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樓觀道派祖地，太白山，說經臺，一座高臺之上。

兩位“讀書人”正在行跪拜禮。

場萬籟俱寂，千人一片肅靜。

道家君子輸了、儒生趙子瑜、“用一源說”、蘭溪林氏竟然贏了、沖虛觀……

眾人仍在回味與消化。

原本第三次清談結束之后該有的掌聲沒有到來，此刻，沉默才是最高的崇敬。

只是不一會，說經臺外，或者說是太白山外的京城，傳來了一陣即使相隔數百里，在空氣中傳播耗經數息時間，也依舊讓人皺眉覺得喧雜的聲浪。

卻愈發襯托了說經臺的寂靜。

還是沒人開口。

有人咽了咽口水，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屏氣凝神，有人潸然淚下，有人栗……

此時藏在靜默之下的，是一場正在醞釀的風暴。

有喜有悲，但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大多數人是冷漠的，只追逐勝利的強者，摒棄失敗的弱夫。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仍舊是一道在寬廣的場地顯得寥寥的掌聲，來自某個小手拍紅，小臉更是通紅的小狐妖。

一的蘇小小蹦蹦跳跳的鼓掌，仰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臺上那道牽扯心神的側影。

小姑娘眉歡眼笑，神采飛揚，“贏了，贏了，趙戎贏了！”

綿婉轉的聲音在說經臺回。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下一刻，雷鳴般的掌聲迎面而來，鋪天蓋地，仿佛要掀翻整個會場，震碎九天白云。

“贏了，我們贏了，我們真的贏了！”林青玄起初喃喃自語，轉而聲音越來越大，淚水至下，他嘶扯著嗓子，可聲音卻依舊淹沒在發聾振聵的掌聲之中。

林青玄猛地轉頭看向旁的哥哥，只見他滿眼，此刻正口起伏不定，表愣愣無神，他了，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此時淹沒在了掌聲的汪洋之中，再也沒人知道了。

林文若忽然口劇烈起伏了一下，用力吐出了中濁氣，他注視著臺上正禮畢起的好友，了干的，低頭，抬起右手出一指，橫起，了眼。

下一刻，這位蘭溪林氏的家主，未來終南國山上山下的掌舵人之一，緩緩抬首，出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偏頭看著不遠的沖虛觀數百道士。

他的眼神古井無波，就像終南國深山中被猛虎襲擊的獵人，終于滿傷痕的撿起了掉落地上的寒刃，緩緩向同樣傷的野走去時的眼神。

如果說現在說經臺是風暴的海洋，那麼沖虛觀眾人所在，就是海面之下萬丈之遙的深淵，黑暗，抑，栗。

一種恐懼的東西，宛若暗，在深淵中涌。

數百藍道士驚恐環顧，手足無措。

清元子表呆滯，左右搖擺著頭，眼睛卻死死釘在了臺上某人上，薄，聲音沙啞，細不可聞。

“不是的，不是的，我們沒輸，怎麼可能輸呢，假的，假的，那個狗屁‘用一源說’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們都在耍賴……”

而在他的一旁，有一道影更是搖搖墜。

清凈子面蒼白如紙，臉上冒著虛汗，下意識的后退著，似乎想離那座斷送了沖虛觀千年基業的高臺遠一些。

忽然，他心底涌出一陣瘆人的寒意，他茫然四顧，撞到了某個頎長儒生平靜的眼眸。

清凈子猛地一哆嗦，手中念珠落地。

此時的趙戎并不知道臺下發生了這麼多事，他行禮起后，只想馬上下臺，去把蘇小小揍一頓。

你喊這麼大聲要死啦，生怕大伙不知道是本公子贏了？就不能靜靜裝個？ωＷＷ.166xs.cc

趙戎搖了搖頭，抿著，咽了口里的水，準備告辭下臺，只是，眼前那位道家君子忽然開口了。

“你不屬于這里。”

趙戎神一凜，眼睛微瞇，但下一秒便心里一松，因為這只是半句話。

“你應該去稷下學宮。”

