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晚，華燈初上，整個花園張燈結綵，披紅掛翠，華麗非常。

此次大夏皇太后壽宴，除了後宮妃嬪及皇子公主外，還有四國嘉賓，以及文武百與家眷，因爲賓客雲集，人數衆多，沒有一座宮殿能夠容納得下，是以早在幾月之前，負責宮中膳食的太令就與太監總管高豫商量，經天子秦毅準許，壽宴從室移師天，花園中心廣場上臨湖搭起一座錯疊高臺，鮮花簇簇，彩旗飄飛，臺下數十座涼棚，宮燈明亮，棚裡地方寬敞，設有圓桌席位。

大夏天子秦毅坐在主席，太后在他右側，左方則是坐了黎皇后，再往右方分別坐的是東國主軒轅敖，北涼國主風如鏡，南越皇子蕭冥，以及西烈王蘭薩。主席上本來還留了一位置，是邀請兩朝帝師韓易座，不想他卻以朝堂三公皆在側席爲由，婉言謝絕，與幾位皇家弟子坐到一起，此舉倒是正中秦驚羽下懷。

主席兩旁設有兩桌側席，左方坐了四位皇子殿下，安定王秦越，兩位異姓王爺，丞相湯伯裴，大將軍雷陸，史大夫周石，以及後來座的太傅韓易；右方則是坐了先帝的幾位太妃，各宮三品以上妃嬪，大夏長公主秦飛凰，東公主軒轅清薇，南越公主蕭月，還有那位西烈王妃，至於北涼，卻是未有眷在場。

再往後便是外戚與皇親國戚的席位，其餘羣臣員及其家眷，則是按照階品級，被分別安排在更後面的席位。

宴會之始，由禮宣讀賀辭，大夏文武百起離座，向主席上的太后叩拜行禮，祝賀壽誕，聲音震天地，接著，四國嘉賓也是恭敬行禮，獻上賀儀。

禮畢，便鐘鳴鼎食，雅樂奏響，一羣紅舞姬步上高臺，長袖善舞，輕盈翩然。

天子秦毅起向太后敬酒，謝養之恩，太后欣然接下飲盡，朝衆人舉了下空杯，並先行了筷，其餘人等方纔開始飲酒吃喝。

秦驚羽漫不經心坐在座位上，看著對面席位的韓易，正想著如何接近，就覺有人在後肩上輕拍一下。

回頭一看，卻是大皇姐秦飛凰，在隔壁涼棚的座位正好與自己臨近，看樣子是爲那晚假山之事而來。

秦飛凰眼神微閃，脣邊掛著一討好的笑意：“羽兒，這幾日我去明華宮找你，一直都沒找著人……”

秦驚羽眨了眨眼，奇道：“大皇姐找我做什麼？”

“那晚……”秦飛凰咬下脣，輕聲道，“那晚我也不是故意撇下你不管的，是昭玉他肚子痛，我送他回宮去了，再回來找你，你已經沒在了。”

好蹩腳的謊言。秦驚羽別過臉去，哼道：“大皇姐心裡只有昭玉，就沒想過我也是你的皇弟！”

“羽兒，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啊——”秦飛凰低聲音，急得去拉他的袖，“我其實是見那軒轅公主人長得，與你也般配，有意撮合……”

“別拉拉扯扯的，你那心上人在臺下看著呢！”

秦驚羽臨空一指，秦飛凰順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見得雷牧歌一戎裝，警惕站在前方臺下，目正朝兩人看過來。

秦飛凰心虛回手去：“羽兒……”

“我喜歡誰是我的事，不需要大皇姐心，你還是多關心下昭玉吧。”

秦驚羽說罷，蹙眉站起，疾步走向對面的秦昭玉，將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去，我們換個座位，你跟大皇姐親近下。”

“哎，三皇兄……”

秦昭玉被弄得一頭霧水，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說什麼，只得低頭過去，在秦驚羽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秦驚羽立時在他讓出的空位上坐下，如願以償坐到了韓易旁邊，心頭暗喜，卻仍是撅起，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秦飛凰討了個沒趣，一跺腳，轉回了自己座位。

