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秀才遇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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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充呆了一呆，這才忍著氣道:“大人，學生說過了，楊旭為生員，聖人教化，卻有違孝道，有乖親，不知尊卑長，破壞綱常名教，不配為聖人門生，為維護綱常，警示大眾，應當削其功名”

讀書人把功名視做第二次生命，楊充逐人出宗門，掘人祖墳，還要奪人家的功名，真可謂是用心歹毒之極，夏潯這功名得來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舉上繼續有什麼展，古代的經史子集他本沒甚麼研究，他會背幾詩，可歷史上從仕作的人沒有一個是靠作詩爬上去的，做詩可以揚名，但最終還是要靠做章，真學問。他就沒想過科舉仕。若不科舉，這秀才功名雖有好卻也有限，他並不在乎，所以聽了楊充惡狠狠的話，神態從容，並無怒意。

吳不殺聽了楊充的話，翻翻白眼兒道:“削其功名?那不歸本將軍管吶，你該去應天府或者禮部才是。”

楊充氣往上衝，忍不住道:“大人楊旭是軍籍，正是剛由應天府把案子轉到大人案前吶。”

“對啊”

吳不殺兩眼一亮:“楊旭是軍籍，可他又是生員，我們軍的漢子，居然也有人考功名，了讀書人了。”

吳不殺激起來，與有榮焉地看了楊旭一眼，和悅地道:“楊旭，方才楊充所言，你都聽到了，你有什麼解釋?”

夏潯平靜地道:“回稟大人，楊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楊旭與族人惡，乃至被逐出宗門，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並非楊旭乖張無禮。”

夏潯把他從青州回到秣陵鎮以來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說道:“因此上，楊旭才與族人生了嫌隙。本來，囿於自己的份，楊旭頗想息事寧人，可誰知其後不久，族人便商議修祖祠、建義田，而秣陵鎮全族上下百余戶，卻要楊旭一人承擔絕大部分所需錢款。於於理，都說不過去。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難，此後，便是楊旭被逐出宗門，父母棺槨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況下，強行遷出祖墳，這不是欺人太甚麼?現在他還反咬一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楊充搶著道:“大人，將楊旭一房逐出宗門，這是全族父老公議做出的決定。至於他父母棺槨被強行移出祖墳，卻非學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親父老痛恨楊旭所為，自匯聚起來，做出的行。”

徐增壽靜靜地聽著，忍不住說道:“縱是族人自行為，總是有失厚道，不近理。令祖父為一族之長，雖不知，難辭其咎。楊旭所為，雖然難免不睦親族之嫌，從你雙方所述，原因卻不止在楊旭一方。一個掌拍不響，你楊氏族人所作所為，是否盡到了為人長者、為人親族的責任呢?如今楊旭已被你們逐出宗門，父母棺槨也被強行遷出，縱有千般不是，這也夠了，再要奪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

吳不殺連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言有理，楊充，你聽到了?”

“徐大都督?”

楊充目一閃，忽地反應過來，徐大都督，可不就是山王府的三爺?

楊充雖然有些畏懼，此時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再說勳戚功臣家族，每多跋扈之人，但山王府的家教卻非常好，子弟門人很有仗勢欺人的，反正自己將來走科舉一途，不需沾他徐國公的，如果神印王座懷抱大義，仗義執言一番，說不定還能得一個大大的聲名，這與他今後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的。

於是楊充立即聲道:“徐大都督?可是山王府的小公爺?據學生所知，大都督與楊旭甚有，上一次因楊旭怒殺耕牛一事，我楊氏族人曾舉告楊旭，當時就是大都督從斡旋，保全了楊旭。將此殺牛大案不了了之，這一次僅僅是審問一個小小生員，用得著大都督當朝一品的員出面聽審麼?大都督不嫌此舉有公然包庇之嫌?”

徐增壽大怒道:“豈有此理，殺耕牛案，是應天府審的，此案例如今已載大明律附錄案例之，詔示天下。與間經過，與本都督有何相乾?”

楊充膽子漸大，冷笑著反相譏道:“若非大都督出面，應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斷他無罪麼?”

