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和夏潯著儒衫，一步三搖地從獅子樓下來，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 西門慶以扇掩口，剔著牙道:“楊老弟著實好運氣，難得他們手中有現的鐵料，咱們定金了，很快就可以起運了，你是要做長遠生意的，所以人家給的價錢還是很公道的，我曉得行，這價錢沒有欺哄你。不過生鐵有了著落，那皮、筋一類的東西卻比較麻煩……”

西門慶把牙簽彈到地上，收扇道:“這東西想要大量購買，就只能從塞外著手，想要上等好貨，更得從塞外想辦法，本來要聯絡他們並不容易，不過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虧，一逃數百裡，撇下許多缺糧的老弱貧寡，糧食和壯勞力都被帶走了，他們擔心今冬熬不過去，主派人過來尋找買家，這就全了你了，咱們不但省了時間，還能省一大筆錢。”

夏潯笑道:“這個，還是多虧西門兄手面廣，人脈多，要不然兄弟一個人兩眼茫茫，可就無從著手了，西門兄多費心。”

西門慶笑道:“費心麼倒沒什麼，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氣，左手進、右手出，從中還可以撈上一筆，我那娘子持家教子，端莊賢淑，其實是個極好的人，只是喜歡吃醋，尤其是見錢眼開。這一筆錢拿回去往炕上一拍，還不服侍得我妥妥的?”

西門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嘿嘿地賤笑了幾聲。

夏潯提醒道:“不知大概什麼時候能夠聯系到貨源呢?要是沒個準譜兒，我那裡便不好待了。再說，我確實急著回去，這事兒還是快一些好。”

西門慶道:“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著了，但是貨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間，我來等消息吧，一俟這邊有了消息，我馬上派人去給你送信兒，到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去北平。運輸的車輛騾馬我來想辦法，通過水陸關卡巡檢衙門的關節我也可以幫你打通，不過這打通關節的花銷……”

夏潯會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門慶乾笑道:“噯，反正是齊王的錢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痛。對了，這一次不比往常，貨比起我以前運的東西多了十余倍不止，這麼龐大的一筆貨，運輸起來很難遮人耳目，說不定真會出什麼岔子，那時候就得用你齊王府的關系了。”

夏潯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去北平的話，我帶什麼易?金銀還是什麼?”

西門慶笑道:“其實他們對糧食、茶葉、布匹一類的東西更興趣，喜歡以易。不過我們大張旗鼓地往北平運東西有些太乍眼了，還是用錢吧，金也可、銀也可，我大明通行寶鈔也行，他們都是認帳的。”

夏潯欣然道:“那就好。”

西門慶睨了他一眼，慨地道:“初見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從應天府來，想不到你卻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莫非也和我一樣，是子繼父業，承襲錦?”

夏潯搖搖頭，苦笑道:“小弟的況比起你來可要複雜多了，一言難盡啊。錦錦，錦在哪裡呢?要是早幾年，大家打破了頭的也未必能加錦衛?可現在……，錦衛已不是當初八面威風的時候了，自錦，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吶。”

西門慶深有同地道:“是啊。誰能想到皇上一聲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錦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沒牙老虎，天威難測啊。不過……”

他深沉地道:“我總覺著，

錦衛不會就這麼完了。人生起落，命運無常，一朝風雲際會，誰能保證錦衛就不能東山再……” 他說著下意識地抬頭往天上一看，不由一怔，失聲道:“噫！果然風雲際會！”

“什麼?”

夏潯也抬頭往天上看去，就見頭頂上黑一塊濃重的烏雲，掩住了半邊天空，而另一半天空卻沒有一雲彩，深藍的天空澄靜深遠，澄宇萬裡，不見片雲。兩半天空之間相接的部分被照得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不訝然道:“好難得的天象，瑰麗雄奇……”

西門慶慢慢低下頭，他的鼻梁上有一顆晶瑩的水珠正緩緩落到鼻子尖上。西門慶仿佛突然化為一個智者，用渾厚、沉穩的聲音道:“你沒發現，天要下雨了麼?”

夏潯訝然道:“下雨?正足，要下太雨麼?”

