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最后還是被鬧了出來。
倒不是別人鬧的,而是老十自己鬧的。他投了差不多四五十萬兩銀子進去,一朝沒了,那多生氣,即便殺了人,他的氣也消不了。
做生意嘛,一方賠,肯定有一方是賺的。既然如此,殺了讓他賠的人,再去找賺了他的人把銀子要回來,這般一來,不就是兩全其嗎?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敢直接就要,于是就開始暗地里去算計別人,阿昭就馬上抓住他這個小作,揪住了小辮子,開始發大招。
他順藤瓜,出太皇太后一共給老十三百萬兩白銀,這些銀子的來路阿昭還在查,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三百萬兩銀子是太皇太后私藏,沒有明面上的來路,那就可以問老十一個問題,這些銀子從哪里來?
好嘛,你說是從太皇太后那里來的,可是太皇太后不該有這些銀子,你可別把污水往太皇太后上潑,肯定是你貪污了。
老十就被囚了,罪名也有,貪污賄,銀款的去向也有,邊境援兵。
于是,老十話都沒有解釋幾句,就被人看管了起來,不準任何人進去看。其他的王爺們一看,什麼話也不敢說,這是老十自己作死。他之前朝著阿黎使勁的態度,大家多多也能猜到一些。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皇子們都是從當年先帝用一塊吊著皇帝和端王看過來的,你老十幾斤幾兩,他們之前搞事的時候,你還沒生呢。
如今新太子直接用一個皇叔殺儆猴,告誡眾人,皇帝的態度又在那里,誰敢說個不字?而且,人家這頭把老十給幽起來,那頭卻又給老四加封了親王頭銜。
這一棒子打死一個,又給抬了一個,誰都知道此時是不能鬧事的,但這個人不包括老七。
老七這個人,子簡單,他跟老十好過一陣子——沒錯,兄弟兩個相約去喝過不花酒,男人喝花酒,是最能喝出的,左擁右抱,你一句我一句,就推心置腹,好得不得了。
只不過這一年來是太皇太后的國喪,便沒湊一起去花樓,那就沒什麼話說了,就淡了下來。
老十又忙著搞事,便對老七也不是那麼熱絡,在他看來,老七傻的很,皇帝也不會給他什麼大做,這麼多年,更是沒有什麼權勢,跟他好,還不如去討好四哥,四哥最得皇帝的喜歡。
便兩個人開始漸行漸遠,但是這回老十出了事,老七還是愿意給他說句話的——為了當年一起喝花酒的。
他先去找皇帝,皇帝卻沒有見他,他就只好去找阿昭。
阿昭正在戶部忙活,見了他來,連忙低著頭就躲,平王沒辦法,只好天天在戶部等,躲了好幾次,平王剛開始還回去,后面就急了,天天守在戶部大門,阿昭這才不敢躲,只好過去,喊了一句:“平王叔。”
老七也不生氣,還蠻高興的。在他看來,阿昭這孩子向來溫和良善,他躲了他幾次,老七能理解,如今能見他,也算是給他這個皇叔面子了。
畢竟他覺得這件事大概是皇帝看老十不順眼,得了太皇太后的銀子。
——別人不知道那銀子是太皇太后的,皇家的這些人還能不知道嗎?
老七覺得,老十的這事,定然是皇帝想要人家手里的銀子了,三百萬兩,這可不是數目。還別說,老七也有些羨慕和嫉妒,還有些埋怨皇祖母事不公,再說起來,他們也是老人家的孫子,分錢也不能只分給老十一個人。
但是生氣歸生氣,皇帝把銀子拿了,總得把人給放了吧?
不然也太不人道了。
老七就拉著阿昭喝酒,誰知道喝多了,一邊喝酒一邊哭,開始發酒瘋,大概意思是阿昭啊,你阿爹不是個人,都拿了人家銀子了,怎麼還弄人家老十,老十好慘啊。
阿昭:“……”
他就靜靜的坐在那里等人醒。
等人醒了,他問:“平王叔,你還記得你剛剛說什麼了嗎?”