“你……你……”徐增壽吹胡子瞪眼，可是對一個背後站著未來的帝師，轅門外國子監諸多學子助威的太學生，還真不能因為他出言頂撞就手揍人。

“三哥”

一個很清脆的孩聲音忽地響起，聲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為徐增壽正在怒，滿堂上下盡皆屏息，這一聲輕微的呼喚才被人聽見，但是這一聲輕喚隻響了一次，然後便寂然無聲，聽到聲音的人下意識地四下尋去，這大堂上全是軍伍的漢子，以及原被告雙方，再就是兩個應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麼孩子，一時間不免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增壽把子往後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風上，就聽後邊一個很輕很輕的孩兒聲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問案，卻被給人家問住了。”

徐增壽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屏風後面，正是徐茗兒，徐家的小小姐。剛從北平回來，在徐家，的兄弟姐妹行裡，三個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國公，又是徐家長子，自嚴肅莊重，不易親近，二哥年早夭，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二哥，本不曾見過的，四哥也承父蔭做了，現在放著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和三哥徐增壽最親。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兒跑出來了，在家待著無聊，就跑到三哥衙門裡玩，結果正好撞見這樁司。

一聽說是楊旭的案子，茗兒的興趣來了，非要纏著三哥來聽審，徐增壽最寵這個小妹子，不得的央求，隻得把安排在屏風後面，徐茗兒蹲在後邊，聽見老楊家這麼欺負人，氣得鼓鼓的，最後又見這楊充指最親近的三哥濫用職權，乾預司法，就更加不悅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規定，嚴告赦前罪，止以赦前事相告言。這個楊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他胡說八道。”

“唔?”徐增壽兩隻眼睛咕嚕嚕轉，以手掩口，小聲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說?”

“當然啦，”徐茗兒在屏風後面飛快地講了幾句，然後又道:“皇大爺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尤其是這樁案子，可是皇大爺親自審閱修訂載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打他屁”

茗兒說的皇大爺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達是兒親家，徐達的三個兒嫁了朱元璋的三個兒子，論輩份，茗兒得朱元璋大爺。徐家與皇室關系切，茗兒也常去宮走，從小生得妝玉琢的惹人喜，朱元璋也常把抱在膝上，逗開心的，從小就朱元璋為皇大爺，並不稱皇上。

而大明律，也確實有這麼一條，就是已經判決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嚴你告別的案子，卻把以前已經做出判決的案子搬出來糾纏不清。如果神印王座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辦理，判決了就是判決了，絕不允許你告其他案子的時候再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都搬出來，夾纏不清地理論。

朱元璋其實骨子裡是相信以法治國的，同時他也很注重禮製教化。明初的《大誥》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細致，為了防止一些百姓化水平低，看不懂國家律法，他在《大誥》後面附了許多真實案例，將判決結果和為什麼這麼判都寫得很詳細。

他很民，關注民生，同時也很注意法律的權威，治理國家，太過傾向於哪一邊都不好，必須注意它的均衡展，正是出於維護法律的權威和尊嚴的考慮，他才做了這麼一個規定。其實類似的規定在唐律也有，朱元璋是借鑒吸收，去蕪存而已。

楊充見徐增壽掩口不言，還當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壽有些心虛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為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譽著想，這楊旭既與大都督有舊，大都督是否該避避嫌疑呢?”

徐增壽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 楊充啊，當今皇上頒《大誥》，那是用心良苦啊。這《大誥》天下萬民，一家一本，似縣學、府學、太學這樣的地方，更將我大明律法列為必讀的章。可惜啊，你們這些聖人門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什麼有助於你們科考做，就看什麼，卻把我大明刑律視若無。”

徐增壽說到這兒，臉一沉，手抓起“驚虎膽”，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當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你不知道嗎?來人啊，打他屁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麼?”楊充又驚又怒，說實話，《大明律》他雖有涉獵，卻真沒通讀過，確實不知道還有這麼個規矩。兩個如狼似虎的軍校早看這個子曰子曰的家夥不順眼了，他們惡狠狠地撲上來，像拎小兒似的，提了他就走，楊充真慌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楊充一被拖出去，屏風後面就跑出一個明眸皓齒、清麗人的小姑娘，穿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靴，手裡捧一張細白瓷的果盤兒，上邊是一盤“三月紅”的鮮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騙子，吃不吃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