聲音未落，天空中“喀嚓”一聲霹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豆粒大的雨點“劈嚦啪啦”地砸在地上，街頭百姓發一聲，狼奔豸突紛紛走散。剎那功夫，大雨扯天漫地，放眼一片迷茫，這雨真是又驟又急。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大一聲，提起袍裾就往前跑。這雨來得急，下得也大，真像是有個神靈站在天空中拿著大盆往下澆水一般，難得的是，另半邊天空看起來仍然是澄淨湛藍，著明亮的。

兩個人隻跑出幾十步，上就被雨水澆了，瞇著眼往前一看，就見大雨中有許多百姓靜悄悄地站在那兒，正抻著脖子往他們這裡看，前邊有好多人，走路的、挑擔的、抱孩子的、推小車的，肩接踵，沸沸揚揚，這樣的場面本來沒有什麼，可是正下著大雨，他們居然不躲不閃，這就顯得特別詭異了。

兩個人心裡有點發，扭頭看看，只見後面大街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雨霧，雨點有力地砸在地上，濺起片片水花，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蹊蹺，那些人到底在看什麼?

一時間兩個人也顧不得多想，只是發力狂奔，等他們跑到近，這才發現那雨竟然以那條街為界限，這邊瓢潑大雨，那邊滴水不沾，谷縣的百姓們正站在雨線外面好奇地欣賞著這幕難得一見的奇景，而他們兩個，就是被雨澆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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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很狼狽地走在大街上，西門慶擰著服下擺，苦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缺德的雨。”

夏潯拖泥帶水地往前走，懶洋洋道:“太雨我見過，雨我也聽說過，不過隔著一條街，一邊雨下的那麼大，另一邊滴雨不落，這麼邪的雨，我也是頭一回見著。”

兩人同時乜了旁那隻落湯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一定是你妨的！”

西門慶哼道:“不要放屁瞅別人啦，我和你八字犯衝啊，自打遇見你，我這倒霉事就沒斷過，以前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兒，我家娘子從來都為知道，可你一來，我就讓娘子教訓了一頓。因為你那位彭姑娘，我已經打了兩天地鋪了，還說不是你妨的?”

夏潯甩了把臉上的雨水，奇怪地問道:“你打地鋪，與我何乾?”

西門慶道:“怎麼不相乾?前天晚上，我家娘子已經上床，我寬解帶正要與娘子親熱一番，可我剛剛把摟在懷裡，忽然問我，和你家娘子哪個漂亮些。”

夏潯問道:“你怎麼說?”

西門慶道:“我當然說，你家娘子更俊俏些。”

夏潯笑道:“那你就是活該了，這事須怨不得我。”

西門慶理直氣壯地道:“我這實誠！哼哼，昨天晚上，好歹哄得娘子心氣兒順了，我再度寬解帶，正要上床親熱，誰知我剛一抱，居然又問我頭一晚上的話題，問我和你家娘子誰更漂亮一些。”

夏潯道:“不會又說實話了吧?”

西門慶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傻呀，我當然說我家娘子最漂亮，我家小東千百，似玉如花，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夏潯掌笑道:“這就對了，人都喜歡聽恭維話，哪怕明知你說的是假的，也寧可你騙。這一回嫂夫人心花怒放，西門兄應該能得償所願了吧?”

西門慶垂頭喪氣地道:“別提了，這一回我不但又睡了地鋪，而且還是被娘子一腳踹下炕的。”

夏潯奇道:“這又是為何?”

西門慶委曲地道:“說我現在不得了，都學會撒謊了……”

夏潯默然半晌，同地歎道:“其實吧，我覺得……嫂夫人就是在待你的過程。”

西門慶一臉悲憤地道:“我也這麼想。”

夏潯忍著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順變！”

西門慶很聽話，他已經垮下來的臉部曲線忽然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線牽著，一齊向上揚起，瞬間便完了由悲痛莫名到眉開眼笑的艱難過程，那雙狹長的丹眼也瞇了起來，裡嘿嘿地發出幾聲笑，夏潯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戒備地道:“西門兄，你怎麼了?”