老七就頭疼的想啊,想啊,最后大驚失,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最后只能害怕的問,“阿昭啊,平王叔能求你一件事嗎?”
阿昭無奈的點頭,“您放心,我不會說的。”
于是,老七就覺得阿昭是個好人。至跟他爹是不一樣的。他還激的:“你是個好孩子,皇叔我沒看錯你。”
于是本為了老十來的,如今一點兒也記不得,踉踉蹌蹌的走了。
阿昭:“……”
等回宮之后,阿昭換了件裳去見齊殿卿。齊殿卿正在看折子,見了他來,道:“平王哭完了?”
阿昭笑著道:“阿爹,你猜出來了?”
齊殿卿放下折子,走下去,喝了一杯茶,“當然知道。”
他道:“你知道,朕為什麼這般做嗎?”
阿昭點頭,“你是想給兒子鋪路。”
無論是大義滅親,還是把軍銀給將士們,都是在給他鋪路。阿爹不要名聲,得罪了不人,但是阿爹希他將來的日子好過一些,至不用像他這般,推行什麼都難得很。
皇親,武將,文,阿爹都在給他鋪路。
阿昭看向阿爹,發現他這些年一直都沒有變過,一直都是這般年輕,三十多歲的人卻一點兒也沒有歲月的痕跡,只是一年比一年的威嚴更重。
這般的年歲,這般的帝王,一般是不會在這個時候給兒子鋪路的。可是阿爹做了。
他心里很是酸楚,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也不是必然要做這個皇帝,如今做太子,也不錯。阿爹活得長,他就做一輩子的太子。
齊殿卿就笑,“瞧你那沒出息的模樣。”
他自己倒是想的開。
他走過去打開窗戶,看著窗外落葉紛飛,有些慨道:“再過幾年,朕就四十了。”
齊殿卿說到四十這兩個字的時候,倒是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道:“四十歲啊……也不老。朕覺得自己子康健,你阿娘卻總擔心朕太勞累傷了,其實哪里會傷,天下的好東西,朕都吃了,朕覺得自己七八十歲也應當沒有什麼疾病,將來,怕是你孫子都有了,朕還活著。”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笑著道:“朕活著,就是皇帝。”
皇帝啊,天下共主。
齊殿卿看向阿昭,“阿昭,你想什麼時候做皇帝呢?”
阿昭聽見這話,張了張,沒有立馬跪下,而是走過去,像小時候一般,慢慢的扯了扯齊殿卿的袖子,道了一句,“阿爹,等你不想做皇帝的時候,兒子再做也無所謂。”
齊殿卿就笑了。
阿昭馬上就要娶妻了。跟他和珺珺年時候不同,阿昭并不是一個專之人,在十六歲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妾室。當時,齊殿卿還愣了愣神,但是隨之也沒有說什麼。
世道如此,也不必要求他的兒子像他這般。只是他認真的跟阿昭道:“你得到了什麼,就會失去什麼。這些東西,你自己想好。”
但是看秦冠魁便更加了一些,讓秦冠魁莫名其妙好一陣子。
齊殿卿就拍拍阿昭的肩膀,“你這是小孩子話。你如今也大了,今日你能說出一輩子做太子的話,明日等你再大一些,便不會說這種話了。”
阿昭要辯解幾句,齊殿卿卻搖搖頭,道:“對朕來說,當年在你這個年歲,并不是一段很好的回憶。”
他說了幾句話,又坐下來,笑著對阿昭道:“你能說出這話,是孝心,但是阿爹總不能讓你當一輩子的太子吧。”
阿昭有些傷。
他也跟著坐下來,此時此刻,父子兩個人是心的。
齊殿卿跟他說實話,“皇帝這個位置,你說朕舍得,那肯定是舍不得的。你如今還不知曉這個位置的滋味,等你知道了,你就懂了。”
阿昭覺得自己懂。他是太子之位,就已經舍棄不得,別說是皇帝之位。
齊殿卿就笑了笑,“所以,朕可以直接跟你說,朕等你大一些了,便是要禪位的。朕走出這一步,不容易。還你以后對你的太子,也要寬容一些。”
他的語氣很平常,帶著一談家常的意思,說出來的話卻讓阿昭瞬間屏住了呼吸,他道:“朕五十歲那年,就禪位于你,到那時候,你已然為能挑起大梁的人了。”
阿昭也不知道怎麼的,聽見這話,卻沒有高興,而是潸然淚下,喃喃的道了一句:“阿爹……”
齊殿卿看向窗戶外,那里正有落葉往下飄。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去接,但沒接到。
齊殿卿就嘆氣一聲,“朕也有過年輕的時候,在你這個時候,朕比你可難過多了。但也正因那些磨難,朕現在走的卻順暢。”
“阿昭,你的路太順了,朕總有些不放心。不僅不放心你,還不放心歲安和阿昭。”
但話里面的意思卻急轉急下,剛剛的溫沒了,他認真的看著阿昭,“帝王之家,權勢一事,最為人。如今你已經長大,阿黎卻還年,你如今護弟弟,那等他長大呢?若是他也有了可以擁兵自重的權勢,你怎麼辦?”