“你們倆怎麼回事？”大皇兄秦湛霆面不豫，率先開口。

秦驚羽隨口答道：“沒什麼，大皇姐想和昭玉坐近些說說話，讓我把座位換給他。”

秦湛霆瞥一眼，再看看那邊已經座的秦飛凰，微一點頭，又繼續與大將軍雷陸低聲談。

秦驚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眼見臺上長袖舞已經結束，隨著鼓點變化，震而不，一名材高挑曼妙的舞姬徐徐上前，蓮花般的淺紅襦隨作層層綻放，微一點足，在數只潔白的瓷盤中隨樂跳，甩袖，扭腰，仰頭，遞進，但見姿，眼含嫵，頻送秋波，頗有語還休之態。

這一支踏盤舞，乃是樂府鼓舞之中的經典，桌上衆人都在認真觀賞，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鼓掌喝彩，氣氛融洽，說笑聲漸漸高了起來。

趁此機會，秦驚羽微微低頭，嚅脣喚道：“老師。”

韓易端坐不，只脣角扯下：“三殿下有事？”

秦驚羽嗯了一聲，儘可能降低音量：“我有幾點疑問，想請教老師，是關於西烈皇室。”

韓易面和緩了些：“說吧。”

秦驚羽想了想，低問：“老師可知西烈元昭帝因何故？可有子嗣？”

韓易側頭在臉上輕掃一眼，板起臉來，徐緩道：“西烈這一帝一王都是人中之傑，兄弟篤厚，帝斂於心，王勇猛過人，西烈神威三十二年，兩人同往北部邊境巡視，途中遭遇不明人士伏擊，元昭帝崩，西烈王重傷，一同遇害的還有元昭帝唯一的兒子，年僅兩歲的皇子蘭棠。”

一席話說出，恰好踏盤舞結束，全場聲音低下去，秦驚羽皺了皺眉，佯作恭敬訓，待新的歌舞開始，鼓樂奏響，才道：“弟子不解，在西烈境，又有聞名天下的颶風騎護衛，這皇室隊伍怎會讓人襲功，傷亡慘重？”

韓易嘆氣道：“據說當時小皇子突發疾病，元昭帝不顧西烈王反對，下令抄近路去附近城邑就醫，隊伍行至一名爲黑霧嶺的峽谷，颶風騎剛過半數，就遇巨石墜下，將來去道路攔腰斬斷，元昭帝的車馬被困於其中，火箭毒水飛蝗而至，等前來救援的颶風騎劈開巨石，石陣中的人馬或焦炭，或爲腐，不可辨認。後來颶風騎在石陣裡發現了已經駕崩的皇帝，以及重傷的西烈王，至於小皇子，所乘馬車被在巨石下，車中人等無一倖免。”

“那小皇子的母親……西烈皇后呢？當時也一道遇難了？”

“西烈皇后因故未能隨行，留守皇庭，後來聞聽噩耗，得了失心瘋，神志不清，長年居於深宮苑，再不面。”

“真慘。”秦驚羽聽得不勝唏噓，沉默一會，趁著聲樂高奏，又好奇低問，“對了老師，這麼多年過去了，爲何西烈王不肯登基稱帝？”

韓易低聲道：“慘劇發生之後，西烈王對自己未能及時勸阻皇帝，以致親涉險遇害而歉疚萬分，於元昭帝葬禮之日，昭告天下，爲兄長戴孝二十年，服喪期間，不坐龍椅，不予即位。”

怪不得，爲一國之主，卻未見他王冠在頂，冕服加，僅是一條綁發的銀白帶，秦驚羽哼道：“就算不當皇帝，這西烈國還不是他說了算，一個稱號而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韓易搖頭道：“話不能這樣說，此舉當年在西烈上下反響強烈，爲百姓所稱道讚頌，稱之爲忠義孝王，許多過去不服他的臣子迫於勢，只得奉其爲主，不過蘭薩當政治國這二十年來，雖不及元昭帝雄才偉略，寬容仁厚，卻也兢兢業業，並無大錯。”掐指一算，又道，“今年就是最後一年了，稱帝之日已不遠矣。”

