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隨著母親宋盼兒，坐到了大伯母正院的東次間，見了五姐溫婉貞靜，跟在大伯母後。

一大清早，大哥顧辰之就去禮部領了春祭恩賞的銀子回來。

這是每年的定例。

每年到了年三十，朝廷就要給京裡的功勳貴族和各級員，發一筆銀子，用在宗祠的祭祀上。

大哥先給大伯看了，纔拿進來給大伯母收著。

用黃口袋裝了，上面有“皇恩永錫”和“禮部祠祭司”的字樣。

大伯母當著宋盼兒和二伯母的面，打開了口袋看。

數了數，對顧辰之道：“比去年多了三倍……”

顧辰之臉上就藏匿不住喜悅，笑著對大夫人道：“是！去年還是拿著祖父的爵位恩賞，今年不僅僅有父親的，還有三叔的；另外一份賞賜，大約是看著宮裡的娘娘，賞二叔的。”

就是說，顧家三個房頭，都有春祭恩賞。

二夫人晦不明的臉，倏然就燦爛起來。笑著也上前，看了幾眼，對大夫人道：“咱們家也不缺這些銀子祭祀，可到底是皇上恩賞，分不同尋常。”

大夫人就笑：“正是這話。”

然後就人拿去收了起來。過等過了年，祭祀完了之後，還有剩餘的，就分給各個房頭。

大伯幾個人，在外頭已經開了宗祠，擺了供，收拾停當，又請了祖宗和神主。

只等老爺子來，纔開祭。

老爺子沒跟顧延臻等人一起來。

早起顧延臻去問，他就說：“你們先過去。那邊還要準備一上午。等差不離準備妥當，再人來請我。”

到了晌午的時候，這邊府裡一切都準備妥當。

新油了桃符，換了門神、對聯。從院到外院，到懸掛了高高的燈籠。大上午的時候，燈籠就全部點了下來。

家裡的主子下人，人人換了新。

大老爺親自帶領著大爺顧辰之，去了那邊府裡，接了老爺子來。

等老爺子到來，大家就去了宗祠祭祖。

老爺子顧世飛是主祭，大老爺顧延韜陪祭。其餘的男丁，都跟著二老爺，或獻爵或獻帛。或捧香。

顧瑾之的兩個弟弟琇哥兒和煊哥兒，就跟著三哥顧晴之收拾拜毯，兩個小傢伙表嚴肅。頗有大人的樣子。

宋盼兒在裡頭看著，忍不住笑了笑。

等老爺子等人上完了香，大伯母就領著衆眷擺供菜。

家裡未出閣的姑娘，只有顧瑾之和五姐。

們倆跟在三夏氏後，傳茶水。

等一切準備妥當。纔開始大禮。

男東西，三跪九叩，行了祭祀大禮。

老爺子回，看了眼兒孫，倏然覺得家裡的人很。

往年在延陵府，年三十祭祖。都只有顧延臻一家人，也不覺得。

如今，反而嘆兒孫不旺。

大房只有辰哥兒。二房只有晴哥兒和五姑娘珀姐兒，三房人稍微多些，卻都是頭小子。

祭祀畢，正院擺了午飯。

老爺子跟著吃了飯。

飯畢，這邊府裡搭了戲臺。衆人聽戲。

老爺子就要先回去。

宋盼兒等人也要回去。

“吃了晚飯。”大夫人拉著宋盼兒的手不放，“我也不虛留你們。晚上早點開席，吃了再回去，也不耽誤。我知道你們明日也要進宮朝賀的……”

顧延臻和宋盼兒得了爵位，大年初一，要進宮朝賀，早上五更就要起來，的確不適合鬧得太晚。

“家裡也有事……”宋盼兒笑道，“我又不是飛了，往後吃飯的日子還？”

“好些年了，都沒有一起過除夕夜。”大夫人笑著道，“要不是明早要進宮朝賀，我都要留你們守歲的。”

宋盼兒就推不開。

老爺子則執意不想趕這個熱鬧。

大夫人也不敢多留他。

顧瑾之就道：“我陪著祖父回去……”

最後，跟著老爺子回了家。

下午的時候，老宅那邊，大伯母邊的媽媽，愣是送了菜來，給顧瑾之和老爺子吃。

老爺子的外書房，在外院西花園的最西邊，挨著南昌王府的後花園，最是僻靜。

那邊，南昌府衆人，皆進宮陪著太后娘娘守歲，那邊府裡也安靜。

顧瑾之佈菜，和老爺子吃飯。

“祖父，您的書，寫到了第幾卷？”顧瑾之問老爺子。

老爺子道：“最後一卷了。明年端午節之後，就能寫完這卷。”

然後想了想，對顧瑾之道，“瑾姐兒，你的醫，非顧家家學。我也不多問。過了年，你的瑣事都要放一放。我要開館一年，你做我的徒弟。將來我去了，我的鉢就傳給了你。”

