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一個確切的歸期。

秦驚羽覺得心頭有點悶，有點煩躁。

這四年都不吭聲，怎麼突然想到要回去呢？

腦中有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飄了過去，一閃即逝。

“我若是不準假，你心裡肯定會埋怨我這個主子剋扣下屬，不通理，是不是？”

燕兒忍住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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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吧。”秦驚羽咬脣，心裡盤算著天京到嶺南往返的路程，“去山莊挑選兩名得力的衛部弟兄，帶夠盤纏，騎最快的馬……早去早回。”

燕兒眸輕閃，低笑：“一個月來回，有點急……”

“行啊，居然會跟我討價還價了——”秦驚羽冷哼一聲，邁步朝前走，“那就不走了，明年再說。”

燕兒急步跟上，邊走邊笑：“殿下若是捨不得我，要不我就……”

“咦——”

秦驚羽停了下來，眼睛瞇起。

遠遠的，從錦繡門方向過來大羣人，青鎧甲的宮侍衛當中夾雜著數名純黑勁裝的武士，簇擁著兩人朝未央宮的方向走去。

爲首兩人，正面帶笑容，談甚歡，走在左邊之人一暗紅文臣服，年過半百，儀表堂堂，正是當朝丞相湯伯裴。

而另一位，年紀約莫三十來歲，深黑錫，格強健，蜂腰猿背，渾散發著驚人的剽悍氣質，再看他頭上，並不若大夏男兒是將長髮束起，而是隨意垂下，僅用一銀帶綁在腦後，似是覺到的注視，側頭一瞥。

老天！

秦驚羽看清那人的容貌，驚得微跳了下。

燕兒眼力稍弱，在一旁覺到的異樣，低問道：“怎麼了？”

“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綠的……”

這些年來，除了那狼小子銀翼，還是第一次看見眸碧綠之人。

燕兒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他這打扮，應該不是大夏人士，難道是——”

想到那位因故遲到的貴賓，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低呼：“西烈！”

看著人羣遠去，秦驚羽立在原地，面凝重。

站了一會，聽得背後腳步聲聲，有人揚聲喚道：“三殿下。”

秦驚羽答應一聲，轉頭看去，但見雷牧歌領著一隊宮侍衛昂首闊步行來，到得跟前，衆人紛紛行禮。

“雷郎將。”秦驚羽拱了拱手，算作招呼，“你們這是去哪裡？”

雷牧歌笑著答道：“陛下在未央宮與四國貴賓會晤，吾等奉命在周圍巡視。”

“大家辛苦了。”秦驚羽眼珠一轉，謹慎道，“對了，我看見湯丞相帶著一個陌生大漢，還有些黑武士往未央宮那邊去了，你要不過去查探一番？”

雷牧歌笑容不變：“不必了。那是西烈王蘭薩和他的隨行親衛颶風騎，湯丞相專門去城外迎接進宮的。”

果然是西烈王！

“原來如此，我倒是大驚小怪了。”秦驚羽朝他們揮下手，“那你們忙去吧。”

雷牧歌點頭稱是，與一干侍衛一道恭敬行禮，起之時，目在臉上旋了一圈，眉宇微蹙。

秦驚羽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沒覺出有何異常：“幹嘛？”

雷牧歌擺手讓侍衛先行，自己卻留下來，沉聲詢問：“最近你在陪同接待南越客人？”

秦驚羽如實回答：“是啊，剛剛纔從南苑過來。”

雷牧歌低了聲音：“那個南越皇子蕭冥，冷狡猾，深不可測，你務必要小心，切記離他遠些，特別是今日晚宴之時。等把今晚過了，大抵也就沒什麼了。”

秦驚羽呵呵笑道：“外有衛軍，有羽林郎，倘若他要使壞，必定是翅難飛，自尋死路，我纔不擔心呢。”那蕭冥也是個聰明人，他最寶貝的皇弟還在大夏做質子，諒他也不敢造次。自己最擔心的，卻是這位姍姍來遲的西烈王，以及那一雙綠眸……

“但是……”

“好了，多謝你提醒，我這幾日循規蹈矩，不會惹事的，你放心吧。”

雷牧歌見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公務在，也不便多說，只得匆匆告退。

一路徐徐慢行，想著雷牧歌警示之言，又見著沿途那張燈結綵的喜慶氣氛，秦驚羽心頭一，側頭問道：“今日晚宴流程可有變更？”

燕兒垂眸答道：“沒聽說什麼變更，后妃獻禮之後，即是宴請貴賓羣臣，末了還有一場歌舞遊樂。”

