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一槍

黃子澄微微瞇著雙眼，在廊下輕輕地踱起了步子。

許久許久，他輕輕地站住了。今年春闈，剛剛生了丁醜科考案，朝廷取士五十一人，全部是南方人，北方舉子大嘩，禮部的大門差點被告狀的舉子給砸爛了，大批北方考生沿路喊冤，上訪告狀，鬧得整個金陵城沸反盈天，十幾個北方籍的監察使聯名上書，告主考循私舞弊，偏袒南人，皇上正為此事如何善後而煩憂呢。

南北學子們在吵架，朝堂上，南北籍貫的們也在吵架。如果神印王座這時候臣和武將兩大派系再生激烈衝突，皇上是會像以前一樣，使雷霆手段，斷然置呢，還是會息事寧人，做出讓步?回想著近年來當今皇上在朝政上的一貫態度，黃子澄有竹地微笑起來……

太學生們在國子監的祭酒、監丞、教諭們的沉默支持下，繼續進行抗議，朝廷對楊旭一案一直保持緘默。又過了幾天，幾個南方籍的監察使開始狀告軍都督府大都督徐增壽濫用國法，誤判錯刑，朝廷還是保持緘默。而北方籍的監察使們沒有空，他們正忙著為家鄉的學子們打抱不平，抨擊春闈大試，考舞弊呢。

同樣的，由於這些高層員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他們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和想要對付的人本不是楊旭，所以這場風波雖然愈演愈烈，他這個當事人依舊安然無恙。只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兇險，一旦這場較量分出個勝負，或者雙方各退一步，達某種政治協議，那麼他必然是要為雙方媾和或決裂的祭品的。

“秣陵鎮上以楊氏為第一大姓，楊嶸是楊氏家族的族長，所以他也就是秣陵鎮的糧長。糧長主要負責所轄區域田糧的征收和解運。而糧長本就是當地最大的鄉紳，在鄉間就是土皇帝，權柄極重，這樣，如果神印王座糧長有了貪心，想要上下其手，侵吞錢糧，逃避糧差，就非常容易。

以前，我們錦衛也曾查緝過這方面的罪案，有幾個有經驗的胥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據他們講，糧長侵吞錢糧的主要手段就是團局造冊、虛出實收、就倉盜賣、妄起科征，飛灑糧差、詭寄田糧、灑派包荒、攬納私吞、逃夫役、貪汙賑濟。

他們去戶部查驗了楊嶸例年來的通關斟合，再與江寧縣的各糧戶的完稅條子逐一核對，現楊嶸確實做了手腳，他做手腳的主要手段，就是虛買實收。”

夏潯不解地道:“虛買實收?”

蕭千月笑道:“對如果神印王座他是，這種貪弊手段就……‘賣放’啦。呵呵，洪武十八年戶部侍郎郭桓賣放公糧舞弊案，你聽說過吧?”

當然聽說過，明初四大案之一，夏潯怎麼可能不知道?當時戶部侍郎郭恆將收上來的秋糧一半上倉，未帳的一半和一群貪私分了，結果被人舉報，在整個大明掀起了一片腥風雨。

夏潯點點頭道:“當然聽說過，楊嶸貪沒了多?夠判刑麼?”

蕭千月道:“這些年，楊嶸貪墨的糧食不下一千八百擔，浙江曾有一個員，貪墨米兩百擔，你知道皇上是怎麼判的麼?”

夏潯道:“怎麼判的?”

蕭千月惻惻地道:“皇上在他上了兩百擔米，米還沒完，他就被活活悶死了，然後，剝皮，做*人皮燈籠，就掛在糧倉門口。”

夏潯機靈靈打了個冷戰，這老朱不但嫉惡如仇，而且做事很有針對啊，頗有一點佛家因果報應的味道。你貪米?好，你貪多，我往你上多，然後再把你剝皮做燈掛在糧倉上，以警示後人。

其實老朱做過很多類似的事，比如有個曾經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戰功赫赫的將領，開國之後主持貢院建設，建造學生宿舍時工減料，貪汙了兩千貫鈔，事後朱元璋怒不可遏，砍了他的頭埋在貢院門口的石板路下，讓學子們每天都從上面踩過。

蕭千月嘿嘿一笑，說道:“不過，皇上最恨的是做的貪汙，楊嶸是民，不會用這種特殊的刑罰的。依我大明律，攬納糧，匿己，虛買實收者，死，籍沒其家(沒收家產)。你看夠了麼?”