趙戎剛想開口，就見陶淵然又做了一個讓他莫名其妙的作。

只見這位道家君子突然面一肅，屈跪地，對著他行了一個三拜九叩的大禮。

趙戎眼皮一跳，有些猝不及防。

與此同時，場上的掌聲已經停歇，只是剛剛升起的喧鬧聲就像海浪遇到了礁巖，撞了碎滴。

似乎也是被臺上這詭異的一幕吸引了。

趙戎左右四顧一眼，頂著讓他覺得尷尬的目，快步向前，準備攙扶起南華巾老者。

可是他余忽然瞥見了六一居士驚駭的眼神。

那是……投向他的后。

趙戎猛地轉。

后。

正站著一個陌生老者。

服裝奇異。

雙目無神。

正與趙戎對視。

趙戎一驚。

這老者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只是下一秒，他的呼吸便徒然一窒。

因為這個奇異老者在太下竟然沒有影子！

頓時，一寒意順著他的脊梁骨爬上了后腦勺。

此刻的臺下，是死一般的沉默。

目睹了那個奇異老者在趙戎后倏忽出現的眾人，都目駭然。

不是因為他們不認識這個奇異老者，相反，他們非常悉，甚至每一個路過終南山的人都會認識他。

或是從鄉村小兒的謠中，或是從京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聊里，或是從山上流傳的傳聞中，或是某個月夜匆匆路過那座崖石刻……

“這個存在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林青玄語氣震驚，“而且還是在白日！”

旁邊的林文若沒有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千年以來從未出現在白日，并且離開崖的存在，為何會突然出現。

他目擔憂的看著臺上的趙戎。

“老祖宗。”

南華巾老者跪地叩首，沉聲開口，畢恭畢敬。

奇異老者依舊目無神的注視著趙戎，平靜的臉龐古井無波，置若罔聞。

呼。

但趙戎聞言卻是略微松口氣，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臟東西就好，等等，老祖宗？

趙戎剛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何為無為，無為何為？”

奇異老者突然開口，語氣疑，像是在問人，又像是在自問。

“什麼？”趙戎一愣。

奇異老者沒再重復，而是自顧自的轉，邁步離去。

陶淵然起尾隨。

趙戎腦海中靈一閃，想起了當初剛進終南山時，柳三變給他講的崖石刻月夜老者的故事，想起了那個“無為之問”。

年輕儒生忽然抬頭，鬼使神差道：“無為何為？用一源，無為而無不為。”

這其實正是他剛剛清辯中論證的論點。

奇異老者忽地停步，背對趙戎，疑開口，只是這次只問了半句。

“何為無為？”

趙戎沉默片刻，想到了這些時日以來，終南國發生的種種事，凝目，認真道：

“無為者，非謂引而不來，推而不去，迫而不應，而不，堅滯而不流，卷握而不散也。”

“謂其私志不公道，嗜不枉正，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事而不伐，功立而名不有。”

此言一出，奇異老者沉默了。

一時之間，場上無人說話，皆在默默注視著這千年難遇的一幕。

“……事而不伐，功立而名不有。”林文若心中默念，眼神閃爍。

他有些了然，這也是那位好友送給他的諄諄告誡。

真正的道家“無為”，在好友趙戎看來，并不是什麼也不干，什麼都放任不管，像今日之前的沖虛觀控制下的終南國那樣，修士士都醉心山水，其名曰“無為”。

并且也不是像林文若此前推行新法那般剛烈，不留余地，且手段殘忍。

而是做事不夾雜私心，有而不走邪道，遵循規律辦事，依靠能力而事，事而自不傷害，立功也不沽名釣譽。

簡而言之，“無為”只是不做違逆自然大道之事，如此才能“無不為”，即所做之事皆是順應大道自然。

林文若長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已經永恒。

那個在之下沒有影子的奇異老者，頭微微向下一點。

“善。”

這是數千年以來，奇異老者除了所說過的“無為之問”外的第九個字。

趙戎抿。

耳畔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驚駭聲。

眼前，只見奇異老者合攏在袖子里的雙手，忽然分開，探出一截晶瑩如玉的干枯右手，在旁空氣中，朝某個方向輕輕一抓。

遠方似乎有地山搖之事。

高臺有些輕微的震。

開山裂石之聲接其后。

下一刻，天邊，兩道紫氣南來。

如流星彗尾，“撞”說經臺。

奇異老者重新合攏雙手，轉邁步，只是忽然從上而下融化為晶瑩點，三步之后，空氣中只余留一簇星。

陶淵然抬手，將這位曾是樓觀道派初代副掌教的陶家老祖宗的投影碎片收掌中，偏頭瞧了眼趙戎，踏空離去，繼續北上。

高臺之上獨留趙戎一人。

哦，對了，還有他旁兩道紫氣。

宛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