今年？二十年？

如此說來，那西烈皇子如若生還，長到現在，應當是二十二歲……

秦驚羽心頭一，低問：“老師，你可見過那元昭帝，以及……小皇子？”

韓易點頭道：“當年應邀在西烈都城格魯講學，地點就設在皇庭之中，與那元昭帝倒是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正值小皇子滿月，按當地習俗須得剃髮沐浴，應元昭帝之請，我生平首次給一名小嬰兒沐浴，被弄得個衫盡溼……”

“沐浴？！”秦驚羽心中狂跳，深吸了口氣，“請問老師，那小皇子，長什麼樣？或者說，上可有什麼印記？”

韓易的目如電來：“你問這做什麼？”

秦驚羽低頭，假裝被師長嚴厲訓斥的模樣，聲音細微而急促：“我有一位朋友，年紀二十上下，長相與西烈王有些相像，而且他的眼眸也是碧綠，澤還更爲純淨，我懷疑……”

不待說完，韓易已經是低聲道出：“小皇子左下方，有一道暗紅的月牙形胎記。”

秦驚羽張了張，驚喜加：“多謝老師。”

韓易微微頷首，忽又瞪一眼，低聲斥道：“你這小子，裝瘋賣傻，哄騙衆人，如今正經說話，我反倒不習慣了。”

呃，他看出來了？

多半是雷牧歌背後說了什麼，令他對自己起了疑心吧。

秦驚羽見得他眼底一笑意，故作不解道：“老師說什麼呢，我沒明白……”

“裝吧，我看你要裝到幾時！”韓易哼了一聲，忽又低聲叮囑道，“你找到你那朋友，儘快帶他來給我見見，時間已經不多了。”

秦驚羽怔了下，忽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蘭薩服喪期滿，準備登基一事。看來對於那元昭帝之死，老師想必也是覺得頗有疑點，對這位西烈王並不認同。

“是，老師，若是確定，我明日就帶他來見你。”

又坐了一會，眼看酒過三巡，各桌客人開始離席敬酒，秦驚羽終於尋了個藉口，出了席來，慢慢朝燈漸弱的湖邊走去。

一路月清明，來往宮人侍紛紛行禮，背後宴席上喧譁之聲傳來，卻恍有一種隔世繁華的覺。

走到一僻靜的宮牆背後，在線幽幽的宮燈下站定，下一瞬，黑影從天而降，輕飄飄落地。

“茅廁就在淑寧殿背後，你幹嘛捨近求遠？”

秦驚羽聽得好笑：“你這張，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那不能茅廁，做更間。跟我四年了，怎麼還是個土包子！”朝他勾勾手指，輕喚，“過來，離我近點。”

銀翼踏近一步，即是站立不。

秦驚羽挑了挑眉：“站那麼遠幹嘛，再過來一點！”

銀翼又過來兩步，與面對面站立，僅一步之遙。

“把上了。”

一聲過後，即是對上一雙逐漸冷漠憤然的碧眸：“我不是燕兒，我不喜歡男人。”

“你個笨狼崽，我只要你上，又沒你子，那麼張幹嘛——”秦驚羽輕笑一聲，手去拉他的襟，邊扯邊睜大眼睛往裡瞧，假公濟私，趁機揩油。

銀翼臉上微熱，連連後退，一直退到牆邊：“喂，你做什麼？放手，快放手……”其實稍一用勁就可以甩開，可是想到這位主子弱，不堪一擊，卻始終狠不下心來。

秦驚羽步步：“別，不許擋，我是辦正事！”

“什麼正事？”

“你不想知道你的世嗎？”

銀翼面一怔，停止掙扎：“世？我是個孤兒，能有什麼世……”

“你不是孤兒，你還有母親，還有家人，乖，讓我看看，看看就明白了——”秦驚羽趁他不備，雙手抓住他的襟，朝兩邊猛然一拉！

因爲天熱，他並未著衫，年輕男子強健的立時呈現眼前。

這狼小子，材還不錯……

咦？

秦驚羽藉著頂上的亮，疑湊上前去。

但見他左下方，確有一小團黑影，不過並不是韓易所說的月牙形胎記，而是——

一塊銀元大小，不知是燒傷還是燙傷的……傷疤。