西門慶看也不看他，屁顛顛地便往路邊跑去，裡道:“啊哈！小酒兒，幾天不見已經長得這麼水靈了啊，嘖嘖嘖，來來來，讓我瞧瞧，這段兒，這臉蛋兒，誰要是娶了咱們家酒兒，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酒兒是柳樹底下擺攤賣梨子賣棗兒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年紀不大，十三四歲，豆蔻年華，生得小玲瓏，可是前一雙蓓蕾已經微微起了人的弧線，的臉蛋圓圓的，帶著健康的紅潤，就像一隻人的紅蘋果，大大的眼睛，小小的，一笑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甜甜的樣子就像攤子上擺放的水靈靈的梨子。

西門慶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從小姑娘攤子上拿了一個最大的梨子，不懷好意地瞟著小姑娘開始紅起來的臉蛋，在那梨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水直流，仿佛啃的其實是人家小姑娘的一般，連聲讚道:“甜，真甜啊……”

小姑娘答答地垂下了頭，撚著角忸怩道:“西門大叔又來笑話人家。”

西門慶趕聲明:“別別別，我才大你幾歲啊，要西門大哥，別大叔，我爹才是你大叔呢。酒兒妹子，可已找著合適的婆家了麼，要是實在沒有合適的，不如給你爹說說，乾脆嫁到我家來作妾吧，我的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些，可是很知道疼老婆的……”

“西門大叔又來欺負人家，不跟你說了。”

小姑娘害地跑到柳樹後面，又悄悄探頭看他走沒走，西門慶幾句話一說，好象佔了人家莫大的便宜，笑得眉飛舞，他喚了幾聲，不見酒兒出來，這才意猶未了地往攤子上丟幾文銅錢，興高采烈地走回來。

夏潯啼笑皆非地看著西門大，實在是無話可說。經過這兩天的相，他已了解到西門慶家裡的形和他的為人。這位與史上聞名的西門大人同名的西門慶家有悍妻，又有一子一。平時不管是來看病的婦人，還是家裡的使喚丫頭，亦或是街頭偶遇的貌，西門大總喜歡口花花地佔人家一點便宜。

其實他只是口的時候多，手也甚有分寸，西門慶長得儒雅斯文，又兼囊中多金，口雖花花卻是恭維打趣居多，夏潯發覺不管是他府上的丫頭還是就診的病人，亦或街頭相逢的子，並不怎麼討厭他的搭訕，只是一旦被他娘子發現，不得要扭著他的耳朵，用撣子教訓他一番。

可這西門慶卻是樂此不疲，也算一個異類，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就是《水滸傳》裡那個集地、惡霸、商、於一的人原形，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對自己的行為，西門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得意洋洋地啃著梨子，因為大雨和娘子而帶來的沮喪一掃而空，啃一口梨子，又對夏潯道:“對了，說到你那位娘子，你說只是你的保鏢?這位姑娘很古怪啊，明明人人都知道是人了，偏就不肯承認，穿著一男裝，整天在我家後花園裡晃來晃去，再這麼下去，別人都要以為我家娘子紅杏出牆了。你怎麼也隨胡鬧，每次見了還煞有介事，一口一個彭公子的?”

夏潯臉上慢慢漾起神的微笑， 眉頭微微一挑，輕輕笑道:“你不覺得這樣逗弄才有意思麼?”

西門慶看看他，撇道:“你這人，很猥瑣！”

夏潯:“……”

兩個人回到“維生堂藥鋪”，換了服之後先去了西院兒，卻沒見到彭梓祺，再到後花園，一過月亮門，老遠就看見西門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還是一男裝，盡管大家都已知道是子。

西門慶微笑道:“這位彭姑娘很不錯，我看得出來，對你其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只是不想你看出來，兒家臉皮兒薄嘛，楊兄若是對也有意，就該主些才是。俗話說，烈怕郎纏，別看現在對你若即若離不鹹不淡的，這層窗戶紙一旦捅開了，就是百練鋼也化了繞指，你的快活日子也就來了，嘿嘿……”

夏潯咳嗽一聲道:“看起來彭姑娘子已經大好了，縱然還不能騎馬走長途，我們走水路回還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啟程回青州。”

西門慶意外地道:“這麼快?”

夏潯道:“嗯，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對了，西門兄，你醫高明，家裡又是開藥鋪的，我想問你，可有什麼藥是吃了之後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難發現異狀的?”

西門慶道:“這樣的藥自然是有的，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潯喜道:“真有這樣的藥?哈哈，好極了，一客不煩二主，那就勞駕兄臺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

西門慶臉一變，失聲道:“你……你想對彭姑娘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