秦驚羽點頭，復又前行，心底有猶疑，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這一連好幾天都是豔高照，晴空萬里，連天公都如此作，再加上這裡裡外外的宮護衛，天化日，大庭廣衆，還能有什麼禍事？

搖了搖頭，直笑自己被那多疑的雷婆婆帶得神經過敏。

漫步回到明華宮，剛走進自己的寢室，一個黑影從柱頭上掉落下來，撲倒在面前。

“哎——”

燕兒雙肩微聳，忽又頓住，秦驚羽一聲低呼過後，看清來人，即是一拳揮過，又一腳踹了過去：“狼小子，你還知道回來啊？！”還好，這小子沒有食言，趕在最後一刻歸來。

這花拳繡，不想他竟不避不閃，結結實實捱了下來。

“殿下，手下留。”燕兒見得不對，輕輕托住的手臂。

秦驚羽停手，詫異蹲下去，看著那一黑的年輕男子慢慢撐起來，冷冷瞪一眼。

“真笨，沒看出我傷了嗎？”

傷了？

秦驚羽凝神一嗅，果然聞到他上有腥之氣，想必傷口已經包紮過，又是穿著黑，自己一時驚喜，倒是忽略了。

“你是九條命的狼小子，死不了的，傷也好，省得天那麼囂張，連聲主子都不會喊！”話是如此，仍是疾步走進室，著那隻裝有碧靈丹的瓷瓶出來，取出一粒遞給他，“拿去吃。”

銀翼朝指尖斜瞥一眼，搖頭：“只是皮外傷，用不著。”想了下，又冷哼道，“穆先生採藥煉丹花了好些年，你就這樣隨便送人？”

“死狼崽，不知好歹，活該傷！”秦驚羽暗地詛咒著，將瓷瓶放回原，出來時手上已經換作金創藥與紗布，神也是變得嚴肅，“怎麼回事？是誰傷你？”

銀翼坐下來，任由燕兒幫他解開衫，肩背與手臂上都有白布包裹的傷痕，微微滲出漬來：“我一路追殺那大盜，深庫爾班沙漠，居然追進了西烈皇庭，回返之時衛部弟兄被那西烈王的颶風騎纏上了，好不容易纔擺，還好，去時二十人，一個不都給你帶回來了。”

“你！”秦驚羽心中頓悟，他是因爲保護門下弟兄才的傷，這個外冷熱的傢伙！一念及此，氣得又在他沒有傷的位置狠捶一把，“那個什麼大盜，逃了就逃了，值得這樣賣命去追嗎，影部的勢力還沒進西烈，地形複雜，人生地不，萬一大家有個什麼事，就是拿再多的酬金都是於事無補！”

“暗夜門出任務還沒半途而廢過，我不想在我手裡砸了名聲。”銀翼遲疑了下，忽又道，“我在西烈皇庭看到了西烈王，他的眼睛和我一樣，也是綠的。”

秦驚羽微微蹙眉：“我也看到了，他現在人就在這皇宮之中。”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看得分明，那西烈王蘭薩不僅有一雙綠眸，而且臉型五與銀翼也有幾分相似，只不過脣四周多了一圈髭鬚，更添剽悍之氣。

難道，兩人之間有緣關係？

可那蘭薩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怎麼看也不可能有一個銀翼這樣大的兒子……

閉眼回憶了下，除蘭薩之外，那些黑武士的眸全都是尋常澤。

這眼珠的，又有什麼特定含義呢？

“全是羽箭傷，看似無毒。”搽藥完畢，燕兒將傷包紮還原，修長的手指打好最後一個結。

銀翼點頭：“不錯，那颶風騎於騎，箭十分厲害。”

秦驚羽猶在沉思，冷不防一問：“你們可有蒙面？那西烈王看清你的面容沒有？”

“沒有蒙面，不過我是躲在暗，他並未察覺，倒是那颶風騎——”銀翼面上現出一抹迷惘來，“衛部弟兄被包圍了，我衝上去營救，行到近，那颶風騎首領不知爲何，突然下令停止攻擊。”

秦驚羽瞟他一眼：“看清了你的模樣，他自然也不敢再放箭。”

銀翼瞪著：“什麼意思？”

秦驚羽笑道：“沒啥意思，我只是在想，你萬一是個世子什麼的，我豈不是很有面子？”

瞅見洋洋自得的模樣，燕兒在一旁好笑道：“殿下好生勢利。”

秦驚羽手在那笑臉上掐一把，哈哈笑道：“我就是勢利，如何？”

燕兒也不，眨眼笑道：“都是屬下，殿下爲何從來不欺負銀翼……”

