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曹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單,著腳,在帳來回踱著步。他的步子並不大,但是非常快,快得讓程昱有些眼暈。肘後被磨得有些薄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一道口子,出裡面結實的皮。
程昱烤著火,靜靜的等候著,他知道曹這大半夜的把他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無法決斷,要聽聽他的意見。他已經坐了小半個時辰,曹卻一直沒有說,程昱不僅沒有納悶,反而更加興。因爲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件事非常重要,重要得曹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曹的步子慢了下來,最後在程昱背後站定,他叉著腰,微微的仰著頭,似乎在看帳頂,可是心思顯然不在那黑乎乎的帳頂上。他的聲音也有些飄忽,讓程昱有一種是從遠飄來的覺。
“仲德,劉修派了荀公達來,他給陛下設計了幾個方案,供天子選擇。”曹輕描淡寫的把剛剛從曹昂口中打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遍。“你覺得如何?”
程昱雙手在火旁慢慢轉,很認真的想了片刻:“這幾個方案,應該不是看我們的意見,而是看天子的意見。”
曹扭過頭,看了一眼程昱的背影,暗自點了點頭。他從宋的帳中看到了涼州系武將的反應,就知道這場戰事的決定權其實並不在這裡,而在遠的劉修手中。天子制劉修的手段過於急進,已經讓涼州系的將領到了威脅,所以段熲告病,不肯出面指揮戰事,盧植雖然忠,可是他沒有自己的嫡系力量,本左右不了戰局,沒有這些涼州人的支持,他所有的計劃都只能停留在口頭上。
小天子的計劃是想利用他。以他的大軍爲主力,而把軍駐紮在旋門關和滎一帶以牽制袁家,因此,小天子特意把他的兒曹蕤帶在邊,表示自己的優待,希他能站出來支持他,和劉修對抗。
對於曹家來說,這是一個好機會。不管能取得多大的勝利,只要讓天子有了面子,這次駕親征不要虎頭蛇尾,鎩羽而歸,那他將來就會飛黃騰達,爲足以和劉修平分秋的權臣。被這個好的願景吸引,曹昂和曹蕤兄妹倆極力勸他接天子的安排,抓住這次機會。
可是曹不是曹昂、曹蕤這樣的孩子,他在場上打拼了十幾年,和劉修做朋友也有十四年。劉修一進,他們就了朋友。劉修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曹一清二楚。他對劉修的手段太清楚了,要和劉修做對手,他首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
經過仔細的比較之後,曹有些信心不足。劉修已經佔據了半壁江山,特別是控制了戰馬的生產基地涼州和幷州,現在又有益州和荊州兩個大州。益州水師、荊州水師和揚州水師幾乎全部落他的手中,兵種齊全,而他曹手裡只有兗州、青州、徐州。步卒有,水師也有,但是騎兵的命脈卻控制在劉修的手中,在這方面,他只能屈居下風。
論份,劉修是楚王世子,是宗室,而他曹連外戚都算不上,曹家只是依附於宋家,可宋太后的態度卻讓曹非常沮喪。宋太后顯然不同意小天子制劉修的主張,已經明確告訴曹,皇后的大位是劉和的,曹蕤想都不要想。
宋太后爲什麼會這麼想,曹覺得可能有兩種原因,一是劉修勢大,以小天子目前的實力不管怎麼努力,都不是劉修的對手,急於下手,只會反劉修。二是宋家當初能起死回生,劉修的功勞很大,也不想和劉修翻臉。
然而,在曹的心裡還有另外一個猜想,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猜想。他今天看到了小天子的相貌,突然想起了袁紹的那個謠言。劉修剛到的時候才十九歲,臉上的稚還沒去淨,今年才十三歲的小天子和當年的他的確有幾分相似,卻和先帝沒什麼相似的地方,再聯想到宋太后的態度,曹不由得起了疑心,難道小天子真是劉修的脈?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可就難辦了,疏不間親,介天家的家事,從來都沒有好結果。
“陛下的選擇,像是有意栽培將軍,將軍如果想建功立業,這可是個好機會。”程昱不不慢的說道:“將軍不想抓住嗎?”
曹轉到程昱的對面坐下,程昱拿起火鉗,在火堆裡撥了撥,幾顆火星飄了出來,一閃即沒,正如曹眼中的亮。他攏著手,看著閃的火苗,無聲的笑了笑:“我能抓住嗎?”
程昱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他把火鉗從火堆裡拔了出來,將燒得通紅的鉗頭到曹面前:“將軍,你能抓住這個火鉗嗎?”