阿昭愣愣的,他完全沒有想過這些。
齊殿卿還是用那般的語氣道:“阿昭,人都是會變的,你會變,阿黎也會變。朕能做的,便是讓你們兄弟相和,讓他不惦記你的位置,但都是皇后肚子里面出來的,你能做皇帝,他為什麼不可以?若是他想,害了你,朕的皇子就只剩下他,難道還能傳位給別人嗎?”
阿昭聽得駭人,瞬間看向阿爹,見他一雙眼睛沒有暖意,他砰的一聲跪在地上,道了一句:“阿爹,兒子,兒子……”
說了好幾句兒子,卻依舊沒有說出來什麼話,齊殿卿就道:“歷來儲位之爭,皇位之奪,都是不可避免的,阿爹不知道你將來和阿黎會不會有,但是此時此刻,阿爹想要告訴你,你并不是高枕無憂。”
并不是高枕無憂,所以他需要防備阿黎嗎?
齊殿卿搖頭,阿昭希冀的問,“不用嗎?”
齊殿卿:“不僅是阿黎,還有歲安。”
說起歲安,他的語氣中帶著肯定,“論才學,論武力,歲安都遠超于你。”
“若是歲安為姐,子可以為帝,朕倒是愿意離歲安為皇太。”
這句話讓阿昭有些苦,他也知道,自己很多方面比不過歲安和阿黎。
至,其實在他心里,阿黎比他聰慧,歲安比他能武,一個文一個武,他就只占著年長。
在這一瞬間,阿昭心里有些委屈,有些困,還有些心虛和德不配位。
他垂頭喪氣的道:“阿爹,我是不是很差啊。”
兩父子坐在地面的臺階上,看著窗戶外面的落葉紛紛揚揚。齊殿卿見他這般,這才靜靜的道:“所以說,皇帝,是孤家寡人。”
他道:“有時候兄弟姐妹,也不能相信,妻子,兒子,都不能信。因為牽扯到利益,你就會想剛剛朕說的話。”
“從而,你就跟阿黎不是兄弟,跟歲安不是兄妹,你作為兄長,開始提防他們,走到最后,便再也沒有兄弟姐妹了。”
他問阿昭,“你愿意這般嗎?”
阿昭連忙搖了搖頭。
齊殿卿:“阿昭,無論你愿意不愿意,阿爹都不會因為你想什麼,就止歲安從軍,就養廢阿黎,就不重視他們,對阿爹來說,他們都是朕跟你阿娘的孩子。”
“所以,當歲安為獨當一面的大將軍,當阿黎在朝中為一方大員,幫你駐守一方時,你對他們,是忌憚害怕,還是相信,這就是你們的事了。”
“利,朕跟你說明白了,害,朕也跟你說清楚了,你大概什麼年歲做皇帝,朕還跟你說明白了,你想要怎麼做,這依舊是你的事,朕不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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