭搶起來，為了幾個銅錢打得頭破流，比真刀真槍的戰場還激烈。

在他們搶得不可開的時候，軍趕到了，都不用費勁，三下五除二就把這群打得不分敵我的流民給一窩端了。

目睹一切的裴修心說，不愧是二姑娘，拿錢當武。

拜財大氣的裴夫人賜，城門口鬧事的流民一個也沒剩下，全以聚眾鬧事為由送去了府衙。

隨后，晏長風跟裴修一起回了德慶侯府。

他們在南城的這段時間，宮中局勢大變。“大皇子”被誅殺，尸已經抬進了宮中。圣上中風昏迷不醒，經大長公主調查，乃容貴妃與太醫院右院判聯手所害，兩人皆被關進了白夜司。

大長公主召集朝臣，宣布了大皇子不育以及混淆皇嗣的罪行，并當眾審訊了首輔謝岳。在白夜司的一系列證據下，謝岳供認不諱。

而后，經過眾朝臣一致同意，在圣上病重期間由太子監國理政。

直至天黑，大長公主才回侯府。裴修將南城所發生的事如實告知。

大長公主已經知道死去的大皇子是假的，以假為真，就是為了讓大皇子消失于世，便是他還活著，這輩子也沒資格再繼承皇位。

“逃犯罷了。”累了一日，疲憊地歪在塌上說，“不好明著追殺，霽清啊，你說派什麼人去合適？”

裴修已派了玄月閣的兄弟去追，他沒有下死令，是因為他好奇大皇子藏的勢力。既然他敢放棄皇子之位，以及北都經營的一切，必有后手。

他斟酌著回道：“不論是兵還是江湖勢力，都不太妥當，恐怕需要外祖母或是太子的人追殺才行。”

其實用白夜司最是省時省力，但問題是，白夜司只聽命于皇帝。圣上昏迷期間，莫說太子不能調派，圣上他爹也不。

大長公主正是發愁這個，或是太子倒也有幾個心腹高手，可比起白夜司差遠了，能不能追蹤到大皇子還是個未知數。雖說已經不足為據，但到底是刺，不除掉他人難安。

而裴修就是不想讓大長公主或是太子手，追不到正好，省得添。

“罷了，此事急不得。”大長公主著額頭說，“還有長風丫頭，回頭也你父親在江湖上留意著些，比起我們，江湖中人更容易找人。”

晏長風：“我知道了外祖母，我明兒就傳信給我爹。”告訴他不用手，誅殺皇子，雖然名義上這皇子已經死了，也不是老爹一個平民能做的事。

大長公主輕輕答應，默了片刻又說：“霽清啊，你是時候為宋國公府世子了。”

太子剛剛監國，大長公主就開始布局了。削了首輔的職位，準備日后推舉一個合適的人坐上首輔之位。此外朝中那些原先的大皇子一黨，也進了的清除計劃，或早或晚，這些人都將消失在北都朝堂。

裴修道：“如今宋國公府繼承人基本已定局，這時候由太子冊封世子，是不是不太合適？”

大長公主擺手，“不必顧慮那麼多，圣上多半已經醒不過來，范院使已經束手無策，我準備請懸壺山莊的柳莊主來瞧瞧。便是醒了，恐怕也不能理事，如果你覺得不合適，那便等圣上醒來，或是太子繼位，這一天想必不會遠。”

裴修心里咯噔一下，大長公主的手段不可謂不狠，借著這個時機，除掉了大皇子，以及大皇子與圣上好容易經營起來的勢力。甚至聽的意思，是不打算讓圣上昏迷太久的。

如果圣上過早死了，那太子繼位名正言順，蜀王可就再沒有機會了。

“對了，還有一事我想問你的意見。”大長公主瞇著眼說，“你覺得首輔誰來做合適？”

裴修略微思索說：“如今閣中，能擔當大任的非劉鶴莫屬。”

大長公主睜開眼，明銳利的眼神看著他，“你該記得，劉鶴當初已經背叛了我，他左右逢源，一邊效忠于我，一邊站大皇子，你為何認為此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