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寧奔回房中，迅速關上門，背靠著房門不住氣，心跳如鼓點。

早就有所耳聞，東廠每月之初都會召開會，一來是為了換報，二來則是確定下一個月的行目標，或為監視某人，或為暗殺刺探，就像是一群蟄伏在黑暗中的野，指不定何時就會撲上來咬斷你的管。

蕭長寧覺得自己最近真是時運不濟，連抓個貓都能撞見東廠謀。

夏綠端了一壺涼茶呈上，掏出帕子給蕭長寧了汗，關切道：“殿下，您的臉怎麼這麼難看可是悶著了”

蕭長寧伏在案上哭無淚，端起涼茶痛飲兩口，這才微微定神，“本宮不小心聽到了東廠的，可能會被滅口。”

“啊”夏綠驚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們該怎麼辦呀要不，我們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這里危機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無寸鐵，能逃到哪里去”蕭長寧嘆道，“你別哭，讓本宮冷靜一會兒，好好想想。”

議事堂。

“廠督，既然計劃被長寧長公主聽見了，可否要另行商議”說話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太監，語氣溫吞，頗有慈善之態，正是那位調制出了無無味新毒藥的白虎役役長，姓吳名有福。

沈玹薄微張，吐出兩個字：“不必。”

“您就這麼相信”方無鏡轉著指間的小刀，將鋒利的刀刃當銅鏡，左右照看了一番容，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給施了，讓暗中取您命，您就不怕出賣您畢竟，可沒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愿嫁給咱們這樣的人。”

“屬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吳有福捻著指尖的淡綠藥丸，笑瞇瞇道，“若長公主只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而毫無智謀，這樣的人也不足為懼；若是長公主是個聰明人，當不會為了這樣的小事，將自己陷危險之境。”

說完，一只鳥雀飛撲而下，將吳有福的肩頭當做棲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詭譎的事發生了：方才還在他肩頭跳躍的雀兒忽的張開鳥喙，像是被扼住管般厲聲尖鳴起來，撲棱著翅膀墜地，飄起數片干枯的羽。落在地上的鳥兒爪子蜷曲，掙扎片刻，徹底咽了氣。

自始至終，沒有人多看這只死鳥一眼，仿佛對吳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見慣。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著腰間懸著的雙刀道，“東廠整日打打殺殺的，已許久不曾有過樂趣了，養在邊鬧騰，也有意思。”

方無鏡哈哈大笑，“廠督這是獨孤求敗，求到人懷里去了”

沈玹涼涼一瞥。

方無鏡瞬間收斂笑意：“屬下該死，屬下不該取笑廠督”

屋檐上的玳瑁貓下不來了，急得在屋頂抓撓，發出喵喵地聲，引得沈玹豢養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的貓。”沈玹眉頭輕蹙，又很快松開，“你們幾個，將貓送還給。”

“好嘞抓捕之事，咱們東廠最擅長了”方無鏡說著，擼起袖子，幾個騰躍間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躍上屋脊，抓貓去了。

沈玹又對吳有福道，“以后毒莫要隨扔，當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撿了，白白喪命。”

吳有福抱拳，溫聲一笑：“屬下遵命。”

廂房。

“殿下，奴婢還想多侍奉您兩年，還想再多活兩日嗚嗚。”

夏綠哭得涕泗橫流，蕭長寧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會被滅口，方才本宮太張了，隨口一說而已，你別當真。”休憩了半個時辰，蕭長寧已徹底鎮靜下來，分析道，“東廠雖然行事狠厲，卻并非不顧后果。區區一介兵部侍郎蔡，論地位和價值都遠不及我，沈玹不會為了這麼個小人而毀約。”

“真的”夏綠打了個哭嗝，將信將疑。

“真的。”蕭長寧略覺疲憊，問道，“對了，偏間廂房給本宮收拾出來了沒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過簡陋了些，本來就是給奴婢們居住的房間，線也不太好。”夏綠了眼淚，小心翼翼地問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麼”

“閹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這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蕭長寧起，了酸痛的小，懨懨

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宮先去歇會兒，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宮房中來。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說我不適，不能奉陪。”

夏綠殷勤地為開珠簾，斂首道：“是，奴婢都聽您的。”

于是，沈玹剛回到小院中，便聽聞蕭長寧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間。

“要不要將夫人抓回來陪您”林歡站在門外，手里捧著油紙包著的糖，吃得滿糖末，含糊不清地問道。

沈玹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嗤笑道：“不必。若是吃得了那個苦，便隨去，別出大子即可，鬧騰不了幾日的。”

“如果夫人闖了禍呢”林歡用力將中的糖塊咬碎，發出骨悚然的咔嚓聲，表卻一派天真無邪，“可要我按軍法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殺，就不會干別的了”

“還能睡。”林歡大言不慚。

沈玹手腕用力，將茶杯當做暗甩出，直取林歡面門。

林歡靈活地一個后翻，躲開暗，穩穩落在階前，而手中的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按著腰間的兩柄細刀，意有所指道：“傳聞農人為了安暴躁的牛群，會在牛群中放一只弱的小羊，起安調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覺不覺得，長寧長公主就是那只混東廠的小羊”

林歡認真地想了想，而后手指上的糖末，“聽不懂。”

“要多讀書。”沈玹勸誡。

蕭長寧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覺，直到腹中，才懶洋洋起來用膳。

獨自在房中吃過午膳，蕭長寧略無聊，便手收拾自己帶來的嫁妝。大部分件，宮婢都給收拾好了，只有一個小紅木箱子還封著，里頭裝著最珍貴的件，宮婢們沒敢私自挪。

蕭長寧取了鑰匙開鎖，打開箱子，只見里面整整齊齊地排放著幾樣品：有冊封長寧公主的玉蝶和先皇親筆詔書，還有一只小巧的松青香囊，是余貴妃親手繡的、留給的最后一件件。

蕭長寧將香囊佩戴，這才拿起詔書，展開一看，父親悉的字跡映眼中，令止不住地眼眶發酸。

上頭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地寫著某年月日，冊封為長寧公主，食邑三百后來余貴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給蕭長寧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長公主之尊。

而現在，真的為了長公主，食邑依舊六百，可那個儒雅多的帝王卻永遠長眠地底了。

蕭長寧眼睛有些發酸，將詔書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這半日過得清閑自在，平靜得不像話。

這麼平靜，倒有些不正常了蕭長寧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時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蕭長寧不愿去廳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的膳食，偌大的廚房連一口熱粥都沒留給。

“廠督大人說了，長公主既然甘心窩在這下人的偏間中，便是不拿自己當東廠的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手才行。”

聞言，蕭長寧簡直氣結。

自己手做飯是不可能的。

蕭長寧不用說，連這幾個宮婢從小養在宮中，只伺候主子穿梳洗，從來不用下廚做菜，膳食都是去膳房取現的，哪里會做庖廚

膳房里乒乒乓乓，煙霧繚繞，時不時有凄慘的嗆咳聲傳來。而一院之隔的寢房中，燈火溫暖靜謐，沈玹半散著墨黑的長發，披坐在案幾旁，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枚黑子。

他朝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角微微勾起，“最多，撐到明日。”

這頓飯到底沒做功，蕭長寧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臉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蕭長寧一聲長嘆：“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本宮既損了沈玹的面，去服個便是了”

于是，蕭長寧腹中唱著空城計，掬一把傷心淚，哀哀戚戚地洗漱完畢，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齊，終于深吸一口氣，腳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廳挪去

不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