這是老爺子第一次跟顧瑾之正式說傳鉢的話。

每家的家學，都需要傳人。

手藝不同於其他。

像號脈問診，看醫案，很難領悟到最核心的要領，需要手把手的教，像匠人一樣。

開館掛號，病家上門問診，師傅用最切的診斷，教給子弟。

可顧瑾之即將不是顧家的人……

“祖父，我行嗎？”顧瑾之道，“煊哥兒年紀已經大了，何不讓他跟著您學，我在一旁幫著記，將來好提點他……”

老爺子手裡的筷子頓了頓。

好半晌，他才緩緩嘆了口氣，道：“怕是來不及了。我能捱到後年春上，就是盡了力的。你跟著我學了幾年的藥書，知道顧家家學如何傳遞，我再把顧氏號脈用藥的要領教你一年。等我去了，你不管傳給兄弟還是侄兒，都隨你的心吧。”

他想用顧瑾之做個過渡。

顧瑾之心裡大震。

想起前世爺爺去世的前一年，也是這樣跟說的：我再教你一年，顧家醫就傳給你了。咱們顧家，從金元時期興旺到今。你是第二十三代傳人，也是唯一的弟子。

過了一年，爺爺果然壽終正寢。

等顧瑾之快要死的時候，也能估計出自己大概的死期。

所以知道，老爺子沒有騙，他快要去了。

怪不得他這些日子拼了命的著書。

他是想把自己一生所學，傳承下去。

顧瑾之的眼眶，溼了起來。

老爺子反而笑了：“哭什麼呢？祖父也不是過了今晚就去。還有一年的景呢，你要用心。家學傳男不傳，到了我手裡。就對不住祖宗了。”

“我……我不傳人族譜。”顧瑾之拭了淚，心好半晌才平息下來，對老爺子道。“您教我的，我將來數息給煊哥兒，讓他繼承您的鉢。”

這是規矩。

每家的家學，沒有傳給子弟的。

顧瑾之要是傳了下來，將來顧氏族譜也難記載。

老爺子不同意：“……太委屈了你。”

“我是顧家的人。”顧瑾之道。“這算什麼委屈？我也學了您的手藝……”

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老爺子又是笑，讓別哭：“這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將來你也會去，你的兒孫也去會，只是誰先走誰後走。爲了這個傷心。就太不值得了。”

顧瑾之的眼淚陡然跟斷了線的珠子，落得更加厲害。

心裡的酸楚，一點也不亞於當年的爺爺離開。

老爺子失笑。又哄了幾句：“快別哭。今晚咱們守歲。”

到了戌初，顧延臻和宋盼兒終於帶了煊哥兒和琇哥兒，回了府裡。

顧延臻先去正院看了小十和小十一，纔來外院老爺子的小書房，和老爺子說話：“我們也在前頭搭臺戲。戲班早上就預備下了，您也跟著咱們去熱鬧熱鬧…”然後看到顧瑾之眼睛紅紅的。顧延臻訝然，“瑾姐兒哭了？”

“沒有。”顧瑾之遮掩。

顧延臻使勁往臉上瞧。

老爺子輕咳一聲，道：“你們熱鬧去吧。我和瑾姐兒說說話兒……”

顧延臻請不，就回了正院。

宋盼兒又親自來請：“知道您怕吵，所以特意咱們回來。往年在延陵府，也是一守歲，怎麼到了京裡，您就要一個人？你冷冷清清的，咱們熱鬧心裡也不安……”

最後，老爺子被宋盼兒請了，去了前頭聽戲。

到了亥初，宋盼兒自己熬不住了。

煊哥兒和琇哥兒早躲到正院的暖閣裡去睡了。

顧延臻也哈欠連連。

只有顧瑾之和老爺子，沒有半點睡意。

丫鬟們服侍宋盼兒進去歪著，外頭只有顧延臻和顧瑾之陪著老爺子聽戲。

老爺子好似了迷，漸漸聽出了神頭。

顧瑾之看著他的側臉，眼淚又浮上來。

原來換了一世，仍是很難接親人的生離死別。

到了子時，迎了年，顧瑾之幾個人這纔去睡。

正院旁邊的小廂房，早已收拾妥當，老爺子就沒有出去，歇在了廂房裡。

顧延臻又親自送了顧瑾之到的院子。

顧瑾之說不用，顧延臻道：“夜深裡，陪著你的又都是丫鬟婆子，鎮不住，容易撞了神。爹爹陪著你走一段路……”

顧瑾之沉默走著。

片刻，顧延臻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又哭了。

次日，剛剛敲過五鼓，顧延臻和宋盼兒就起，進宮朝賀。

中午宮裡賜宴，吃了飯又去老宅那邊祭祖，而後纔回家。

顧瑾之也早早起來了，丫鬟婆子們的禮，給們散了紅包。

下午的時候，秦申四來拜年了。

他是算準了顧家人從宮裡回來，纔過來拜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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