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祥州雖在湘國東部偏遠之地，但依山傍水，民風淳樸，人丁興旺，遠離戰事紛爭之地，倒也是一片繁茂景象。

此時正是七月暑天，辰時剛至尚涼風習習，店鋪紛紛卸板開門。

位于東街中段的《三生醫館》尚未開門，門前已然排起了長隊，待得醫館學徒培兒卸了板兒，前來看診的病人便迫不及待地魚貫而。

醫館一進門便是堂屋，淡淡的中藥香撲面而來，堂屋正中擺放一張八仙桌，桌后墻壁上方懸一塊黑大匾，上書四個描金大字 “仁心仁”。掌柜武德軒頭戴黑方巾，穿玄青寬袍，雖已過不，但一張潔凈的面龐容煥發，顯得尤為神清氣朗。

武德軒面微笑端坐桌旁，開始坐診。堂中一字排開三條長凳，蜂擁而的病人瞬間便將這板凳坐滿。其余人等也不爭不吵，自行排起了隊。

正廳西側便是個中藥柜臺，培兒站在柜臺后，收方抓藥。

醫館一如往常，看診、開方子、抓藥、進進出出，倒也有序而繁忙。

“快讓開快讓開……”

突然門前傳來一陣吵嚷聲。

眾人循聲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后跟著兩個短裝打扮的男子一人一邊架著一名發髻凌神萎靡的人。

那男子掃了眼堂堂外排隊看診的患者，眼中出一不屑來， 手指著那個被架著的人，沖著眾人大聲說道:

“虧得你們如此相信武大夫，可你們瞧瞧，他們醫治的病人都什麼樣子了，半月前人家不過是因頭疼來看診，吃了他們的藥，如今連路都走不得了。”

眾人瞠目結舌，所有人的目都聚焦到那子上。

人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說道:“正是，我吃了武大夫開的藥，就這樣了，咳咳咳…我要他給我個代，否則，否則我今天就不走了。”

“啊，怎麼會這樣……”

“武大夫醫素來不錯啊，怎麼也會開錯藥呢？”

……

聽著眾人七八舌議論紛紛，武德軒走到那人面前打量了一翻，默默搖了搖頭，“你這子面生的很呢，我怎麼沒見過你呀，怎麼就說是我給你醫治的呢？是不是記錯人了？”

“喲，武大夫是貴人多忘事啊，怎麼連自己看診過的病人都不記得了？還是故意推責任啊？”

那男子一臉挑釁地盯著武德軒，“如今人家都找上門了，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賠錢，我們便去其他醫館看診，不賠錢，人就給你撂這了，你管吃管住管醫治就行，你看著辦。”

武德軒微瞇起雙眼，打量著他，“你又是誰？”

那男子角斜斜一瞥，只將個下翹上了天，“你管我是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著？人家吃你的藥都變這樣了，還不許小爺我說句公道話？”

“既然說在我這醫治的，那就把藥方拿給我看看。”

“藥方嘛，有有有。”男子接過人手中一張紙來，遞了過去。

武德軒掃了一眼，語聲淡然: “這不是我寫的。”

男子有些急了，“怎麼就不是你寫的，你自己的筆跡，你還想賴不？”

一把搶過那方子，舉著給眾人看，“鄉里鄉親的，大家對武大夫的字跡應該很悉吧。”

“是啊，這是武大夫的字跡呀。”

“對對，我常來看診的，對武大夫的字跡再悉不過了。”

……

那男子咧一笑，揚了揚手中方子，“你看看，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嘛，武大夫，這白紙黑字的，你想賴也賴不掉，索大方點，該賠的賠了，人家就走了，又何必扛著呢，對不對？”

“不是我們做的，自然不用我們來扛。”

一個材高挑十六七歲的孩掀開前堂門簾款款而來，語聲清婉猶如一縷清泉，為這炎炎夏日帶來一甘冽。

此正是武德軒的獨，名喚武可馨，小字婧兒，年方十六。但見頭上挽著流蘇髻，風髻霧鬢斜一朵黃芍藥花，不施黛卻若凝脂，晶亮的雙眸如一潭清水，一淡紗織襟長衫，腰間一腰帶束，更顯出盈盈一握的纖弱來，角一抹淡淡笑意劃出完的弧度，當真是亭亭玉立，氣質如蘭。

“喲，是婧兒小姐啊，”

那男子嚷嚷道:“婧兒小姐來的正好，你爹給人看診出了岔子，險些要了人命，這……”

“我說這個不是我們做的，莫非，你聽不懂？”婧兒言語犀利，但依舊面淺笑。

男子揚了揚手中方子，一臉狂傲之態，“這白紙黑字就在這里，相鄰們都確認過了，你還有什麼可抵賴的？”

婧兒拿過方子瞧了一眼，不慌不忙，將目轉向堂中待診的眾人，說道:

“各位相鄰，這方子上的字跡學得的確很像，可惜，我家開方用的紙張背后都有我三生醫館獨有的印記，就是小了點兒，而且印記的樣式不是誰想作假就能做出來的，也許諸位平日不曾注意到吧。”

聽得此言，便有人從上出先前看診的方子來查看。

“哎呀，是啊是啊，背面下角果然有一個很小的圖紋印記呢。”

“對，我這張也有。”

……

聽的此言，那男子忙將方子搶來，放在眼皮子底下尋找。

“別找了，你找不到的。”