夏潯目沉沉地道:“不夠。還不夠家母是被族人的饞言死的，家父為此背井離鄉;如今父母之靈又大辱，而我……，要不是僥幸搭上了山王府，現在是個什麼下場?既然撕破了臉面，我就要讓他們徹底低頭”

蕭千月翹起大指道:“這才是我錦衛人該說的話哈哈，你放心，我還另有計較呢。”

他向夏潯眼睛，蘸著茶水在桌子上比劃起來:“喏，這是楊家族老楊嶗的宅子，楊嶗是楊嶸的親兄弟，與他向來一個鼻孔出氣。朝廷制度，員百姓，造宅不許用歇山及重簷屋頂，不許用重拱及藻井。百姓屋舍不許用鬥拱和彩。而楊嶸家的花廳，有金彩畫，磚石有鏤刻花紋，這是僭越之罪……”

例朝例代都有一定的制度。就算是風氣最寬松的宋朝，也規定六品以下員不能在宅前造烏頭門，庶民屋舍隻許進深五架，門屋隻許一間，不許用飛簷、重拱、四鋪作、藻井和五彩裝飾等。而明朝更加制度森嚴。可盡管如此，仍然架不住員百姓們有意無意的逾越規矩。

比如大將軍周德興宅舍逾製，因為他是朱元璋同鄉，又有赫赫戰功，由朱元璋親自特赦，這才免罪，否則不得人頭落地。這樣的事生過幾次後，在場上混的人就開始注意了，以免為政敵所乘，而民間卻不大講究，江南富有人家在屋宅修飾上或多或都有逾矩的現象，楊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別人違沒事，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你違就要有事了。

蕭千月道:“這兒，是楊嶧的宅子，東西廂房及倒座各為二間，正屋、兩廂和倒座之間並無廊子聯結。其形製符合庶民屋舍的規定，只是正屋梁上有單勾繪的錦紋團科紋飾，逾製。而楊羽，就是楊嶧的孫子。”

蕭千月手指向下一劃，又道:“這是楊武的宅子，楊武是個破落戶兒，三間破房，他逾製也花不起那個閑錢。不過……，他後院兒裡有一座水泡子，是當年家裡還沒敗落時的一個水池子，有假山石兩塊，我再給他湊一塊，一池三山，帝王之製”

蕭千月並掌如刀，向下一拉，惡狠狠地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一招夠砍他滿門的了”

夏潯搖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他的妻兒老小，我不想牽累。”

“呃……”，蕭千月道:“他家裡就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

夏潯白他一眼，嗤道:“那你吹的甚麼牛。”

蕭千月乾笑兩聲道:“我只是想說，不該放過的，我一個也沒有放過而已，這回……夠了麼?”

“不夠”

這回到蕭千月吃驚了:“你想怎樣?族誅麼?這可有點難……”

夏潯道:“我們這樣做，只能利用刑法鬥垮他們，他們現在已不僅僅是他們，他們背後有許多同病相憐的宗族、同仇敵愾的讀書人、自以為在主持大義的兒，我們鬥得垮嗎?”

蕭千月茫然道:“那你還想怎樣?”

夏潯道:“還要把他們鬥臭。鬥垮，鬥臭。”

“他比我還狠……”蕭千月著夏潯那張看似無害的臉，開始崇拜起來:“可這個……我們還真沒乾過，一般來說，弄死他們也就夠了，呃……，我該怎麼做?”

夏潯道:“我已經托了人幫忙，這件事，會比你做的更好。楊充的傷，養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好”

夏潯緩緩站起來，蕭蕭地道:“那麼，就從他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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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充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皮外傷而已，結了痂，只要作不太劇烈，邁著四方步倒也行走自如。

傍晚時分，楊充邁著四方步離開國子監，仿佛是飯後散步，在籠山下漫步行了一陣，漸漸踱到了一條小巷子裡，看看左右沒人，立即閃進了一黛瓦白牆的宅院角門兒。

這小巷子裡有人行，大戶人家的角門兒平時都是鎖著的，此時門卻只是虛掩著，分明是有人故意給他留門兒了。

柴房，一對男地抱在了一起。

“緋。”

“充哥，你怎麼樣了?這幾天急死我了，又不能去看你，只聽父親提過你幾句……”

“我沒事，這幾天我走到哪兒都不太方便，要不是看你讓雲兒接連遞了幾次條子，我今晚也不便過來的。你怎麼這麼大膽，不怕被你爹知道嗎?”

“人家擔心你嘛，今晚爹出去了，我才約你出來。隻想看看你， 傷真的不要吧，人家嚇壞了，的哭了好幾回……”

楊充地親吻道:“緋，還是你對我最好，我沒事，過兩天就生龍活虎一如平常了。現在為了我的事，朝廷上已經吵翻了天，你看著吧，這筆債，我一定要他十倍償還。原本隻想削他的功名，這一回，他想不死都難，哼”

“哎呀，別管那個該死的楊旭了，快趴下，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看過了楊充的傷勢，多日不見的兩個人生了起來，雖因楊充上有傷，不能盡暢快，但是摳摳摟摟抱抱卻也在所難免，兩個人衫不整口舌相咂正在親熱的當口兒，外邊忽然傳來緋的丫環雲兒的一聲驚:“啊老爺”

接著一記清脆的耳，隨著小雲的一聲尖，房門哐啷一聲被踢開了，國子監祭酒武齊安闖進柴房，看見不堪目的這對男，氣得幾乎暈厥過去，他抖著手指點著楊充，向後面提著棒的家丁仆役們咬牙切齒地喝道:“打把這小畜牲給老夫活活打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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