“誰你天生一副小模樣，人見人欺——”秦驚羽獰笑一聲，作勢又去他的耳朵，“看這一細皮的，如凝脂啊……”

燕兒了脖子，輕咳：“那個，殿下，注意形象！形象……”

無視於兩人的親嬉戲，銀翼拉好衫，站起來：“我去找個地方睡一個時辰，過後再來找你。”

“去吧去吧，養足神好做事。”

銀翼一走，秦驚羽笑容立收，招呼了燕兒，急急走去書架，一陣翻找。

“殿下找什麼？”

“找昭玉幫我做的筆記。”

這幾年，自己每回假借生病之名出宮辦事，秦昭玉都會幫忙做些筆記，送來時也沒太在意，隨手一放，依稀記得其中有一段是關於西烈皇室的描述。

兩人在書架上細細查找，終於翻出幾頁不知是寫於哪年哪月的紙張，秦驚羽逐字逐句，慢慢辨認，念出聲來。

“西烈神威三十二年，西烈元昭帝崩，王掌軍政大權，二十餘年，拒不稱制。”

“綠眸，爲西烈皇室獨有，以澤純粹無雜質，爲統至尊……”

將有用訊息唸完，擡起頭來，對著燕兒哂笑：“我原以爲狼小子是過往胡商跟北涼子所生的混，看來不是……”銀翼那一雙眼，碧綠得像塊寶石，尤其這幾年，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純淨剔，比那西烈王蘭薩的綠眸還要明亮幾分。

統至尊……

心頭一，又翻來覆去再看幾遍，也沒找到關於元昭帝子嗣的說法，想了想，嘆道：“好在韓老頭也在嘉賓之列，我等會拉下面，不恥下問便是。”

在寢宮用了午膳，小睡一會，出了一薄汗。剛沐浴更出來，正在梳頭，就聽得正東方向遙遙傳來鼓樂聲，越來越響。

沒過一會，琥珀叩門低喚，說是穆雲風已經整理完畢，傳一同前往儀宮向皇太后獻禮。

據說，那父皇秦毅是個大孝子，自己生辰從不鋪張，簡單完事，而皇太后的壽誕則是年年舉行，五年一小慶，十年一大慶，這回適逢六十大壽，朝廷休假三日，君不聽政，民間休市，不僅皇宮舉行盛大宴會，民間也是有各式各樣的慶典祝壽活。

儀宮中，太后頂戴金玉冠，著五彩羽，一珠寶氣，笑接后妃與孫兒孫們的叩拜與賀禮。

賀辭聲聲，祝福連連，一件件華貴的禮呈上去，奉於案前地下，漸漸堆小山一般高。

太后神甚佳，每句話都是仔細地聽，不時含笑點頭，每樣禮都是認真地看，還興致大發，品評優劣。穆雲風所納的繡履，以及秦驚羽所獻的老山參，雖不如別人的壽禮彩耀目，卻也規矩實在，得來一個側目，一聲輕贊。

獻禮儀式慢慢悠悠進行，一直持續到天漸暗，酉時已過，外間鼓樂變爲細碎，有琴簫合奏聲響起，歡快明瞭，喜氣無限，太監總管高豫進來，請衆人移駕花園赴宴。

從儀宮到花園，一路上各的宮燈盡數亮起，宮牆上薪火高照，火明豔，更襯得宮妃嬪妾們上珠玉流溢彩，華生輝。

下了輦，黎皇后與許妃一左一右攙扶太后朝前走，穆雲風與梅妃跟在其後，再後面是一羣皇子公主，而後又是些人貴人，最後纔是大批宮人侍。

秦驚羽見與燕兒相距甚遠，沒法靠近，只得拉著秦昭玉不不慢在隊伍裡行走，邊走邊向路旁躬行禮的羣臣及家眷，從中尋找韓易的影，眼角餘約覺到暗不時閃現的黑影，心中安定。

一行人剛走進花園，天子秦毅率先迎了出來，後則是四國貴賓，齊齊過來見禮。

秦驚羽目一掠而過，心底默唸：東國主軒轅敖，西烈王蘭薩，南越皇子蕭冥，北涼國主風如鏡，個個笑容殷勤，笑意卻未達眼底……

眼神一滯，停留在那最後一人臉上，發白如雪，大半張臉被鋼打造的面包裹嚴實，青閃耀，只出一雙眼，焦距不定，神采全無。

這東西南北四國，實在是各特質，不可小覷。

驀然間，心底涌起一種奇怪的覺——

大夏，當真是這赤天大陸的霸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