曹看了一眼,笑道:“抓不住。”
程昱點了點頭,又把火鉗重新回火堆中,繼續烤火。“依我看,將軍也抓不住。陛下今年才十三歲,心機之深,已經遠超他的同齡人。假以時日,他將是一個乾綱獨斷的雄主,不可能容忍任何一個權臣掣肘。有這樣的君王,很難說是臣子的幸或不幸,就像當年的孝武皇帝,他南征北討,開疆拓土,可是那些爲他開疆拓土付出了無數心的名臣良將,哪一個有好下場?”
曹靜靜的聽著,一聲不吭。
“大漢至今四百年,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本來運數已盡,能有今天,車騎將軍功不可沒。他不僅戰功卓著,而且別出蹊徑,以工商之利贖取世家手中的土地以安民,雖說問題也不,可是千年以來,能解決土地兼併問題而沒有惹得天下大的,只有這一次。”程昱盯著跳的火苗,眼神也在發亮:“如果能把他的新政推行到天下,又有明君賢臣,我相信大漢的運數再增加一百年是完全有可能的。”
曹微微頜首表示同意。劉修治下的數州實行新政之後,實力迅速增加,在其他各州已經引起了不的反響,兗州、青州、徐州的世家都在盼著能儘快結束戰爭,推行新政,讓他們也能從中獲利,曹的耳中這樣的聲音聽得可不。
“車騎將軍立下的功勞,比起霍有過之而無不及,霍還能善終,車騎將軍卻未必能。陛下的心思,未免也太狠了些。”程昱的聲音有些冷,有些:“將軍覺得,你和車騎將軍比較,能有幾分勝算?”
曹搖搖頭,不管從哪方面來比,他都比劉修略遜一籌。他明白了程昱的意思,小天子今天能忌憚劉修,想扶植你來對付劉修,將來就有可能狡兔死,走狗烹。更何況劉修的勢力已經坐大,以他的實力要想對付劉修,雖不至於說是以卵擊石,但獲勝的機率也絕對不超過一半。
“那我該怎麼辦?”曹輕聲問道。
“依臣看……”程昱也低了聲音:“助其鬥,不如勸其和。”
曹眼皮一挑,如刀鋒般的眼神瞬間迸出,落在程昱的臉上,程昱低著頭,垂著眼皮,一不。過了片刻,曹收回目,恢復了淡然,緩緩點頭道:“怎麼勸和?”
“無他,曉以利害而已。”程昱的角挑起一冷笑:“陛下雖然年輕,卻是個識事明理的人,他不會蠻幹的。”
曹也笑了起來,“仲德,你這次可真是捧起了一紅日啊。”
程昱微笑以對。
曹起走到案前,手鋪紙,程昱也趕了過來,打開墨盒,爲他研墨,兩人一邊準備,一邊輕聲商量,磨好了墨。曹提筆在手,揮揮灑灑,寫了一篇文章。等他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才須而笑:“如何?”
“將軍的文章,那自然是好的。”程昱哈哈一笑。
“想不到你程仲德今天也做了一次佞臣。”曹大笑,眼神中閃過一得。
……
江陵,劉修看著風塵僕僕的曹昂,又打量了一眼手中的詔書,卻沒有跪下接詔。一天前,荀攸已經派快馬把消息傳了回來,曹趕到旋門關見駕,卻拒絕了小天子要委任給他的指揮權,反而極力勸天子下詔,把大軍的指揮權給他劉修。小天子然大怒,可是卻又沒有辦法,因爲除了盧植之外,包括宋太后在的所有人都支持曹的建議,而盧植在軍中沒有一點威信,他本控制不住那些悍將,能控制那些人的段熲又稱病不朝,一句話也不說。他不說話,那些西涼系將領當然心知肚明,一個個表示支持曹,要求小天子請劉修來主持戰事。
在這種況下,小天子雖然憤怒,卻不得不委曲求全,下詔讓他趕赴前線指揮戰事。
曹昂就是這麼來的,現在他捧著詔書,眼的等劉修跪下聽詔,可劉修卻一不,這無言的拒絕讓他到一陣陣心慌意。
“你先告訴我什麼事?”劉修很隨意的說道:“如果是我能接的,我就接詔,如果我不能接,你也不用麻煩了,直接帶著詔書回去吧。”
曹昂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劉修居然不接詔?他來之前,父親曹就曾經關照過他,劉修可能會爲難他,但是就連曹也沒有想到,劉修居然狂妄到了這個地步,連詔書都不接。曹昂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愣了片刻,這纔有些結結的說道:“將軍,這是陛下的詔書,你不接詔,可是抗詔的大罪。”
劉修眉頭一皺:“我不是不接詔,能接的詔書,我當然要接,可是如果詔書裡要我做的事我本做不了,那接了也是白接,既然是白接,那又何必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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