婧兒淡然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眾位相鄰，三生醫館在此經營十余年，可曾出過開錯方子或者治死人命的事呢？這方子用紙本不是三生醫館的，只是有人故意模仿了我爹字跡來造假，又口口聲聲要我們賠錢，此人用心昭然若揭。”

見眾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那男子面極為尷尬，眼珠一轉，索破罐子破摔，將那方子撕得碎，口中嚷道:

“我不管，反正人是到你們這醫的，你們必須賠償，否則跟你們沒完。”

見這男子依然不依不饒地囂，婧兒冷言道:“你要再無理取鬧，我可要告了。”

那男子一昂脖子，“你告去呀，我還怕你了？總之，拿錢來我們就走。”

……

“借過借過，”

正吵鬧間，打門外看熱鬧的人群中進來一位二十左右相貌清秀的男子，一淡綠長衫，手中折扇輕搖，正是鎮上宏德醫館的二爺葉天羽。

葉天羽掃視著堂景，滿臉的驚訝之，“哎喲，武伯伯，今天你們醫館這是怎麼了？門口圍了這麼多人，可是出了什麼事了？有什麼需要天羽幫忙的嗎？”

武德軒神淡定，微微一笑道:“看來這風還真夠大的，把葉公子都吹來了呀，老夫這里今日是了點，不過，沒事、沒事……”

“什麼沒事，”那無賴男子眼睛瞪的溜圓，似乎越發地張狂起來，“告訴你武德軒，你今天要是不給賠償，今天就住你這兒了。”

說著話，一把將那個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拉過來，人往地上一坐，就咧著哭了起來。一時間醫館里哭聲、囂聲鬧哄哄地一片。

婧兒雙眉微蹙，喃喃道:“秀才遇到兵了，真是一幫無賴。”

一見婧兒，葉天羽頓時眼前一亮，即刻拍著脯道:

“婧兒妹妹別怕，既然我葉某在此，定然幫你料理了此事，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在三生醫館無事生非。”

葉天羽圍著那鬧事的男子轉了一圈，陡然睜大雙眼，手中扇尖指著他鼻子驚呼道:“哎？你不就是那個福鄉鎮的李峰嘛，你來這里做什麼？是不是福鄉鎮訛不到錢了跑我們這來敲詐啦？膽子不小啊，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那男子見狀陡然泄了氣焰，兀自強梗著脖子狡辯，“我，我管他什麼地方，我就是替人打抱不平。”

“你抱不平？你自己就是個無賴，還會替人抱不平？我葉天羽就是見不得你們這種人。”

男子兀自，“人家小娘子吃了武大夫開的藥都快死了，我就是幫討個說法。”

“還小娘子？看眼角褶子都能夾死蚊子了，我看做你娘都綽綽有余，還小娘子，”

葉公子倒是不含糊，沖著那男子上去就是一腳，“我讓你來討說法、讓你打抱不平。”

口中一邊斥責一邊手腳并用地踢打那男子，“你就是個混吃混喝的家伙，還敢來三生醫館刮油水，還不快給我滾，再不滾我就喊人來了啊，定你今天有來無回……”

男子被葉天羽劈頭蓋臉一頓揍，蔫頭耷腦地帶著那三個人灰溜溜地跑出了醫館。此時那人哪里還有半分病的快死的樣子，跑起來只怕比兔子慢不了多。

見鬧事的走了。葉天羽趾高氣揚地昂起了腦袋，轉頭一見武德軒正看著自己，忙又收斂了那份得意，抱拳道聲:“天羽來遲，讓武伯伯驚了。”

武德軒笑道:“今日之事多謝葉公子了，否則這些惡人還不知鬧什麼樣子 ，改日老夫一定親自去宏德醫館致謝。”

“武伯伯言重了，咱們都是同行，本該相互扶持嘛，天羽也不過是略盡綿力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葉天羽神謙遜至極。

他將目轉向一旁的婧兒，臉上笑意更甚，“方才嚇著妹妹了吧？你放心，只要有葉某在，定然不會讓惡人在三生醫館搗。”

婧兒額首， “那就多謝葉公子了。”

“許久不見婧兒妹妹出落得越發水靈了，聽說妹妹琴棋書畫樣樣通，葉某不知何時有幸能與妹妹對弈一局啊？”

婧兒淡然淺笑，“最近婧兒忙于研習醫書不得空，等以后得了空再說吧。婧兒還有事，先行一步了。”言罷微額首，一轉去了后院。

“婧兒妹妹，婧兒……”

葉天羽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有些沮喪地撇了撇。跟武德軒隨意寒暄兩句，說家中醫館還有事，便也匆匆離去。

小鎮拐角，葉天羽悄悄給了李峰一袋錢，打發四人快些離開。

后院，婧兒正在花圃中澆水，武德軒走了過來。

“婧兒，你說今天這事……”

“這事可不那麼簡單。”婧兒放下水勺站起來。

“如何不簡單？”

“這葉家爺威風啊，連這無賴他居然也認得，三拳兩腳就把人家打跑了，您瞧把他給能耐地。”

看著婧兒波粼粼的眼中閃過的一抹狡黠之，武德軒朗聲而笑，“哈哈，我家婧兒果然聰慧過人，不過，幸好你出的這個主意，在咱三生醫館的方子背后的角落里還留了個不起眼的印紋，這樣才逃過一劫，否則咱們可有理也說不清咯。”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老爺，您跟小姐嘀嘀咕咕在說啥呢，快來吃飯吧。”小翠端著碗筷從他們旁走過。

“好，吃飯去。”

婧兒笑盈盈挽著爹爹武德軒的手臂向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